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陽王睨了他一眼,“找血屠堂的事情本王雖然事先不知,但事後並未追究。你若是要算賬,不如算到本王頭上。”


    薛靈璧皺眉,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


    淩陽王會將嶽淩的罪名直接攬上身是他所料不及的。這樣一來,不管他是否參與刺殺皇帝的行動,也不管他刺殺皇帝的目的為何,光憑剛才這句話,‘圖謀不軌,犯上作亂’八個字他逃不掉。但是有了這八個字,他不造反也得造反。因為皇帝絕不會容得下一個會膽大妄為到刺殺自己的人駐守邊疆,手握重兵。淩陽王也不會為皇帝的一道聖旨乖乖束手就擒。


    戰爭將無可避免,且無可選擇。


    薛靈璧不畏戰。但他很清楚,皇帝還沒有贏淩陽王的完全把握。


    所以不畏戰,卻還不能戰。


    馮古道見薛靈璧沉默,便猜知他心中所想,將話題岔開道:“說到算賬,我們到桂林府的時候,聽到王爺似乎去了總督府算了一筆賬?”


    淩陽王似笑非笑地看著了他一眼,衝嶽淩一揮手道:“這件爛事你說。”


    “什麽爛事?”嶽淩沒好氣道,“明明是絕世好點子。”


    薛靈璧和馮古道都是一點就透的人。


    馮古道道:“莫非,蝗災一事是嶽先生想出來的點子。”


    嶽淩得意道:“正是。既然皇帝一意孤行,我們也隻好另想辦法。”


    馮古道道:“可是為何隻減少部分部族的賦稅?”


    嶽淩笑道:“若是整個廣西都遭到蝗災,又怎麽會隻有幾個人看到?我們要求免稅的幾個部族都是大族,這樣減下來,勻一勻,差不多就是加賦稅之前的數。”


    淩陽王冷哼道:“要是全免了,隻怕那個窮酸皇帝要哭著吵著鬧著上吊了。”


    薛靈璧唇抿得越來越緊。


    淩陽王瞪著他道:“看起來,你對那個皇帝倒是死心塌地。”


    薛靈璧道:“忠君愛國,每個臣子份內之事。”


    “哦?那若是他要殺你呢?”淩陽王閑閑道,“你也伸長脖子給他殺?”


    薛靈璧淡淡道:“若是臣無二心,又有哪個君主會殺有功有用之臣?”


    “有一種。”淩陽王一字一頓道:“功高蓋主。”


    ……


    這四個字仿佛一盆冷水,見整間屋子瞬間潑得陰陰沉沉的。好似外頭的月光都比裏麵亮堂。


    薛靈璧腦海裏不知怎的,突然晃過父親書房裏藏的那張‘孤島之王’。


    駐守廣西一隅的淩陽王不就是所謂的孤島之王麽?盡管四麵是水,但是在島上,它卻是獨一無二的王者。


    嶽淩見薛靈璧沉著臉不說話,歎氣道:“這世上總是有那麽多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


    薛靈璧對他的諷刺不急不怒道:“這世上也有很多信口開河的人。”


    “我信口開河?不信你去問你……”他猛然收口,眼睛緊緊地看著淩陽王。


    淩陽王背貼著椅背,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薛靈璧。


    薛靈璧坦然受之。


    “雖然是隻豬,卻沒有想象中那麽討厭。”淩陽王緩緩道。


    馮古道與薛靈璧坐得最近,所以對他那身想壓抑卻沒有完全壓抑住的怒氣感受最強烈。“呃,王爺……”他張口欲言,卻聽淩陽王突然拍桌站起,“本王帶你去見一個人。”


    嶽淩似乎吃了一驚,“王爺你……”


    淩陽王道:“解鈴還需係鈴人。本王雖然總是輸棋,卻還沒有輸不起到不讓他們相見的地步。”


    嶽淩皺眉道:“但是萬一皇上知道……”


    “知道就知道。”淩陽王冷哼道,“他左防右防,不就是防本王造反麽?他要真是把本王惹急了,本王就造反給他看!這樣他安心了吧?”


    ……


    恐怕不是安心,是安息吧。


    嶽淩嘴角一彎,“可是此時夜深,不如明日再去?”


    “心裏兜著事,誰能睡著?除非是豬。”淩陽王說完,瞟了馮古道和薛靈璧一眼,“你們要睡麽?”


    ……


    這種情況下誰再說要睡覺,誰就真的是豬。


    同樣是郊外,密雲莊看上去就比那對母女住的茅屋要好得多。


    紅牆綠瓦,清幽淡雅。連開門的人都透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書卷氣。


    淩陽王道:“這是屢試不中的秀才。家裏田地都因為他讀書而荒廢了,所以就在這裏謀了份差事。”


    馮古道道:“倒也是條出路。”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想要進入仕途,不止考場一條路。比如他這個爵爺就來的很莫名其妙。


    淩陽王道:“嘿嘿。他的心氣可不低。當門房是暫時的,等他高中了,自然就會求去。”


    那書生走在前麵,聞言回頭道:“這是一定的。我至多再在這裏呆一年,是一定會走的。”他的腳步飛快,一下子就除了五六丈的距離。


    淩陽王壓低聲音道:“這句話他每年都要說的。不過他除了大話之外,其他話都不愛說,本王就是看中他這一點。”


    馮古道與薛靈璧對視一眼。


    從淩陽王這句話來看,這裏的主人身份不一般,至少不適宜對外透露。


    難道是淩陽王養的外室?


    可是以淩陽王的性格來看,若真是得寵,接近府來也不是難事。畢竟淩陽王妃之位已經懸空多年,府裏的事都有淩陽王一個人說了算……最多再加一個嶽淩。


    若不是外室,那又何須這樣神秘?


    一行人慢慢走到一座名喚‘靜養居’的院落前。


    書生道:“他已經睡下了,王爺請自便。”說完,轉身就走,幹淨利落地不帶半點留戀。


    馮古道心中暗暗稱奇。以一個屢試不中的秀才來說,他身上的傲骨何止難得,簡直是罕見。


    淩陽王上前,敲了敲門道:“本王又來了。”


    半天沒動靜。


    淩陽王幹脆將門一把推開。


    院落不大,一眼望到邊。但是從假山小橋流水等布置來看,顯然在布置上極為用心。


    “喂,我又來了。你還不穿好衣服出來迎接!”淩陽王用傲慢的口吻道。


    屋裏的燈終於亮起。


    一個消瘦的黑影映照在窗戶上,“白天沒輸夠麽?”


    他的聲音清清冷冷,疏疏淡淡,但是落在薛靈璧耳裏,卻猶如雷劈!


    馮古道與他靠得最近,第一個發現他的異常,不由驚訝道:“侯爺,你怎麽了?”


    窗上的黑影突然定住了。


    就這樣詭異地僵持了好一會兒,屋裏頭的聲音才再次緩緩響起,“靈璧?”


    ……


    馮古道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熟人?


    薛靈璧眼睛死死地盯著窗戶上的影子,腳一步步地往前,然後在窗前頓住,輕聲道:“爹。”


    燈驟然吹熄。


    雖然離得有點遠,但是馮古道等人還是從薛靈璧身上感受到那一閃而逝的焦急!


    門霍然從裏拉開。


    一個眉眼與薛靈璧有三分相似,卻顯得剛毅英挺得多的中年男子披著外衣匆匆出來,緊張道:“皇帝對你下手了?”


    薛靈璧怔了很久,才徐徐道:“爹的意思是?”


    老元帥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許久,確定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之後,才舒出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


    ……


    馮古道有預感,這絕對是一件顛覆他們之前所有想象的故事。


    盡管過了子時,但是房裏每個人都很精神。


    老元帥還親自泡了一壺茶。


    馮古道看到薛靈璧在接茶的刹那,眼底閃過一抹晶瑩,但是很快就隱沒不見。


    等眾人手裏都捧上了熱茶,老元帥才緩緩落座。他坐下之後,並沒有急於開口,而是蹙眉沉思,像是在想該怎麽解釋清楚眼前這個久別重逢,卻有疑竇重重的局麵。


    薛靈璧忍不住起了個頭道:“爹,你不是死在老明尊手下了麽?怎麽會出現在廣西?”


    這件事馮古道也感到很疑惑。以他對師父的了解,沒有做過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跳出來承認的。


    老元帥朝馮古道看了一眼道:“你是魔教現任明尊?”


    “是。”馮古道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與原先的明尊是……”


    “他是我師父。”馮古道道。


    老元帥點了點頭,然後微笑道:“你師父挺混蛋的。”


    ……


    罵他師父的,老元帥不是第一個。


    但是罵人還罵得這麽斯文優雅的,他絕對是第一個。


    老元帥不等他有反應,徑自接下去道:“當年的事情,你們知道多少?”


    馮古道看了薛靈璧一眼,然後將老明尊知道的,全都一一道出。


    老元帥道:“這麽說來,那張藏寶圖現在應該再魔教手中?”


    馮古道喉嚨一窒,心頭有些忐忑,不敢看薛靈璧的麵色。之前考慮藏寶圖所示的位置,他並沒有說藏寶圖已經落到魔教手裏。他道:“藏寶圖是假的。”


    老元帥不但沒有反駁,反而頷首道:“的確是假的。可惜先帝當年就是用這麽一張假圖,將我們耍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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