從地下宮殿出來,正值夜晚。抬頭可見明月半輪,剛從東方升起,照著夜色深藍,襯得群山陰沉。左近,野草簌簌,遠處,樹影婆娑,山風自南而北的穿梭,夾著木香,帶著微涼。


    不遠處,黑衣人放馬吃草。


    侏儒拽著一個少年過去。少年驚叫不止,被他反手打暈,留下淒厲的叫聲在山穀回蕩。


    兔死狐悲。其他少年嚇得渾身顫抖,起先還能強忍著,捂嘴嗚咽,後來恐懼與悲哀的氣氛蔓延開來,哭聲如雲,連成一片。


    寧亞和歐克夾在中間,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十分尷尬。


    侏儒將少年丟給黑衣人。黑衣人將他甩上馬背,臉朝下、背朝上地趴著,拿出繩子從手到腳地綁緊。


    侏儒又回來拉下一個。那人不等他伸手就慘叫起來,聲音之尖利,直刺穹蒼。


    叫聲吸引了其他黑衣人,一擁而上。少年們一哄而散,四下逃開。黑衣人和侏儒出手如電,拎小雞似的將人一個個拎到馬上,捆起來。


    歐克護著寧亞,倒著往後退。


    其實,逃跑伊始他們的理智就知道正常的情況是逃不掉的——這裏荒山野嶺也很難有不正常的情況,可是少年心性,總有幾分血性衝動,加上夾在一群奔跑的人中間,腳跟著就動了。如今,擋在後麵的人越來越少,他們麵對一個尷尬的選擇。是被揍一頓後綁起來,還是放棄抵抗,主動被綁起來。


    “我攔住他們,您朝樹林裏跑。”歐克握緊劍柄。出於對自己的自信,對他們的藐視,侏儒並沒有收繳他的劍。這時候,這把劍已經是他們唯一可以依仗的武器。


    黑衣人要衝上來,被侏儒攔住。侏儒臉上帶著一絲戲謔,慢慢地活動著手腕。


    “跑!”歐克推開寧亞,主動衝了過去!


    劍在夜色下閃爍著寒光,直迫侏儒的麵門。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不多,所以一上來就用了自己最強的招式,截空斬!銀白色的劍光劃出圓弧,從侏儒的額頭劈下。


    眼見著劍光從侏儒的身體裏穿過,歐克還有些不相信。銀光漸漸散去,侏儒的身影也跟著消失了。他想到了什麽,猛然轉身,胸口就被一腳擊中,倒在地上,噴出一口黑血,暈了過去。進入昏迷之前,他看到寧亞就站在不遠處擔憂地看著自己,侏儒正朝著他走過去。


    寧亞雙手握拳,努力保持冷靜:“隻要你放過我們,我保證不會泄露你們的事,任何事。”


    侏儒冷笑道:“有什麽好泄露的呢?”


    寧亞一怔,張口想說黑暗神,卻及時收了口。敵眾我寡、敵強我弱的情況下還顯露自己知道得很多,明顯是找死的行為。他說:“我並不是具蘭的人,不想卷入具蘭的內戰中去。我們隻想回家。”


    “你的家在哪裏?”


    “森裏斯加。”寧亞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說謊。


    侏儒道:“哦,騎士的故鄉。”


    寧亞道:“或者,你有什麽條件,也可以提出來。”


    侏儒嗤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寧亞比他高出了一個頭多,他抓肩膀的時候,是舉起手的。


    寧亞看著他猛然湊近的臉,心中湧起反感。身為王子,從小到大能夠碰觸他的人寥寥無幾,不是親人,就是近臣,從來沒有像侏儒這樣陌生又失禮的人靠自己這麽近。


    羞恥與憤怒在胸腔糾結成塊,梗得他幾乎喘不上氣,心髒跳得有些快,左邊的胸口灼熱,好似有什麽東西要炸裂開來,放在身側的左手手心突然涼了一下,小小的金屬圓環出現在手掌中。


    是那枚唇環?


    它的神出鬼沒對寧亞來說簡直像一枚藏在暗處的匕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對自己捅上一刀。畢竟,是從黑暗神的宮殿裏得到的。


    似乎感覺到了他的不安,唇環突然飛了起來。說是飛,其實還是在寧亞的手心裏,隻是胳膊不由自主地舉起來,對著侏儒的臉打了下去——打中了。


    寧亞嚇了一跳。他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從未想過竟然能擊中七階騎士。


    這一拳對侏儒造成的傷害遠比他想象中更大。侏儒慘叫一聲,跌了開去,倒在了地上。黑衣人聞聲,驚疑不定地聚攏來,成包圍之勢。


    寧亞心裏剛剛泛起的那麽一丁點兒的興奮在看到這陣勢之後,自發地沉寂了下去,然後人就覺得不好了。一陣陣的冷意從心口往外蔓延,纏縛在身上的咒文突然像是鞭子抽出來的痕跡,一下下的,火辣辣地疼。


    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卻沒有互相抵消,各顧各地折磨著他。


    寧亞咬著下唇,努力想要熬過去,卻越努力越昏沉。黑衣人們像是一條條拉長的黑布條,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地走過去……


    再醒來,已經是白天。


    寧亞發現自己被綁在馬背上,就像之前看到侏儒對其他少年做的那樣。隻是在他的左右,並沒有成群的馬隊,隻有一匹黑色的小馬,侏儒坐在馬上,慢悠悠地向前。


    寧亞努力扭頭,想要看看歐克是否跟在自己的後方,卻發現前麵的人轉過頭來。


    “你醒了。要喝水嗎?”侏儒策馬到他旁邊,拿出水囊,遞到他的唇邊。


    寧亞狐疑地看著他。


    不是他生性多疑,而是以他昏迷前與侏儒的關係,對方實在沒道理對自己這麽好。


    “不想喝?”侏儒道,“接下去還有很長的路。”


    寧亞道:“我的同伴呢?”


    侏儒道:“從另一條路走了。”頓了頓,有點不耐煩,又有點安撫地說,“隻要你乖乖的,我會讓你再見到他。”


    寧亞沉默了會兒道:“我昏了多久?”


    “兩天。”


    竟然已經兩天了?


    那自己與歐克已經分別了很久?


    寧亞這次身上不痛了,頭痛。


    侏儒看穿了他的想法,淡然道:“夢大陸這麽大,你追不上他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好好和我們合作。”


    寧亞道:“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侏儒道:“到時候就知道了。快中午了,我們到前麵休息。”並不是詢問寧亞的意見,而是做了決定後例行通知。


    休息的時候,寧亞並沒有被解下來,依舊趴在馬背上,看侏儒啃著牛肉幹自斟自飲。


    不看還好,一看就覺得自己餓很了,別說幾塊牛肉幹,就算是一整頭牛,寧亞也毫不懷疑自己能一口吞下。


    侏儒轉身,用背擋住寧亞的視線,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瓶子,不動聲色地打開瓶塞,遞滴了一滴黑色的液體到水裏,輕輕地晃了晃,遞給寧亞。


    寧亞雖然沒有看到他的動作,卻對他整個人產生了懷疑。他不知道自己昏迷的兩天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侏儒的態度實在太奇怪。


    侏儒見他不喝,也不強求,自己對著嘴巴喝了一口,然後拿出的牛肉幹,胡亂地塞在他的嘴巴裏。


    寧亞又幹有渴,隻要厚著臉皮像侏儒討水。侏儒取笑了幾句,終是將水喂到了寧亞的嘴巴裏。水是清水,還帶著甘甜,寧亞喝了一口就停不下來,直接喝掉了半個水囊。


    他喝完之後,侏儒就盯著他看。


    寧亞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怎麽了?”


    侏儒不回答的,隻是緊盯著,過了一個小時,才意味深長地說:“果然。”


    果然什麽?


    侏儒沒說,問了也沒說,寧亞百思不得其解,卻發現他後來對待自己的態度越發的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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