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送往家裏的禮再沒有不過紀氏的手就分送出來的,紀舜英除開這一對瓷人,還有餘下些吃食重陽糕等物送來,算是補上黃氏怠慢的那些。[]


    禮單隻薄薄一張,也沒幾樣東西,除開兩壇菊花酒跟兩盆沉香貫珠菊花外,餘下的不過是市場麵上常見的攢盒,想是倉促間預備的,紀舜英買得東西哪裏還能放在屋裏頭齊全了再送來,自然是叫了小廝往街上去采買了送來。


    紀氏曉得那二百兩銀子紀舜英是得不著的,還想著等他上船再送些去,哪知道這個孩子提早送了禮來拜別,她看了幾件果品點心點了頭,衝喜姑姑微微笑:“這孩子倒是個有心人。”


    卻有個錦盒是不曾寫在禮單子上頭的,紀氏打開來一瞧,竟是一對兒瓷娃娃,她一看便愣住了,這卻要怎麽給了六丫頭才好。


    東西一看就是給明沅的,可明沅且不知道定了親,紀氏先是皺眉,而後又笑,這回確是真個有心人了,可這事兒也辦得太孩子氣。


    這邊還沒放定禮,算是事情不曾過明路,雖有了婚書,可兩處都瞞著,紀家若不是有個黃氏在,早早就宣揚的闔府皆知,原也不該叫那幾個舌頭尖的知道了去。


    紀氏拿了錦盒笑一回,把東西給了喜姑姑:“這個就交給你,你去給六丫頭,好好說道一回罷。”還真把她當小姑娘了,一個還小,一個半大,送九索風箏的都有,哪有送對瓷娃娃的。


    喜姑姑接過去,還為著明沅擔心一回:“若是前頭的姑娘知道了……”姑娘們知道了不要緊,要緊的是姨娘們知道了,若是鬧起來,豈不難看。


    紀氏揮揮手:“這事兒老爺也是知道的,憑她們去鬧,難道還能翻了天不成。”說得這句又問喜姑姑:“官哥兒去書房了沒有?”


    喜姑姑一笑:“去啦,四少爺喜歡讀書,一早起來就去了。”官哥兒還未到開蒙的年紀,卻也該跟著哥哥們讀兩回書了,送得去聽一段,再抱回來,耳濡目染,往後進學便不覺得辛苦了,這個法子,還是紀氏打明沅身上學了來的。


    灃哥兒不是太太平平從半日呆到了一日,既沒鬧學也沒害怕,她又看一眼那對瓷娃娃,歎一口氣兒道:“若是六丫頭大幾歲,說不得我還能叫老太太多過幾年舒心日子。”


    兒媳婦全叫紀老太太收拾得服服帖帖,這番手段到得孫媳婦身上也一樣有用,可紀氏也明白,收拾兒子那是為著穩住自家,收拾孫媳婦老太太一是再無這個精力了,二是自覺無用,到她這份上了,還能再受氣不成?


    哪知道一鬆就把紀家鬆成這個模樣了,老太太心裏也是後悔的,可她已經裝聾作啞這許多年了,再管起來力不從心,送個省事些的曾孫媳婦進門,老太太可不高興,黃氏便是要鬧,明沅也能叫她鬧不起來。(.無彈窗廣告)


    “我大嫂這麽個人,竟還不如孩子了。”想著黃氏又是一歎,女人的日子受磨搓,到底還是跟男人有關,她想著顏連章外頭養的那個,不由扯起一抹冷笑來了。


    平姑姑近日往上房跑得勤快,又把她兒子的婚事重提起來,紀氏心裏厭煩,可卻不能不應,還不是為著外頭那一個,吃得幾月的溫補藥物,還且沒懷上,如今已經開始往玉皇觀裏頭求仙藥了。


    指望著懷上一胎趕緊進門,她是暗娼門出身的,打著良家的旗號幹的下賤營生,如今釣住了一個怎麽肯鬆勾子,玉皇觀裏賣的是什麽東西紀氏心裏有數,那些個香藥香丸含得半顆人都迷了過去,房事上頭索求無度,底下那子孫袋兒哪裏經得這樣的折騰。


    她要些錢財便罷,打著進門的心思也是尋常,起這樣的歹毒念頭,紀氏便再不能睜隻眼兒閉隻眼兒的放她過門。


    聽說是個年輕嫵媚的,這會兒仗著顏連章寵愛她,要得許多東西,紀氏可是一筆筆都記下來的,幾匹緞子幾匹絲羅,打了多少頭麵,買了幾個下人,一筆筆的添下來,隻等著算總帳的那一天。


    紀氏冷笑一聲,撚得櫻桃梗兒咬住紅果,汁甜漿馥,咽得這一口,她便問:“人,送過去了沒有?”


    “已經辦得妥了,繞得幾道彎呢,再沒有差錯的。”喜姑姑低了頭,屋裏頭點著香,香煙嫋嫋從瑞獸口中吞吐出來,紀氏拿手撐了頭:“許久不曾去玉皇觀了,這時節看看桂花也是好的,你預備著,看哪天天氣好些,帶了丫頭們往玉皇觀裏走一遭。”


    喜姑姑一聽之下,握著錦盒的兩隻手一緊,卻低頭恭順道:“我去吩咐,太太別勞了神,我叫卷碧進來侍候太太。”


    “你把這錦盒拿了去,再分一盆花到明沅屋裏。”這樣藏著掖著也瞞不得多少時候,倒不如一點點的透出來,總歸明湘明洛的親事都有了眉目。


    喜姑姑低了頭應聲,拿著錦盒兒把東西送到小香洲去,一路走一路恍惚,到底歎出一口氣來,捏著錦盒的手似又沉得兩分,少年夫妻一朝得誌還能鬧出這樣離心的事來,六姑娘這樣的,可又怎麽辦,等她能嫁,那一位也不知道納了幾個。


    明沅正作針線,桌上還擺了帳冊,是才剛幾個姑娘看過的,她一見著喜姑姑來,把繡片兒擱到籮兒裏,立起來迎她:“姑姑坐,姑姑這會兒怎麽有空來。”


    喜姑姑把錦盒兒往前一遞:“我是來辦差的,太太叫我一遭。”采薇下去預備圍碟,喜姑姑把嘴兒往那盒子上頭一呶:“這個是那位送來的。”


    明沅接著先是一怔,落後才知道說的是紀舜英,她打開錦盒兒,喜姑姑又道:“還有一盆沉香貫珠,這會兒也該搬進來了。”


    明沅看見錦盒還罷了,聽見抬了花來,便知道紀氏是有意放出消息了,她先是一笑:“可是四姐姐五姐姐都定下了?”


    喜姑姑一笑:“太太自有主張的,總是有喜信兒。”采薇倒了茶來,又說明沅給喜姑姑做了鞋子,幾個圍在一處,等喜姑姑一麵看花樣子一麵笑:“這個倒好,等過得幾日姑娘們去玉皇觀,穿這個正好。”


    “太太怎麽想起來要去玉皇觀?”紀氏是信佛不信道的,佛家往生轉世積德行善,道家卻有些歪門邪術,若說道觀,自然是圓妙觀裏的張老神仙最出名,連太子都想拜作師傅,隻他一向不肯收,說太子的人間富貴未及,不能修道。


    太子自然高興,賞賜許多下去,又叫張老神仙的兩個徒弟煉藥,圓妙觀的名頭越發響亮,而玉皇觀,卻一向是求簽買藥的地方。


    圓妙觀有著一日解三簽的規矩,一事不求二簽,一簽不卜二事,憑你是販夫還真是走卒,隻要去得早了,解簽分文不取,憑你是皇親還是貴胄,過得時辰再求也是無用。


    哪有人有這興頭天天趕早趕巧去解那三支簽的,雖圓妙觀靈驗,可玉皇觀的香火才是鼎盛,除開求簽解疑,還有買藥求符的。


    “那兒是去拜三清的,是想帶著姑娘們舒散一回,那兒種得一株百年金桂,正是花開的時候。”喜姑姑一說,幾個丫頭都高興起來,一年也沒得出門幾回的,難得紀氏想帶著她們出去賞桂。


    明沅微一訝異,喜姑姑捏捏她的手,她隻當是有人定下了要到玉皇觀裏頭相看明湘明洛兩個,微微一笑,想著提點她們兩句,喜姑姑卻知道再沒這麽簡單,紀氏隻怕是要出手了。


    丫頭們圍在一處吱吱喳喳,都在想著那一日跟車出去穿些什麽好,到喜姑姑走了,這才想起階下放的花來,還是采薇叫人抬了進來。


    “姑娘,這花放在哪兒?”采薇指了地下擺的花盆問道,自明湘來了小香洲,紀氏賞下來的東西就沒有單件的,這會兒隻得一盆花,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明沅繞得花盆一看,這時節的菊花已經快過花時了,花葉不肥,卻也開得幾朵,她伸手摸摸葉子:“就擺在正堂書案前,對著湖。”


    “也不知道是哪個送來的,怎麽單姑娘有?”采薇一問,明沅也不再瞞:“是大表哥送來的,那對兒瓷人兒也擺到架子上頭罷。”


    采薇一怔,房裏幾個丫頭手上的活計都停了,俱都看過來,倒是采菽一時明白過來,怪道喜姑姑哭那一回,原來是為著這事兒,見明沅應得安然,她頭一個笑了:“我看擺在窗台更好些,那架子是一團雪上櫃必要跳的地方,若是打落了便不好了。”


    明沅點了頭,采菽就拿絨布把兩個瓷娃擦幹淨擺好,餘下幾個又想問,又不敢開口,明沅已經歪在榻上翻書,一時也沒了作針線的興致,翻得回書頁,把那對兒瓷娃娃拿到跟前,幾個丫頭都在屋外頭立著,采薇采菽換過眼色,彼此知道早有其事,餘下的九紅幾個便都麵麵相覷,九紅咬了唇兒:“這也,這也差得太多了些。”


    “差得大些,才知道疼人。”采茵說得這句,也是一歎,才剛還想著出去玩,這會兒全無心緒,好親是好親,可這壞處也太打眼了些。


    外間幾個丫頭才彼此無言,裏邊明沅已經叫人進去,單叫了采茵,采茵跑進去一會兒,出來的時候麵色古怪,采薇一把拉了她:“姑娘說了甚?”


    采茵啞了聲兒,采薇推得她一把,她這才出一口氣:“姑娘問我,給舅太太做鞋子,用什麽花色好。”


    這不是上趕著叫糟蹋了去,她做的鞋子,舅太太肯穿才有鬼,都這模樣了,定是已經定下親事來,兒媳婦給婆母做鞋子也是該的,放了定來就該有一整套針線送過去的,早做總比趕不急要好。


    幾個丫頭俱都不知說甚好,偏采菽輕聲一笑:“得啦,姑娘心裏有成算,穿不穿那是舅太太的事兒。”有這麽個難纏的婆母,往後更是一絲都不能錯。


    采茵回房裏頭拿花樣子,才還彼此相顧無言呢,這會兒俱都相視而笑,姑娘都不怕,她們更沒什麽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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