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占戈忙一撩袍袂,即使是下跪,也做的頗有雍容之態:“小臣無禮,今日在林中一時情切,驚了聖駕,還望皇上恕罪。”


    薑佑今天被那些貴介公子攪的頭昏腦漲,一怔之下問道:“你是何人?何時驚了朕?”她側頭想了想,哦了聲道:“朕並沒有受驚,你也是過慮了,朕其實那等心胸狹窄之人?”她不在意地揮手道:“你先退下吧。”


    魏占戈心裏一急,皇上這番姿態擺明了就是沒把他放在眼裏,這比出言訓斥他還讓他難受,情急之下衝口而出:“小臣向來醉心武學劍術,聽聞皇上也是當中大家,能否請皇上指點一二?”


    魏侍郎瞧見這事兒沒戲,心裏本來頗為失落,但聽自家兒子生了急智脫口而出,眼神略閃了閃,輕輕斥道:“占兒休要胡言。”雖是斥責,話卻輕飄飄的沒什麽分量。


    拍馬屁這種事兒也分拍的好和不好,有時候力道太過就等於拍到馬腿上了,薑佑好麵子不假,但也知道自己的斤兩,魏占戈這馬屁實在是消受不得,帶了些尷尬不悅道:“你既然一心求指點,朕不是派了禦前侍衛跟你過招嗎?他們比朕...咳咳,也差不了多少,如何指點不了你?”


    裏麵的薛元聽她自吹自擂,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魏占戈被問的頓了頓,過了會兒才道:“其實是小臣聽說皇上盛名,特地想求皇上指點,若是能得皇上隻言片語的點播,小臣就是死在皇上劍下也甘願。”


    這話說的也太過矯情,好似真把薑佑當成劍俠劍仙之流了,她被酸的呲了呲牙,一邊的魏侍郎見自家兒子馬屁拍過了頭,慌忙想躬身道歉,那邊正在烤羊肉的薛元就不急不慢地起了身,目光淡淡地掃過魏占戈:“你是魏侍郎之子?”


    魏占戈方才一直跪著,這才抬眼看見他,一看之下被他的風采所攝,竟然怔了片刻,隨即心裏就萬分難受起來。他本以為薛元是那種腦滿腸肥滿麵油光的小人,女帝礙著強權才不得不受他挾製。今日見了才知道,此人不□□質翩翩如謫仙,一眼瞧去也端的是玉骨風流,瞬間將他比的什麽都不是了。


    對他這種人而言,這種生生被比下去滋味真是比什麽都難受,於是挺直了腰杆昂聲道:“正是。”


    薛元懶洋洋地瞧了他一眼,一手搭在薑佑肩上就要將她帶回去坐著,漫聲道:“先下去吧,皇上還未用膳呢。”


    魏占戈見他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忍不住咬了咬牙根,揚聲道:“小臣雖不才,但也知道君大於天的道理,皇上還未開口讓小臣退下,小臣不敢擅自退出去,否則便是欺君。”他這話明著是表忠心,其實是暗諷薛元搶在皇上之前下令,乃是欺君的罪名。


    一邊的魏侍郎嚇得直冒冷汗,恨不能把自家兒子的嘴給撕了。薛元目光頭次落到他身上,忽然散漫地笑了笑:“誰都知道刀劍無眼,你卻硬拉著皇上比劍,莫非是對皇上心存不軌,意圖謀害?”


    魏占戈驚得臉色發白,薛元隨意掖了掖袖子,轉頭對著魏侍郎道:“好好兒當差,別起那些歪心思,否則人到地府做了孤鬼,還不知道怎麽死的。”


    魏侍郎的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忙把驚得兩腿直顫的魏占戈拽了出去,薑佑也聽出話音來了,恍然之後無語搖頭:“這群大臣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麽?放著好好兒地差事不幹,淨琢磨這些歪門邪道。”


    薛元垂眸看著她細軟的發頂,輕歎了聲:“臣有時候在想,要不要把皇上長鎖在深宮裏,除了臣誰也見不著。”


    薑佑聽出他語氣的肅然,嚇得結結巴巴:“朕,朕不要。”她抬眼瞪著他道:“朕是皇上。”


    薛元用匕首割了才烤好的羊羔肉沾了細鹽給她,微微笑道:“皇上放心,臣不過是想想罷了。”


    第二日一早,真正開了獵場,眾人都摩拳擦掌地想要在皇上麵前掙個臉回來,薑佑看見眾人興致高,自己也高興,取了筆墨來題字作為今日狩獵的彩頭。


    她立在馬上抬眼瞧去,就見昨日見著的魏占戈地騎馬跟在隊伍最後,臉頰上竟有兩道深深的口子,破壞了他原本的好皮相,她下意識地轉頭看著薛元:“他臉上...這是怎麽了?”


    薛元目光平視著前方,漫聲答道:“一個教訓罷了,省得這幫狂蜂浪蝶再惦記著皇上。”


    薑佑縮了縮脖子沒敢說話,嘀嘀咕咕地道:“壞人臉麵可不好...”薛元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她垂著頭縱馬進了林子。


    布炎不知道什麽時候縱馬跟了上來,似乎已經忘了前幾日的尷尬,對著薑佑朗聲笑道:“哈哈哈,皇上的墨寶可是稀罕得很,不知道臣有沒有幸得了去,若是有幸得了,臣必然放在府中世代珍藏。”


    薑佑側頭掃了他一眼:“朕已經說了,這是這次狩獵的彩頭,有能者自然得之。”


    布炎哈哈一笑,這次狩獵昌平推脫身體不適沒有跟出來,他轉頭往京裏的方向看了看:“今日倒是沒瞧見公主,臣本還想去請安呢。”他揚著馬鞭道:“臣聽了風聞,說昌平公主已經在和人議親,不知道這事兒是否屬實。”


    薑佑看了他一眼沒接口,立刻有底下人接口道:“使臣好快的耳報神,這並非風聞,昌平公主已經許嫁了鎮國公嫡子,正是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


    布炎仍是麵上帶笑,但眸光不由得沉了幾分:“皇上縱然不想答應我韃靼的親事,但這麽輕易地把公主許人,未免也太過草率了吧?”


    薑佑還是不開口,底下的官員立刻道:“使臣這話就說錯了,昌平公主和鎮國公府議親之事,在使臣來之前就有了,不過近來才堪堪有個眉目,我們漢人自古有‘好女不嫁二夫’的規矩,既然公主已經許了張家,自然不能答應使節的求親了。”


    薑佑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使臣不必怕默啜可汗責罰,京裏有不少貴女自願去韃靼和親,朕必然為默啜挑一位才貌雙全的可敦。”


    她說完就縱馬轉身去了,布炎麵色陰沉,返身轉了回去。


    一行人行至半路,好些人脫了隊伍自去打獵去了,薑佑瞧布炎還想說湊過來說什麽,她心裏嫌惡,帶著侍衛往一邊走了出去。


    原本還透亮的日光忽的就陰霾了下去,林中空氣凝滯沉悶,鳥雀無聲,薛元騎馬到她身邊,蹙眉看著天色:“皇上,瞧這樣子是要變天了,咱們這次沒帶多少人手出來,還是先回營帳吧,狩獵之事緩緩也不遲。”


    薑佑看了看身後的幾十個侍衛,隨意點了點頭:“隻能先回去了。”她正要撥馬回轉,就看見銀蛇一般的閃電在低垂的烏雲中鑽進鑽出,然後是沉悶的雷聲從空中連綿響起,有經驗的人立刻變了臉色,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見一道驚雷從半空中猝不及防地劈了下來。


    這一下隊伍立刻散開,被擊中的十幾棵樹木轟然倒塌,合著地上的落葉燃起了連綿的大火。薛元一下子變了臉色,伸手把薑佑護在懷裏,急忙縱馬退了幾步,這才險險避開那來的甚急的大火,這時候天上的炸雷不絕於耳,一道接著一道落到林中,□□的馬焦躁不安,突然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帶著兩人往遠處飛奔而去。


    薛元抬手控製馬韁,卻發現戰馬隻是不聽使喚地撒開四蹄狂奔,他本想跳馬逃下去,但看見後麵追的越來越急的烈火,隻能勉強控製著戰馬的方向,任由它帶著兩人逃開炸雷和火海。


    這一路漸漸跑出了圍場的範圍,周遭多了好些同樣逃命的動物,薑佑從他懷裏探出頭來,勉強看了看四周:“這裏不是圍場,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薛元定了定方向:“已經出了圈好的圍場了,咱們得從一邊繞回去。”


    薑佑忍不住撓了撓頭:“朕這都是遭了什麽孽,居然被天打雷劈了。”


    薛元正想說幾句,就覺得臉上一涼,然後是豆大的雨珠從天而降,打到落葉中發出悶悶的響聲,兩人瞬間被澆了個濕透。


    若隻是淋雨倒還罷了,就見周遭的動物都像瘋了一樣,瞬間形成了一股不小的獸潮,裹挾著兩人不斷地往前走。


    這時候再逆向走就隻能被這些發了狂的動物活生踩死,薛元眉頭緊蹙,牢牢地把薑佑摟在懷裏,任由戰馬被獸潮裹挾著往前。


    這下子徹底失了方向,這匹戰馬縱然強壯,但畢竟負擔著一個半人的重量,方才又狂奔了好一陣,體力漸漸不支。


    傾盆暴雨迎麵而下,薑佑深吸幾口氣才麵前開口道:“掌印,這樣不行,咱們得找個地方停下。”


    就算她不說,薛元也知道沒法再走了,他微眯著眼四下瞧了瞧,幸好天無絕人之路,不遠處有個被藤蔓遮著的山洞,瞧著地勢也不低,他幹脆棄了戰馬,抱起薑佑從發狂的野獸中躍了進去。


    一進山洞,兩人都鬆了口氣,薑佑抬眼打量著周遭,發現這山洞地勢不必,所以沒有雨水灌進來,更些人呆過的痕跡,她抬手摸了摸石壁:“掌印,這裏是不是原來獵戶住過的地方?”


    她說完話卻沒有得到回答,就見薛元直直地看著她,她這才發現身上都濕透了,本來就不厚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她忍不樁呀’了一聲,抱胸惱道:“掌印你幹什麽呢?!”


    薛元不自在地咳了聲才調開視線:“咱們運氣好,這才找到了這麽個山洞。”他伸手把薑佑抱在懷裏:“皇上冷不冷?”


    薑佑全身濕透地在他懷裏,身上的衣服穿了跟沒穿一樣,尷尬地擰了擰身子:“朕,朕不冷。”


    薛元握著她冰涼的雙手,抬手放在自己心口處,她感受到他咚咚有力的心跳,有股子暖意從手心生了起來,她不自在地往外看,驚喜道:“呀,那些野獸都不動了。”她又抬眼看了看扔在下著的暴雨,皺眉道:“就是不知道這雨什麽時候能停。”


    薛元也往山洞外瞧了瞧,微沉著臉道:“不光如此,這暴雨挾著山裏的泥塊樹木衝了下來,隻怕連路都封住了,咱們這下連回去都困難,若是貿貿然出去,怕是轉瞬要被暴雨衝沒了。”他垂眸想了想:“在這裏還不知道要待多久,方才走失的戰馬上還有些東西沒來得及取,它這時候應當沒跑遠,臣去取回來,順便再瞧瞧有什麽能獵回來的東西。”


    薑佑氣得跺了跺腳,拽著他道:“你也真是的,這時候了還想著打獵!”


    薛元失笑道:“這雨還不知道要下幾天,咱們總得備些存糧。”他向著洞外指了指:“咱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趁著現在暴雨才剛下積水不至於過多,先出去獵些東西備著。”


    薑佑拽著他,想了想又幹脆抱著他的腰不讓他走:“你還是別去了,這雨這麽大,有什麽變故也說不準,萬一你出了什麽事兒可怎麽辦?”


    薛元垂眸看著她,她急的身子有些抖,眼裏沁出水霧,他長長的睫毛交錯起來,忽然笑了笑:“臣要是出事兒了,不就再也沒人拘著皇上了?皇上該高興才是。”


    薑佑氣得隔著衣服咬了他一下:“你要是出了什麽事兒,朕這輩子都高興不起來了!”


    薛元輕拍著哄她:“皇上別擔心,有你在,我就一定能趕的回來。”


    薑佑還是放不下心:“朕跟你一道兒去?”見他沉了臉,又垂著嘴角道:“朕還是放心不下。”


    他傾身吻了吻她:“你放心,我不會舍得撇下你的。”


    這也不是生離死別,薑佑卻還是心慌的要命,但這時候再說什麽就矯情了,她鬆開手道:“你早些回來。”然後眼巴巴地瞧著他進了雨幕裏。


    外麵的雨珠子不要錢地拍了進來,薑佑靠著石壁胡思亂想,怔怔地任由那雨珠子拍了滿臉還不知道躲。


    這一等竟然到了天黑,她滿心地惶急,頻頻地朝外望著,卻沒見半個人影,就像是天地間隻剩了她一個人,山洞外隻能聽見重重的雨聲,還有密密的樹影交織著,讓人心裏發慌。


    她被人拋棄似的靠在石壁上發愣,往外看是張牙舞爪的樹影,往裏看是漆黑的探不到底的山洞,靜的讓人心裏發慌。她抱胸坐著,原來看聊齋裏麵的妖魔鬼怪都從心裏冒了出來,她顫著聲兒念起了妙法蓮華經,腦海裏卻猛然浮現了一串常掛在手腕上的迦南珠子,順帶也想起了迦南珠子的主人,念經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哽咽了一下,又抽著鼻子念了起來。


    忽然山洞外響起沉悶的腳步聲,在劈啪的雨聲裏顯得格外明顯,薑佑心裏一喜,猛地跳起來想要撩開藤蔓去迎,忽然腳步一頓,就見藤蔓外麵不遠處有兩個高大壯碩的影子來回徘徊。


    這山洞並不好找,現在又是晚上,方才多虧了薛元目力好,但這兩人大概沒瞧著,隻是焦躁地在藤蔓外麵的林子裏轉來轉去,薑佑不知道是誰,輕易不敢探頭去看,正想著是不是落難的侍衛或者哪家大人,就聽見外麵兩人開了口,竟是高低不一的韃靼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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