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清藤睜大眼睛。他父親一生無子,從小將她當男孩養,所以男女老少各種各樣的人她也算見過不少,但是在她麵前依然能這樣吊兒郎當厚著臉皮的還是這還是頭一個。


    她轉頭對薛靈璧嬌嗔道:“靈璧哥哥。”


    薛靈璧慢條斯理地啜著茶,“根據京城的傳聞,你覺得我是會幫你還是會幫他?”


    呂清藤臉色青白,“你該不會真的和他……”


    薛靈璧不置可否。


    但是落在呂清藤眼裏,這無異是默認。以他的性格,如若是假的,早就將散布謠言的人抓起來大打五十大板,懸掛在城門示眾了,就如當年受她指使假傳風聲的那人一般。


    她至今仍記得看到那個仆從跪在門口,對著每個途徑百姓磕頭澄清的景象。


    也是那一年,她被他爹送離了京城。這一走,就是兩年。


    這兩年來,她心中一直都對當日之事心存僥幸,不斷地說服自己這其中肯定有什麽誤會,可是如今看到薛靈璧滿麵的冷漠,她的心涼了半截。那些錯漏百出的借口再也無法讓繼續她自欺欺人。“皇上和皇後一定不會同意的。”除了這句話,她已經想不出別的措辭。


    薛靈璧抬眸,淡然道:“這是我的終身大事,並非朝中大事。”


    “你的終身大事就是朝中大事!”呂清藤說得飛快,等出口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悔不迭。


    “因為我手中的兵權?”薛靈璧似笑非笑,“那是皇上所賜予。或是與我牽扯不清的各大世家?皇後亦如是。”他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卻將皇上皇後各自打的算盤說得一清二楚。


    呂清藤自知失言,怕他將話傳到皇上皇後耳朵,連忙轉圜道:“靈璧哥哥是朝廷重臣,你的一舉一動自然牽係朝廷。”


    薛靈璧衝馮古道投去一瞥,“如此說來,無權無勢的馮古道豈非是絕佳人選?”


    被晾在一旁正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馮古道冷不防自己又被拖了進來,連忙賠笑道:“我不過一個小小官迷,得侯爺賞識而已。”


    呂清藤嗤笑道:“官迷?你承認你和靈璧哥哥在一起隻是為了升官發財?”


    馮古道坦率道:“就算我不承認,恐怕也無人會信吧。”


    呂清藤給了他一個算你知趣的眼神,轉頭對薛靈璧道:“靈璧哥哥,這樣為財勢折腰的小人怎麽配得上你?”


    薛靈璧道:“他為財勢折腰,我剛好有財有勢,這樣豈非絕配?”


    馮古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呂清藤的臉色終於撐不住,變得極為難看。她認識薛靈璧這麽久,還從未聽他說過這樣露骨的話,就連在皇上皇後麵前,他從來也隻是恪盡臣子本分而已。


    “靈璧哥哥……”她訥訥道,眼中猶帶著幾分不信。


    薛靈璧道:“本侯下午還有事,你且回吧。”


    淚花在呂清藤的眼角一閃而逝。她慘然一笑,說不出的悲涼。


    這麽多年的執著,這麽多年的追求,終於在今日一敗塗地。


    其實她早已料到今日的結局。


    在城門看到那人狼狽跪地開始。但是她始終抱著一線的希望,因為薛靈璧在她麵前還會用‘我’,而不是像別人那樣口口聲聲的‘本侯’。就是這樣細微的差異,讓她自欺欺人地相信這自己並不是不可能。


    但是在今日今時,她不得不承認,她輸了。


    輸給一個甫一見麵的人,一個猥瑣得讓她都不願意正眼相視的人。


    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看著馮古道那無辜的表情,她恨不得衝上去撕爛他的臉。但是她不能,也不會。


    因為這樣做隻會讓薛靈璧更加厭惡她,也更加憐惜他而已。


    在短短的刹那,她已經有了下文。一場不用她出場來唱的下文。


    “那麽,小妹就祝靈璧哥哥和……他相愛相守,至死不渝。”她斜眼盯著馮古道,眼眶微微發紅。


    馮古道嘴巴張了張,卻在接收到薛靈璧警告的眼神後慢慢合起來。


    呂清藤走後,他終於忍不住大吐苦水,“侯爺。隻怕從此以後,我官運是亨通了,但是青史上少不得要留一個弄臣之名。”


    “青史?”薛靈璧啼笑皆非地看著他,“你覺得你會上青史?”


    “隻要侯爺上了青史,我這個媚顏惑主的弄臣隻怕少不得也要去汙一筆的。”馮古道為自己將來的名聲長籲短歎。


    薛靈璧冷聲道:“媚顏惑主?馮古道,你會不會太高估自己了?本侯隻是拿你當盾牌用而已。”


    “人言可畏啊。”馮古道還是很憂鬱。


    薛靈璧右眉一挑,“……你很不想和本侯扯上關係麽?”


    馮古道道:“若是如劉備諸葛亮,唐太宗魏征這般的,我很樂意。”


    “放肆。”薛靈璧皺眉道,“這等大逆不道之語,你也敢說?”


    馮古道一臉惶恐,“我隻是打個比方。”


    薛靈璧見他神情不似作偽,稍稍斂容道:“京城多的是達官貴人,如你我這樣的空穴之風,不會吹太久的。”他起身,負手朝外走,“練功的時間到了。”


    ……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馮古道低聲呢喃完,才施施然站起身,追在他身後朝練功房而去。


    又是刀光劍影的一下午。


    至傍晚,馮古道好不容易撿回半條命出來,還沒喘上一口氣,宮裏頭來人傳話,說宣他和薛靈璧在茶樓覲見。他這才知道空穴之風也許吹得不久,卻絕對吹得很猛。


    他匆匆換上一身體麵衣裳出門,薛靈璧已在門口等著他。傍晚風涼,他的腳一邁出門檻就打了個冷戰,這件衣裳體麵是體麵,奈何不擋風不保暖,反觀薛靈璧身上披著那件黑色大氅,怎麽看都是風雨不侵的樣子。


    心裏正暗暗不爽,卻見薛靈璧將大氅解了下來。


    ……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看來薛靈璧的臉皮也不算太後。


    馮古道略感安慰,正要轉身去後麵那頂轎子,突然肩上一沉,隨即全身仿佛春風熏暖,說不出的暖意。“侯爺?”他驚訝地張大眼睛,呆呆地看著自己肩膀上多出來的這件大氅。


    “你若是敢在聖駕麵前打噴嚏,丟本侯的臉,本侯就罰你三天不準吃飯。”薛靈璧伸手幫他係好大氅。


    兩人身高相若,距離又近,彼此呼吸可聞。


    “侯爺不怕我昨天沒洗澡嗎?”馮古道很煞風景地冒出一句。


    薛靈璧道:“你每晚幾時洗澡,洗了多久,本侯都很清楚。”


    馮古道頭微微後仰,“難不成我洗澡的時候……”


    “本侯多的是人手。”薛靈璧頭也不回地朝自己的轎子走去。


    馮古道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才緩緩伸出手,摸了摸身上的大氅。這件大氅他不是第一次摸,那日薛靈璧和袁傲策比武,他一個人坐在門檻上還抱了很久,所以對它的味道非常熟悉。


    淺淺的,似蘭非蘭,似梅非梅的香氣。


    皇上選中的茶樓自然不會是普通的茶樓。


    馮古道從轎子裏出來,看到茶樓的牌匾時,不由倒吸了口涼氣,“雄獅樓。好威風的名字。”


    薛靈璧嘴角一撇,“是皇上親自改的。”


    “為何?”堂堂天子為何跑來給茶樓改名。


    “因為皇上喜歡吃裏麵的紅燒獅子頭。”


    ……


    馮古道再抬頭看這塊牌匾,突然感到很餓。


    走進茶樓,其他客人都已經被打發走了,隻有喬裝改扮的侍衛守衛在茶樓的各處。


    馮古道跟在薛靈璧的身後,用極小的聲音道:“既然是微服,為何這麽隆重?既然這麽隆重?為何要微服?”


    “原因我已經說過了。”薛靈璧頭也不回道。


    ……


    “因為皇上想吃紅燒獅子頭?”馮古道不可思議地嘀咕完,才發現薛靈璧已經走快好幾步,衣袂正要消失在轉角,連忙快步追了上去。


    茶樓最大的包廂正敞著門。


    紅燒獅子頭的香味不斷從裏麵飄溢出來。


    馮古道的肚子咕嚕一聲響。


    薛靈璧頓住腳步,回頭狠狠地瞪著他。


    馮古道很無辜地聳了聳肩膀。肚子要餓和有尿要拉同樣是本人無法控製的事情。若是能控製,這世上也不會有那麽多人餓死。


    “臣薛靈璧……”


    馮古道在薛靈璧頓了好久,才意識到後半句是留給他接的,“臣馮古道……”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兩人齊聲說完。


    “唉,難得出門在外,何必還執著這些虛禮。薛卿和馮卿快快進來,朕正嫌一個人吃索然無味呢。”包廂裏傳來穩重又溫和的男聲。


    ……


    如果真的不執著,早在薛靈璧說完那四個字的時候就可以阻止吧?


    不過總的來說,馮古道對這個皇帝的第一印象不錯。至少他並沒有因為他隻是個六品小官而心生歧視。那句‘馮卿’說得頗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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