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古道平靜地望著薛靈璧臉上那抹意味深長,淺笑道:“莫非侯爺是將暗尊抓來了?”


    薛靈璧舉起酒杯,輕輕一晃,看著自己的倒影在杯中波光微漾,“本侯還不準備動袁傲策和紀無敵。”


    馮古道歎氣道:“我雖然知道當今天下識得明尊的人不會超過十個,卻實在不曉得另外的幾個是誰。”


    “那今天就讓你見一見。”薛靈璧一口氣飲盡杯中酒,放下杯子,拍了拍手。


    緊接著便有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傳來。


    馮古道側耳道:“來者武功不俗。”


    薛靈璧道:“你的耳力也頗為不俗。”


    馮古道苦笑道:“一個人心驚膽戰得久了,耳力就會自然而然地不俗。”


    薛靈璧為自己和他分別斟滿酒,“隻要有了明尊的廬山真麵目,本侯就會下令各州府全力緝拿。任他身插雙翅,也難逃本侯掌心,到時候你自然可以高枕無憂。”


    “侯爺不怕他垂死掙紮,魚死網破?”馮古道忽道。


    薛靈璧眼睛微眯,轉頭卻見一個長身玉立的白衣青年撐傘而來,漫天雪花在他身旁紛落,使他的麵目也格外的模糊不清。


    馮古道遲疑道:“我似乎不曾在魔教見過此人。”


    “不錯,他並非魔教中人。”


    正說著,青年已到亭前。


    “草民參見侯爺。”他一手撐傘,一手拿著卷軸,微微躬身。


    薛靈璧頷首道:“本侯聽聞江湖傳言,俊極花三,雅極端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馮古道恍然道:“莫非是棲霞山莊的端木公子?”


    端木回春淡然道:“正是。”


    馮古道微微一笑,將臉湊近薛靈璧的耳畔道:“剛才侯爺說的那句江湖傳言,為何我不曾聽說過?”


    薛靈璧拿起酒杯,擋住自己的嘴唇,壓低聲音道:“現編的。”


    馮古道笑得更深,“侯爺真是才思敏捷。”


    薛靈璧側過頭,眼睛直盯盯地望著他近在咫尺的雙眸,“你不想知道明尊的廬山真麵目嗎?”


    馮古道將頭往一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道:“侯爺乃是有備而來,我早知晚知都是要知道的。”


    薛靈璧見他鎮定自若的樣子,眼中微露遲疑,不過很快掩飾過去,“對於明尊的模樣,本侯好奇極了。還請端木公子揭曉答案吧。”


    “在揭曉之前,是不是應該請端木公子先進亭子裏來?外麵風大雪大,很容易受涼的。”馮古道體貼道。


    薛靈璧瞥了他一眼,“是本侯疏忽。端木公子,請。”


    端木回春麵上不驚不喜地收起傘,依言入亭坐下,將卷軸的正麵對著薛靈璧緩緩展開。


    隻見畫上,一個天藍華服的青年正在秀木下吹簫,旁邊還有白水潺潺流淌,十分悠然。


    馮古道笑道:“我剛剛還在想端木公子會怎麽描述明尊的相貌,原來是帶了畫來,不過……”他頓了頓,用內心非常失望,外表掩飾失望,卻掩飾得並不十分成功的口吻道,“為何隻有背麵呢?若非這裏露出小半截碧簫,我真的看不出他是在吹簫,我還以為他是在給……呃,樹木澆水。”


    薛靈璧眼中也隱有慍怒,“端木公子該不會隻是見過明尊的背麵吧?”


    端木回春嘴角微揚,卻笑得十分疏淡,“我曾有幸受明尊的當麵嘲弄,侯爺以為我是否見過他的正麵?”


    “那為何你的畫裏隻有背麵?”馮古道問。


    端木回春不言不語地看著薛靈璧。


    薛靈璧眼瞼低垂,緩緩飲盡杯中酒,“本侯已經許你黃金千兩,讓你重建棲霞山莊。”


    端木回春道:“侯爺應該聽說家父曾與藍焰盟合作。”


    “是又如何?”


    “那侯爺應該也知道,白道武林以輝煌門、武當為首,個個與藍焰盟誓不兩立。黃河幫就是因此土崩瓦解的。”端木回春冷笑道,“莫說黃金千兩,即便我有黃金百萬兩,隻要江湖中還有輝煌門,有武當,我就不可能重建棲霞山莊。”


    薛靈璧道:“你要本侯替你滅了輝煌門和武當?”


    端木回春抓著畫軸的手一緊,青筋在手背凸起,“侯爺會嗎?”


    “不會。”薛靈璧回答得幹脆,“本侯並非武林中人,對武林中的恩恩怨怨也毫無興趣。滅魔教是另有原因,而輝煌門和武當,則不在本侯要消滅的名單之內。”


    端木回春臉上稍顯失望,但很快振作道:“盡管侯爺不想涉足武林,但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江湖也是如此。若是侯爺早在江湖中安插自己的親信,也許捉拿明尊要比現在容易上千萬倍。朝廷和江湖,其實是合則兩利。”


    薛靈璧斟酒的動作微頓,“你的意思是?”


    “棲霞山莊若得侯爺撐腰,想必無論是輝煌門還是武當都要避忌三分,不敢再滋擾生事。”


    薛靈璧轉頭看馮古道,“你以為如何?”


    馮古道想了想道:“如果用這個條件能省下那千兩黃金就好了。”


    薛靈璧輕點了下頭,似笑非笑地看向端木回春。


    端木回春不著痕跡地瞪了馮古道一眼,“棲霞山莊經曆重創,財力物力皆不比從前。隻有陋室涼棚的棲霞山莊,恐怕侯爺也不願與之瓜葛吧?”


    馮古道鼓掌道:“如此甚好,侯爺就什麽都不用付出,皆大歡喜!”


    如果端木回春剛才瞪得還算是遮遮掩掩,那麽此刻絕對算明目張膽。


    薛靈璧的手指在酒杯的邊沿上輕輕摩挲,“千兩黃金本侯還出得起。隻要,你的消息是真的。”


    端木回春道:“自然是真的。”


    馮古道望著他手中的畫像,邊舉杯邊笑道:“真是真。這個背影,我和侯爺應該也很符合。”


    端木回春道:“你若是想知道他的正麵,為何不繞過去看呢?”


    馮古道差點將杯中酒噴出去,“咳咳,怎麽繞?他不是扁扁的嗎?”


    端木回春將扁扁的紙反過來。


    紙的背麵與剛才那副畫大致相若,唯一不同的是,畫中人這次是正麵的。


    薛靈璧的眼睛刹那眯起。


    ……


    馮古道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說道:“你挺閑的。”若不是閑,誰會沒事將圖一模一樣地畫兩次。


    端木回春道:“如明尊這般人物,再畫兩次也不嫌多。”


    馮古道嘴角露出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但很快斂容道:“畫工也不錯。”


    端木回春道:“過獎。”


    薛靈璧的目光在畫中人的臉上流連許久,眼中神色頗為複雜,但最後一一收歸為釋然,“這就是明尊?”


    端木回春毫不猶豫道:“是。”


    薛靈璧定定地望著他的眼睛須臾,才轉頭看向馮古道。


    馮古道挑起雙眉道:“侯爺為何這樣看我?”


    “沒什麽。”薛靈璧把玩著酒杯,卻不小心將杯中酒濺了出來,“我隻是奇怪,為何明尊居然長得還不如你好看。”


    馮古道摸著臉道:“小時候叫我金童的比叫神童的多,我娘罵我罵得最多的一句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所以,你認為他是明尊就應該長得比我好看其實是……很沒有道理的。”


    薛靈璧把目光放回畫中人上。


    畫中人其實長得並不難看,英眉俊目,麵如冠玉,可偏偏湊在一起就顯得格外無奇。畫者畫得並不精細,但就是寥寥數筆,卻將他身上那身傲然物外的神韻卻在舉手投足中盡顯無遺。這種神韻,倒是和那天交手的明尊十分神似。


    “你將畫擱下吧。”薛靈璧見端木回春不動聲色地望著自己,“本侯應承的事一定會做到。”


    端木回春這才將畫放在桌上,告辭離開。


    馮古道幹咳一聲道:“適才侯爺說,應承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嗯。”薛靈璧將畫拿到近前,仔仔細細地打量。


    “不知侯爺是否還記得之前答應了我什麽事?”馮古道試探道。


    薛靈璧從畫中抬頭,轉頭看他,“戶部的缺。”


    馮古道陪笑道:“侯爺果然好記性。”


    “此事不宜操之過急。”薛靈璧道,“本侯自有分寸。”


    “那是那是。隻要侯爺記在心裏,我就放心了。”馮古道將他濺得隻剩半杯的酒杯斟滿,“侯爺請。”


    薛靈璧收起畫,放在一旁,舉起酒杯。


    馮古道連忙將自己的杯子送過來。


    薛靈璧看著他,慢吞吞地碰了下。


    馮古道仰頭飲盡,道:“和侯爺幹杯過的酒果然味道不同。”


    “哦?何味?”薛靈璧舉著杯子,卻不急著喝。


    “辛辣中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甘甜。”馮古道如今拍馬屁的技術可說爐火純青,即使是這樣肉麻的話從口中說出來,也是麵不改色心不驚。


    薛靈璧挑眉道:“不知你以後的合巹酒是何味道?”


    “絕對不如和侯爺喝的這杯酒甘甜。”馮古道回答得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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