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連章到家的頭一等大事,就是帶著灝哥兒行全禮,他人不在金陵,這些原該免了去,可這是盼了快十年的嫡子,顏連章接著信的時候,喜的在書房裏搓了手來回打轉,知道紀氏在六榕寺裏救過簽,真個往六榕寺去給菩薩捐了金身。[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不光給菩薩貼了金,還給寺裏捐了百斤香酥油,蓮燈僧衣僧鞋還有素點心更不消說,這些事兒原是交給張姨娘辦的,她雖不敢怠慢,卻不曾辦過這樣的大事,略有些差錯,顏連章立時申斥了她,冷了三兩個月沒往後宅踏。


    原來澄哥兒灃哥兒時候不曾行全了禮節,此時俱都列了出來,他在船上就想著這事兒,下了船也顧不得後頭的女眷,全扔給高平高安,還沒往伯父那頭請安,一路快步進來,就為了先看兒子一眼。


    灝哥兒已經半歲大了,骨頭雖還軟著,翻身卻很順當,紀氏屋子裏一天碳火不斷,燒得一室春暖,花圃子裏頭的綠枝才發出細芽芽來,紀氏屋子裏的惠蘭花,連著一個冬日都開著花。


    灝哥兒在屋裏頭就穿著秋天衣裳,抬頭翻身俱都會了,被人扶著就能穩穩坐起來,日日都用一碗牛乳蛋,吃得白胖胖的,見著人就會張嘴咿呀。


    這樣的兒子抱出來,顏連章怎麽不愛,上手就要抱他,叫紀氏一把攔了:“換了衣裳洗漱過再來。”


    灝哥兒正坐著去抓褥子上鋪開的紅布老虎,聽見簾子響動抬頭去看,細脖子上麵頂著大腦袋,穿一身百子嬰戲的大紅衣裳,見著顏連章,並不識得他,卻衝他咧了沒牙的嘴笑的眼睛都眯縫起來。


    顏連章恨不得一步三回頭,草草把衣裳換過,拿熱巾子捂暖了手臉,一把把兒子抱起來,灝哥兒先是瞪大了眼睛,見著自個兒忽的高了起來,呀呀兩聲,隻當是玩,咯咯咯的笑開來。


    一串孩子接著了信俱都從各自院落裏趕過來給顏連章請安,明潼跟澄哥兒離得最近,來的也最快,進來才要行禮,就看見灝哥兒正張了手,兩條腿不住的蹬著,笑的嘴角流口水,紀氏跟在身邊,生怕他把兒子摔著了。


    澄哥兒牽了明潼的手,羨慕的看著灝哥兒笑,明潼眼睛落在灝哥兒身上還在笑,到看見父親,便又把那笑收了去,領著澄哥兒往前問安。


    她們倆磕過了頭,明沅跟明湘才趕了來,安姨娘抱了灃哥兒跟在後頭,顏連章抱了灝哥兒便沒放下來,站著受了禮,幾個孩子看一圈,還又落回到明潼身上:“大囡真個大了,身量高了這許多。[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可不是,舊年鬥蓬都到不了腳跟了。”紀氏滿眼瞧不進別個,先看女兒,再看兒子,等看到澄哥兒,招手把他拉過來:“澄哥兒也大了,曹先生說開了年就得養起馬駒來,自性子溫順的先練起來。”


    君子六藝,騎射也是一樣,今上素喜圍獵,每到秋日就要去圍場上跑一回,金陵城邊的丘陵山地多的是貴人的莊子,去不得遠處時,便到那地方去,由著莊頭上人把活物放出來,讓他獵個盡興,一票人哄著皇帝玩。


    顏連章先是衝兒子點頭,又去看紀氏,把要行全禮的事兒安排下去,明沅明湘磕了頭,安姨娘抱著灃哥兒也跟著請過安,顏連章看過灃哥兒,心裏有一瞬記起了睞姨娘,轉頭看看明沅:“六丫頭都這樣高了。”


    他在女兒裏頭隻看中明潼一個,說出來的話也沒甚個分別,明湘更是沒能得著問話,兩個姑娘說了一回“請父親安”,便再沒話好說。


    張姨娘跟明洛兩個卻不曾過來,顏連章這時候才想起來:“五丫頭病了。”隻這一句便不再說,點了澄哥兒說夜裏要查他的功課,澄哥兒想著這會兒念到《四書》,也不知要抽哪一段,急急回去溫習。


    明潼跟他一道,臨出門回頭一看,父親母親正相坐對望,好一番的柔情蜜意。她斂斂神,邁出門坎,澄哥兒直往廊道上躥,明潼喊了他一聲:“慢著些,爹才跟家來,總要吃了夜飯才考你的。”


    心思在張姨娘程姨娘兩個身上打了個轉,見母親騰不出空來,送了澄哥兒回去便把前頭管事的叫了過來,知道後頭兩轎子不曾進門,分派了前院管事高平家的:“清心居士回來竟也不送個信,好再尋個痷堂安置了她,如今隻往清音閣去,帶的兩個丫頭自來不曾進過府的,帶下去學了規矩再說,樂姑姑那兒已是備了人了。”


    高平家的腆著臉笑,一疊聲兒的應了,心裏卻咋舌頭,都說三姑娘厲害,如今一見方知道手段,進得門還摸不著北呢,連身邊跟著的人都擼了去,那院子偏遠的很,進去了還怎麽出來。


    想著前段樂姑姑調理小丫頭子,沒成想是為著這個,躬了身退出去,立時就吩咐了,姨娘們的轎子不能進正門,就從角門進來,程姨娘身上還穿著素衣裳,高平家的見她人消瘦了一圈兒,臉上還客套:“都是咱們想的不周,叫居士踩了俗地,太太已是安排好了,跟著我去便是。”


    一左一右兩個婆子架了她,她遠遠瞧見個眼熟的丫頭,才要叫起來,就叫那婆子暗掐了一把,一路半是拖半是架的到了清音閣,才進了院落,裏頭已是有丫頭婆婆子等著了,兩扇門一關,往門前一坐:“居士歇一歇,裏頭水飯都預備得了。”


    程姨娘在莊頭上忍了兩年,好容易紀氏回了金陵,眼看著有望回來,竟又碰上張姨娘,早先爭寵時鬥的烏眼雞似的,到她占著宅子,哪裏還有放自家過門的道理。


    程姨娘使盡了招數不曾回來,好容易莊頭上送貨進府,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回金陵的時候,把這些年積攢的東西俱都掏空出去,換那個小莊頭問一句話。


    本來姨娘的事就輪不著姨娘來管,可別個也犯不著為著她問到老爺跟前兒去,在莊頭上原來日子就艱難,總算還有十來兩銀子,索性全給了,還放出話去若再不往上報,等船開那日她就尋死,那莊頭的渾家也怕她真個狗急跳牆,捂不住了才往上報。


    她又不曾真的出家,還帶著發呢,顏連章聽說了便許她跟著回來,安排船隻卻還是張姨娘能吩咐兩句,安姑姑由著她們鬥,曉得船上這些時候難打發,若真個粘到一處回去還不得給紀氏發作了,正苦思辦法,顏連章自個兒開了口,單獨一條快船,急著回去看兒子。


    張姨娘跟程姨娘兩個倒成了一條船,兩個對麵就掐,一路上就沒個消停的時候,連帶著明洛都受了閑氣,張姨娘獨一個霸著顏連章整一年,不說結果,花都沒開出一朵來,程姨娘吵起嘴來便拿這個笑話她。


    讀了兩年佛經,半個字兒也沒進心裏去,卻是越呆越戾氣了,張姨娘是甚個出身,最難聽的髒字兒自小聽著,口上功夫最利,程姨娘是在莊上呆了這許多日子,渾話聽了一肚皮,一個先天占優,一個後來居上,翻著花樣的吵嘴。


    到進了府張姨娘聽見程姨娘竟給安置到了清音閣,立時痛快起來,當著人就啐了一口:“該!”撣了衣裳角半真半假的歎一口氣兒:“同船也是情份,家裏有喜事怎麽好穿素衣裳,等拾掇得了,理兩件舊衣出來給她送去。”


    明洛身上不好,一多半兒是叫親娘氣的,含著仁丹生津,嗓子全啞了,心裏不舒坦也說不出來,拿帕子一遮臉兒,賭氣不去看張姨娘得意的神色,一路眯了眼兒,回了遠香閣,半為著羞半為著惱,索性躺到床上裝出十分病來。


    張姨娘料理好了女兒,這才往上房去請安,哪知道還沒走到大門邊就叫人給攔住了,她甫一怔,立時知道裏頭怎麽回事,不過是小別勝新婚,扭頭咬牙酸了一鼻子,隻當能抱著孩子回來,再不濟還能懷上一個,哪裏知道竟沒有,往後這宅子更是上房的天下了。


    明潼澄哥兒都告辭出去,明沅幾個更不能留,手牽了手出去,明湘還道:“明洛怎麽病了,咱們要不要去看一看。”


    一直走到廊道裏,安姨娘才拉女兒:“老爺說了要全禮的,還不趕緊回去預備起來。”行生子的全禮,她們不過陪坐,可安姨娘這樣說了,明湘便熄了去看望明洛的心思,衝明沅歉意一笑,跟著親娘回了棲月閣。


    她都不去,明沅也不再去,知道程姨娘竟跟了來,雖知道不該多問,心裏卻記掛澄哥兒,回了屋子坐在羅漢床邊,先吩咐采薇送一匣子糖漬櫻桃去給明洛送藥,落後又把采茵叫了來:“我怎麽聽說,二哥哥的姨娘跟著回來了?”


    采茵本就不欲多事,跟她們原也挨不著,聽見明沅問了才道:“姨娘是帶發出家,咱們都走了,獨留她一個沒了依靠,這才一道帶回來的。”裏邊這些一句都不提。


    明沅擰擰眉頭,握了茶盅兒想到了紀舜英,過年的時候不曾叫他出來,紀氏那份子禮一送了去,他立時要過來拜見,叫黃氏攔住了,紀家的老太太當著黃氏的麵賞下去一碟子八珍糕。


    屋裏頭顏連章一手抱了兒子,一手摟了紀氏:“明兒開弓射天地四方。”紀氏臉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嘴上還埋怨丈夫:“他都這樣大了,叫人笑話。”


    “哪個笑話,理旁人作甚,這是我頭生嫡子,縱鬧些也不妨。”他還盤算起要請了大伯過來,要在府裏順德堂前開弓。


    紀氏趕緊攔了他:“可不能這麽著,弟妹心裏原就存著事,再拿這個惹她的眼作甚,咱們一府裏單過便是了。”


    話越是這麽說,顏連章越是想著要把伯父請了來:“我不在你必是受了她的氣,她雖是大房也是


    弟妹,倒敢給你閑氣受了,往後難道不求著咱們。”


    紀氏這回皺了眉頭,知道丈夫說的是過繼的事兒,把臉擱在他肩上:“我是最好沒有她求來的一天,那樣的鬧法,怎麽受的住,不說咱們,孩子怎辦?”


    顏連章卻定了主意非請來不可,顏家大伯第二日就顫顫巍巍叫人扶了來,在堂的大理石雲屏椅子上頭坐定了,兩隻手搭在拐杖上,看看地下一溜排開的孩子,眼睛笑的眯了起來。


    一溜幾個孩子都穿著大紅裳子,女孩兒還戴了金飾,連灃哥兒都乖乖立著不動,自大到小,看著顏連章拉開桑木弓,往圓頭箭上綁上蓬草,自東始到北終,射出四枝箭去。


    家裏除開顏明陶,還是頭一回有男孩出生行了射禮,一箭一聲鑼,家裏下人又都發了一個月的月錢,灝哥兒還在繈褓裏,就是下人口裏的福氣小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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