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素白了一張臉,神色淒苦,兩眉一蹙就要掉下淚來:“我不過是去求太太,想叫她可憐可憐我。<strong>.</strong>”滿心以為這個太太必是有些不妥處,才會嫁給陸允武的,若是生得醜些,或是身上有些不好。


    可哪裏知道她不獨生得好,還有個兒子,後頭又有那麽一個娘家,樁樁件件都差著她十萬八千裏,陸家的門坎,原來於她就是跳龍門,這會兒變成了南天門,更不得過了。


    一句話才說完,婆母上手就掐了她兩下,原來隻當這兩個是有首尾的,不敢叫她身上落下青紫來,免得辦那事的時候叫他瞧見,後來知道沒上手過,便不留情麵了,下了力氣,一把捏住軟肉狠狠擰一下,戚氏哀哀叫得一聲。


    秦氏聽見她叫,恨不得大耳刮子抽上去:“怎麽著?你還委屈了?不要臉皮的東西,仗著自個兒有些好模樣了?還敢上門去?大婦就是打死你扔出來,誰敢替你說話?”說著冷哼一聲:“豬油蒙了心,真個當自個兒是天仙了,下賤貨。”


    話還未說完,一肚子的火要泄,那頭小九抱了門框進來了,短腿踩著地,覺出裏頭不對,眼睛眨巴兩下,扁了嘴兒:“餓,吃。”


    他到現在還隻會吐單子,一句話都說不囫圇,陸允武因著這個更憐愛他,秦氏也是一樣,一瞧見他就想著自個那早死的兒子,眉開眼笑的迎上去,一把抱起來顛他一下:“走,奶奶給蒸了饅頭,大肉的我的穿越異能。”


    留了戚氏一個在屋裏頭垂淚,隻覺得日子過得沒指望,恨不得搗了耳朵不聽外頭婆母說話的聲兒,可那一句句還是直往耳朵眼裏鑽,罵她便罷了,對著小九說話也是指桑罵槐,小人兒哪裏懂得話音,隻當她說的甜蜜蜜的是好話,哪知道她這是罵人呢。


    戚氏揪著領口覺得透不過氣來,這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倒不如就真個成了他的人,這麽著又算個什麽,她看看衣架子上掛著的紅綢綠裙,花了大功夫做的,去量身去裁布就挨了多少白眼兒?


    秦氏光隻在家裏說怎麽夠,請來的幫傭跟前也要罵兩句,她怎麽能認下是自家貪這安逸日子,隻好罵戚氏下賤,說她死了丈夫不安於室,又哭自己命不好,兒子要是在,怎麽也不能活到這份上。<strong></strong>


    陸小七家實是死絕了的,家裏那些個良田,也叫收了回去,秦氏自嫁進陸家,一向好吃好穿,便是鬧兵禍的時候,也因著有錢疏通,屋子糧食還保了下來,另個流離失所無處安身的時候,她們還有一口稀的能吃。


    死的白死了,活著的卻受了靶子,男人都沒了,女人就成了出氣筒,亂軍走了,活下來的人還要分田分屋,戚氏秦氏兩個就叫人從原來的屋裏趕了出來。


    秦氏這滿腔的苦水往哪兒倒,除了跟幫傭婦人說一說,還能往哪兒吐去,嘴巴張開了就闔不上了,一傳十,十傳百,平康坊裏哪個不知,先還背地裏罵戚氏,後頭又有罵秦氏,兒媳婦不規矩,婆母打殺了又如何,還住著吃著喝著穿著,同那鴇母賣女有甚分別。


    若是深居簡出,日子未必就過不得了,可這兩個鬧得人盡皆知,這盆子汙水可不全倒在陸允武的頭上。


    明洛且還不知,到季要裁夏天的衣裳,叫了彩帛鋪子的夥計抱了羅緞來,要裁白綾裙兒雜花羅裳,把舊歲那些拿出來看一回,但凡覺著花色舊些的,揮了手便不要了,興興頭頭的比劃,又說要給明沅一道裁了:“你可別跟我客氣,往後當了外官久了,就知道裏頭的門道,這些個,不算是白拿。”


    這鋪子的東家是自個兒投上門的,一年破費得些羅緞,好做長久的太平生意,似這樣的還有米麵糧油鋪子,金匠鋪子。


    明沅一奇,她便笑:“金陵城裏不也一樣,雖不明著作生意,可哪一個沒幾間鋪子,到了外頭這些個更得要照看著,惹了事兒也有個名頭好扯。”


    明沅聽在耳裏,一一記下,這上頭文武又不一樣了,武官手下有兵丁,一日三回街總要巡的,這些個門樓鋪子求太平也要送上門給些花銷,文官能收個甚樣孝敬,家裏那些個銀子可快見底了。


    這事兒告訴了明洛也是無益,不如問一問陸允武是怎麽個打算,既不能拿勢壓他,又不能由著他的性子,明沅回了屋子便歎起氣來。


    紀舜英正作筆錄“開國初年,四川布政司田土、計一十一萬二千三十二頃五十六畝,及至平興元年計一十萬七千八百六十九頃六十二畝六分五釐整。”,筆鋒一頓,抬頭道:“清官尚且難斷家務事,這事兒也不能隻聽一麵之詞。”他知道勸也無用,隻看她伸手打了紀舜華,再把實話告訴明芃,就知道這事兒她必也是要管的。


    陸允武要是單憑著自身,這會兒至多是個百戶,那還得是他會當官兒又交著高運,這才能爬上來。


    明沅歎口氣,還真是吹不得打不得,家裏的奴婢也就罷了,戚氏可是平民,她頭疼一回,越發不敢離了明洛半步,打發了下人搬家理東西,自個兒還陪了明洛,逛園子做衣裳舍緣豆,到了花時又有醉圃送了芍藥花來,醉楊妃金玉帶這時節便去了金飾,掐芍藥簪在頭上。


    將要立夏,又有送了夏盤來的,拿新熟的麥子磨了粉,拿糖拌了炒熟了吃,也有加上嫩春芽鹽巴煎成餅子的,甜鹹兩種贈予鄰居同僚,明沅還特意給沈同知家裏多備一份,新鮮的送了去,她也好再轉送旁個不良藥聖。


    明洛也不肯放了明沅走,那頭宅子都打理好了,還扒了她,陸允武不著家,她一個人可不寂寞。


    初八那一天,明沅又見著了戚氏,她跟明洛兩個坐了車往石牛寺去,路過洗墨池,停車休憩,明沅一掀簾兒,就見戚氏也是一付香客打扮,看樣子也是去石牛寺上香的。


    城裏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總有碰上的時候,紀氏還能碰上嬌娘自稱是顏府家眷,保不齊就有叫明洛知道的一天。


    明沅這口氣堵在胸中出不來,還得瞞過了明洛,不叫她撞見,想要瞞著陸允武把女人料理了,也不容易,幹脆等他回來跟他挑明了說。


    陸允武出去半個多月,這才回來了,全須全尾的,還帶著一腮胡渣,沒湊到明洛跟前,明洛就捂著嘴巴要吐,他趕緊退出去,叫人打了水搓澡。


    明沅這口氣忍得許久再忍不得,就等在廊邊,陸允武打客房裏洗漱出來,胡子刮了個幹淨,一身清爽的要去尋明洛看兒子,才剛出了月洞門,就叫明沅出言攔住了:“五姐夫留步。”


    陸允武跟這個六姨,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一隻巴掌,隻知道明洛同她最好不過,聽見信兒說她要來了,高興的夜裏就要給她理屋子,開庫房點家具,又把閨閣裏頭的趣事一樁樁說給他聽,說明沅有主意,是姐妹們裏麵最厲害的。


    明沅也不同他客氣,麵上還帶笑,吐出來話不急不徐:“不知道姐夫得了閑,可常往平康坊裏舒散?”


    陸允武立時皺了眉頭,明沅不等他問:“五姐夫也不必想著我來了幾日,竟把成都府摸了個透,鳥兒自個送上門,怪不得網兜要套她,五姐姐心寬又不是蠢,再來一回,姐夫預備怎麽交待?”


    陸允武麵色鐵青,先還覺著她多管閑事,等聽見是戚氏自家尋上了門,眉頭擰得更緊:“她說了甚?”


    明沅立起來撣撣衣裳:“說了甚?說求太太可憐可憐她,發發慈悲,收了她罷。”眼晴一挑:“混得過一時,混不得一世,五姐夫想明白了,該怎麽料理怎麽料理,別覷著天高皇帝遠,就欺負五姐姐身邊沒個娘家人了。”


    陸允武臉色難看,心頭憋著火氣,一盆汙水當頭澆下來,比他才剛洗澡的水還黑,口裏呼得幾口氣,也不願當著明沅剖白,幹脆應得一聲,雙目藏了火星子,一腔火氣沒地兒發,平素再怎麽口沒遮攔,他也念著那點恩義虧欠,隻作不知,哪知道人心不足,竟敢鬧到家裏來了。


    明沅曉得這事禁是禁不得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買進來,捏著身契在手,要怎麽打發隻看明洛的意願,可她自來是個火性,在家時磨掉的脾氣,嫁了人又長了出來,真要告訴她陸允武背了人又是一付麵孔,她頭一個就先受不住了。


    兩個想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明沅聽見他應了,許久沒起來的火性子“騰”的一下燒了上來:“這事兒原不該我來管,可上了門就不能當作沒瞧見,打著做奶娘的旗號闖進來,下回可就沒這麽容易了。”


    明沅說完即走,陸允武反在原地多籲了兩口氣,才剛抓著匪首的痛快勁兒全沒了,好一會兒才回上房,明洛見他進來還掩了鼻子,倒他來逗,才伸手扒拉他的頭發:“見我看看可洗幹淨了?”


    陸允武一把抱了她,把頭發上沒擦幹的水全蹭到她身上,明洛拳頭砸在他的背上,虎子從悠車裏爬起來,叫一聲“爹”,伸手就要他抱。


    一家子鬧了好一會兒,前頭也開了席,明洛麵頰泛著紅暈,捏了他的鼻子:“曉得你在外頭沒肉吃,今兒是全肉宴,牛肉豬驢,全是四條腿兒的,你可高興了罷。”


    驕的不得了,陸允武往她身上猛嗅一下,抱了她要往堂前去,對著一桌子葷肉大嚼一回,明洛挑著筷子吃兩口,豎了眉毛:“你慢些,把這個當土匪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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