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宴會已經接近尾聲,薑佑最想看的白虎一直都放得遠遠兒的,她好容易帶到散席的機會,悄悄溜到籠子的不遠處,她一邊看著懶散躺著的白虎,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著不遠處的淑貴妃和許美人兩隻母老虎。


    妃嬪鬥嘴使氣的時候多了,她看了權作茶餘飯後的消遣,隻恨兩人不能打起來。


    淑貴妃這些年一直不得寵愛,全靠著太後的關係才一路登上了妃位,原來位分低的時候和許美人素有齟齬,如今見她落魄,自然下狠勁踩,她扶了扶鬢邊的纏絲點翠金步搖:“原來是許美人啊,你走路也不看著些,這皇宮可不比太廟冷清,宮裏頭全是貴人,隨意衝撞了一個,你得罪得起嗎?”


    這話可真是照著許美人的心窩子戳,她維持著半蹲的姿勢,素手卻不由得攥緊了,但一轉念又硬是忍下了,深吸一口氣道:“是妾身無禮,衝撞了娘娘,闔宮上下都知道娘娘心慈,想必不會跟妾身計較。”


    淑貴妃被這話堵住,頓了下才掖了掖鼻子道:“你抹的是什麽香粉,這麽烈的味道,隔著老遠都聞到了,你是打算招蜂引蝶不成?”她垂眼鄙夷道:“如今先帝才去不久,你塗脂抹粉的給誰看?”


    許美人麵色漲紅,神情難掩羞憤,大凡對香料懂一點的人都知道,越是品流高的香粉味道越淡,卻清雅持久,隻有那低劣的香粉才會味道濃鬱,濃烈不堪。她如今這境況,內務府自然是變著法兒的克扣,能挑揀好的給她才怪呢。


    她心裏恚怒,忽然一抬眼看著遠處一株盛放的迎春花,歎息道:“光陰易逝,女人如花一般,沒開幾日就凋謝了,妾身不過是想趁著還有些時光多留存幾分顏色,免得等到人老珠黃再打扮,那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故意抬眼看著淑貴妃:“不過娘娘駐顏有術,想來是不用擔心這個的。”


    她這話明麵上是感歎光陰,其實就是諷刺淑貴妃年紀,她才雙十年華都快凋謝了,更何況比她大了許多的淑貴妃。


    淑貴妃麵色鐵青:“好好好,你膽子倒是不小,誰給你的膽子?!”她忽的又諷笑道:“可惜拋了臉麵追在人家後麵要當對食那人都不收,真以為他憑著幾分同鄉情誼他就能給你撐腰不成?”


    在一邊看戲的薑佑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怔,什麽叫追著人家做對食?她正琢磨這話的意思,那邊淑貴妃已經忍不住讓底下的嬤嬤教訓人了。


    許美人說完也有些後悔,此時見一個麵相刁鑽的嬤嬤直直地衝她走來,她心裏一慌,下意識地退了幾步,卻沒留神後麵是個台階,她腳步踉蹌,手裏的帕子不小心跌了出去,被風吹著飄了起來,然後直直地飛進籠子裏,一下子蓋到那正在酣睡的百獸之王的鼻子上。


    有句話叫老虎屁.股摸不得,但這話說的不對,老虎身上就沒哪個部位能動的,這香味濃烈的帕子一蓋到它鼻子上,它立刻睜開了眼,仰天長嘯了一聲,被這味道熏得有些發狂,人立起來做了個撲擊的姿態,兩隻爪子探出籠子,直直地就向不遠處的薑佑撲了過來。


    這籠子是上好的精鐵所製,當然不會被這白虎一撲就撲斷,但它力道極大,籠子左搖右晃了一陣,直直地向著薑佑砸了過來。


    這事兒事發突然,旁的人都沒反應過來,不管薑佑是被鐵籠砸到了還是被老虎撲到了,那都是要命的事兒,旁的人欲趕來相助都來不及。


    薑佑也是被嚇得怔在原地,下意識地抬腳要跑,卻怎麽也沒跑脫那鐵籠落下的範圍,眼看著一張血盆大口湊近了,她慌得下意識地閉上眼,卻感覺腰間一緊,然後被人抱到了懷裏。


    薛元一手護著她往後退,嘬唇打了個呼哨,幾個錦衣衛飛身跑到殿內,從腰間取出鐵爪來,繃直了勾住籠子,然後幾個人同時用力,硬生把那快要全倒下來的精鐵籠給拉直了,幾個人又交錯的扔出幾條鋼索,將那還在發狂的白虎牢牢地綁了起來。


    這時候淑貴妃和許美人都嚇得癱在原處,薛元麵罩寒霜地看了兩人一眼,也不言語,隻是一個眼風兒兜轉了過去,立刻就有東廠的人把兩人拖了下去,旁的人臉求情都不敢,隻能眼見著兩人被搡走。


    薛元低頭看了看薑佑,見她身上沒上,心裏才稍稍鬆了口氣,但想著剛才兩隻爪子抓到她的那一幕,心裏還是止不住的擔憂,攥著她的手一言不發地往殿外走。


    薑佑心驚膽戰地跟在他身邊,小心覷了眼他神色,垂頭頹然道:“掌印...我錯了。”


    她這次沒用朕,隻用了我,讓薛元心裏的火兒稍稍壓下了點,卻還是冷笑著譏諷道:“皇上是至尊,做的事兒都是對的,怎麽會出錯?”


    薑佑聽他的語氣不善,隻好老老實實地認錯道:“我錯了,我不該離猛獸那麽近,更不該自個兒湊過去。”


    薛元低頭看她小臉發白,微緩了口氣道:“皇上做事之前定要三思,你要是出了什麽事兒,隻怕大齊朝更要動蕩一番了。”


    他在心裏長長吐了口氣,重話還是沒舍得說出口,按說當皇帝的就該沉穩謹慎,當她這種傀儡皇帝更要乖巧少事,他也不是沒想過用法子拘著她,但到了要動手的時候就忍不住心軟,大概是心裏對她存了歡喜,覺得她就是鬧騰,也比旁人鬧騰的可愛。


    他原來看著孝宗對薑佑縱容,心裏不由得嗤之以鼻,沒想到他現在也是一樣。他隻能安慰自己,這麽一個大大咧咧的皇上總比心思深沉的好控製。


    薑佑不知道他心裏想些什麽,隻是滿臉歉疚地垂頭不言語。


    這時候成北迎了上來,見兩人都毫發無損,鬆了口氣道:“剛聽說有老虎撲人,真是嚇死奴才了,幸好督主這次沒事兒。”


    薑佑本來低著頭慚愧,聽了這話忙抬起頭,抓了話頭問道:“這次?你的意思是還有上次?”


    成北怔了下,看薛元麵色不動,才嗬腰笑著道:“回皇上的話,可不是,您小時候也是差點被個大蟲給傷了,多虧那時候督主冒死救您,當時督主身上給抓了好大一塊皮肉下來,幸好後來都養好了。”


    薑佑愕然轉頭道:“我怎麽不記得了?”


    薛元微閉了閉眼,淡淡道:“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兒,那時候祥妃寵冠後宮,便對皇上起了不當的心思,你那時候才七歲多,被她哄著去了禦獸園,又悄悄開了關著虎的籠子,臣那時候正在禦獸園當值,順手便救下了。”微頓了頓,他理了理頷下的組纓:“您回去後便發了場高燒,那之後什麽都忘了。


    其實他當時舍身救人,並不是為了這個孩子,他那時候還是個小火者,誰都能過來踩一腳,不拚一把怎麽在宮裏熬出頭?他機會把握的好,得了孝宗和張皇後的賞識,傷好之後便平步青雲,一路走到現在這個位置。


    也是因著這個原因,他對薑佑總是格外縱著,薑佑的性子不適合當傀儡,他本來可以從宗室裏再挑一個孩子來,雖然要多費點手腳,卻勝在安心。他最後還是選了薑佑,不是因為覺著對不起她,而是覺著她這麽平白死了對不起自己。


    就算他當初救她是為了往上攀,但總歸是差點墊了一條命過去,總得討些什麽回來,如今這債越欠越多,他也更舍不得她出事兒,不然她欠下的幾條命誰來還?


    薑佑倒沒想到他彎彎繞繞想了這麽多,聽他語氣淡然,隻是怔怔的道:“我好像記起了些...還真有這麽回事兒。”她感動的兩眼含淚,又用袖子擦了擦:“我既然當時才七歲,掌印那時候也才十五歲,竟然受了那麽重的傷,我,我...”她咬著牙,發誓一般地道:“我以後一定好好孝敬你!”


    薛元頓了下,下意識地想揶挪一句‘這話皇上留著哭靈的時候給先皇說吧。’但想了想,又換了曖昧的聲口:“臣不要皇上的孝敬,你知道臣為什麽救你嗎?”他眉眼含笑道:“臣那時候十五歲,而且十二監有規定,火者不能娶對食,所以身邊也沒有人看顧著。”


    薑佑眨著淚眼茫然地看著他,他傾下身子湊近了,貼在她耳邊,輕聲道:“臣當時還以為你是哪宮的小宮女,模樣生得好,臣便起了英雄救美,以後再討個對食的心思,隻是不知道皇上何時決定以身相許呢?”


    薑佑嘴唇翕動幾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半晌才艱難地道:“這不一樣...”


    她一張口,清甜軟糯的味道撲麵而來,他本來隻是調笑,此時心裏卻真的起了些火星,反正成北已經有眼色地退了,沒他的允準,旁的人也不敢過來,他一垂眸,滿眼都是那綿軟的菱形唇瓣,鼻子裏充盈著甜蜜蜜的味道,不知道親上去是個什麽滋味?是否也帶著同樣的甜香?


    薑佑眼看著他越來越近,丹豔的薄唇離她的不過一指的距離,她心裏亂跳了幾下,想到他說的對食的事兒,慌亂地退了幾步,驚聲道:“掌印!”


    薛元身子頓了下,人也清醒了過來,抬步退了幾步,掩飾般的半彎腰道:“皇上,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了。”他壓住眼底的意亂,腳步也亂了章法,隨意調開話題:“過幾天貢院考試,皇上得去考場巡查。”


    薑佑一肚子糊塗官司,胡亂地點了點頭,跟著他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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