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立時敗下陣來,她原就心中存著這樁事,想著要怎麽瞞過了女兒才好,梅季明已然不是良配,誤了女兒十來年,可不能再叫他誤下去,聽著明芃這一句話,一口氣兒都沒提上來,原來是盯住了明芃不動的,此時背了身避開目光,隔得好一會兒才道:“你心裏還牽掛著他不成?”


    屋裏頭的丫環俱都退了出去,碧舸蘭舟站在廊下垂了頭,明芃早就吩咐過不許她們吐露出去,可到得這會兒,卻不免為著她心傷一回,明蓁當了皇後來消息傳上山來,明芃坐在窗邊正拿畫筆畫得秋色,聽見消息怔忡一會:“這下子可好,一個個都如願了。<strong>最新章節全文閱讀.</strong>”


    可不是如願了,碧舸蘭舟隻當姑娘要哭,誰知道她隻闔了闔眼,手上畫筆都沒擱下來,那幅山色秋夕圖正是收尾的時候,一片綠葉中點得二三處金紅,火一樣的燃在蔚藍天色裏。


    層層葉底露得一闕金頂,便是棲霞寺的佛塔頂尖,上頭還掛了兩隻鎏金銅蓮花,這畫兒叫拾得討了去,就糊在他睡覺的禪房房頂上。


    明芃還隻坐著,半個字也沒答梅氏,拿了小銀刀把烤柿子片兒切成細絲,她一雙手生的極好,纖纖細指,因著長年拿筆,三根指頭生著一層繭子,兩隻手指夾著刀片,食指架在刀背上,切了細絲兒再撚起來往嘴裏送神級牛魔王全文閱讀。


    放到火上烤的柿子都還是沒長軟的,烤過去了水,甜蜜裏就帶著澀味兒,她細細嚼著,舌頭卷了甜又嚐了澀,飲一口山泉水,就隻有餘甘了。


    梅氏見她動都不動,心裏覺得自個兒猜對了,這一片深情也該尋著可托負的人才是,她待要說梅季明沒死,可顏順章卻又定了主意,再怎麽也得同他商量了再說,歎得一口氣:“你在山上再住兩日,過一向,我叫了人來接你。”


    趁著黃昏趕緊下得山去,找顏順章拿主意要不要把梅季明未死的消息告訴她,這個女兒認了死理,不叫她嫁梅季明,若再是鬧出些什麽來,如何收拾才好。


    下山的路上梅氏攏著白狐狸皮的大毛鬥蓬,坐在四人抬的滑竿裏,人跟著下山的台階一顛一顛顫個不住,拉一拉觀音兜帽,人往下坐了了坐,腳踩住了前頭的擋板,歎一聲兒女都是債。(.好看的小說


    可不就是債,生了她養了她,還費心費力的替她找了這麽個好親事,若不果梅季明這個混帳,說不得如今連孩子都養了,哪裏還像現在,跟天上飄的雲朵似的,摸不著抓不住,成天也不知道這腦袋裏想的什麽。


    琴棋書畫詩酒花,不過是為著叫日子過得有滋味些,一門心思的鑽進去,自家把自家帶得左了性子,還怎麽過日子,難道還真飲木蘭墜露,餐秋菊落英不成?她這哪裏是學畫,這是想要成仙了!


    梅氏雙眉深鎖,她年輕的時候就生的美貌,若說美貌還不盡然,單撿出來看,鼻子眼睛嘴巴都不是頂美的,可長在她臉上,說不出的妥帖,聲音輕柔語調淡雅,若不如此也不會叫顏順章一見傾心,刻在心上這許多年也依舊當作寶貝。


    她回了家,解了大衣裳,坐在窗前等著丈夫,一手托了腮,長眉微蹙,目帶淚光,顏順章才進院子,就是紅楓秋桂映著窗裏微淚的妻子,顏順章趕緊進去,衣裳也不換了,摟了梅氏的肩:“這是怎的了?二丫頭又惹著你了?”


    顏順章對這個女兒要說情分,自不比明蓁,明蓁自小到大養在身邊,明芃卻早早寄養在了梅家,明陶還是兒子,她便怎麽也顯不出來了,情分再淡也是女兒,他原是想順了她的意的,不嫁便不嫁,人生自是有情癡,碰著了,卻沒緣份,非讓她嫁人,倒是苦了她了。


    等後來他也跟著改了主意,妻子一味想叫女兒有個依靠,嫁人生子,全天下女人都要幹的事兒,她也該幹,經不得梅氏一顆淚,除了點頭答應又有什麽辦法,這會兒見著她哭,知道必是明芃的事,還沒問明白,就先怪罪了她,怎麽竟不懂得父母的一片心。


    梅氏反手揪住顏順章的衣領:“總是我的不是,再沒想著,竟害苦了她,我算是明白了,她這是存了非君不嫁的念頭了。”


    這四個字觸動顏順章的心腸,他低頭看看梅氏,見她好容易因著喜事又養起來的氣色又叫女兒愁的憔悴起來,撫了她的背:“她總是咱們的女兒,有些癡氣也是該當的,我看,不如就告訴了她,不求聞達,一生富貴總是有的。”


    梅氏鬆得口氣兒,她一個人拿這主意是再不成的,有了丈夫這句話,便把頭靠在他身上:“總也瞞了她這許多年,貿然去說她受不住可怎辦?依著我看,叫個同她處得好的,慢慢兒告訴她,許能好些。”


    梅氏也沒想到女兒的性子竟這樣硬,原當她過個一年半載就忘了梅季明了,見她癡等,又想著有個二三年了怎麽著也淡了,哪成想一個“死”人她怎麽也忘不了,恨不得給他塑了金身,供在案上日日上香。


    梅氏滿麵倦色,彎眉微蹙,挨在顏順章肩上,心裏念上兩句罷了,既識不得這份好,那便是她命裏該當的,隻要去尋這梅季明,卻得花大功夫。


    顏順章件件依了她,梅氏便摸了銀子出來,加印了梅氏仙域誌,總歸要把女兒嫁過去了,這番深情厚意,總該讓梅季明知道才是。


    梅氏雙管齊下,一麵加印了書分散出去,一麵請了紀氏過來,打著讓明沅去當說客的主意,家裏姐妹隻餘下明沅明湘了,明湘要做雙滿月,能上山的可不就隻有一個明沅了鮮血神座。


    程家給足了明湘麵子,女作單男作雙,是江州的老規矩,連這個都打聽著了,送了紅蛋喜餅回來,說程夫人心疼她,這才叫她做雙滿月的。


    紀氏聽著梅氏的放在,不想管也不成了,原來是妯娌,她幫手是情分,不幫也有道理,可如今梅氏卻不止是妯娌了,是皇後的親娘,開出口來,她輕易回絕不得,點了點頭:“這也是好事兒,總算苦盡甘來。”


    一家子磨著明芃,她還哪裏有甘,可話卻得說得漂亮:“我今兒遞話過去,叫六丫頭擇了日子過來,叫她上山去,把話慢慢告訴二丫頭。”


    明芃早就知道了,能死死瞞了父母就為著一口義氣,這樣的姑娘,逼著她嫁,怎麽能成?紀氏揉了額角,也得虧是明沅,換哪一個這會兒上山去告訴明芃,家裏騙了你將四年,這會兒已然好了,不必你再裝聾作癡了,順了大家的意思就嫁了罷,再要強明白的人,也得瘋。


    紀氏叫了明沅來,明沅如今住在十方街,聽見說紀氏尋她,套了車就出來了,還把家裏的飯食安排好了,叫紀舜英回來有口熨帖的熱菜吃。


    她還給紀氏帶了她自個兒做的醃菜,紀氏見著她,就想起早上那一盅兒燕窩,如今她走了,這活計就交給了明漪,明漪手還生,回回挑過的燕毛,還得叫人再挑一回,可就是這麽著,才知道是她親手挑的。


    明沅笑著給她請安:“太太這向可好?”她還當是紀氏要問她東西的事兒,說了有些日子了,可紀老太太要給紀舜英的東西,她還沒開口要。


    紀氏心裏也明白,嫁出去了,便有了自己的考量,著她辦事,便得緩著圓著辦,看著她便笑,知道她帶了好幾個醃菜缸子回來打趣一聲:“統共才多少大的地方,還醃起菜來了。”


    家裏吃的醃菜,就是蘇姨娘醃的,富陽冬筍黃芽菜箭白幹春不老,佐粥配飯都好,紀氏吃了她醃的,就再不吃外頭買來的了。


    還真挑了點兒嚐了嚐味兒:“倒比蘇姨娘醃的淡,再下些鹽巴才成。”說著衝她招招手,明沅知道必不會無事讓她急著走一趟,挨過去坐了,紀氏歎一口氣:“你挑個日子上棲霞山去見一見二丫頭。”


    明沅一怔,略一想就明白過來,紀氏又是一聲歎:“好好的姑娘,叫耽誤了,如今想著順她的心意,你別管旁的,透一句叫她知道便是。”


    明沅知道必是梅氏托付,推拖不得,除了她還真沒人能去,明湘便是不做月子,也自來深厭梅季明的,要叫她上山,隻怕還是一個字兒也不透。


    她低頭應得一聲,紀氏還怕她意氣,特意叮嚀一句:“再不許攪和這事兒,好了自然是千般好,差著一星半點兒,都是你的不是。”


    明沅帶著心事回去,走之前又看了看明漪跟蘇姨娘,明漪趕緊告訴她:“我替太太挑燕窩子了,天天都不斷的。”她自家想不著,還有蘇姨娘,還有丫頭們。


    明沅點了頭,摸了明漪的頭,誇她一句,蘇姨娘卻知道她有事,問道:“太太這樣急著叫你回來,是為著何事?是不是難事?”


    明沅搬到十方街,好容易過幾日舒心日子,蘇姨娘撫了她的手:“真個為難,也就罷了。”明沅聽了搖一搖頭:“姨娘安心,不難的。”


    她回去的時候,門口的燈籠都點了起來,紀舜英正眼巴巴的望著門等她回家,明沅人進了屋也不停,吩咐著要上棲霞山去,旁的東西都不帶,帶些秋天才出的板鴨並自家醬的小菜,一連聲的安排好了,這才想起紀舜英來。


    紀舜英坐在她身邊好一會,還給她遞了巾子擦臉,明沅見他抿了嘴唇,反手抱了他,往他懷裏一磨:“我闖的禍,我自個去補窟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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