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佑把手裏的燈盞放到一邊,台座磕到桌案上,‘砰’地一聲,她冷眼看著寧王:“皇叔這是在威脅朕?”


    寧王叩首道:“臣不敢,臣不過是愛女心切,這才出此下策。”


    薑佑沉著臉看他,在一旁的鎮國公忽然開口道:“皇上,王爺。”他指著跪在一旁的張東正道:“今日之事,全是這逆子行止不檢,自身不修所致,不管柔福郡主其庶妹是否被他輕薄,臣都請皇上以輕薄調戲的罪名論處,已正法紀!”他說完猛地跪下,重重地叩了幾個頭:“請皇上恩準。”


    那邊的張東正也反應過來了,一同跪下道;“都是臣的不是,請皇上降罪。”


    薑佑詫異道:“國公...”


    寧王沒想到鎮國公竟然使出棄卒保車的法子來,寧可犧牲自己兒子也要將這事兒化去,他一轉頭,冷聲道:“大義滅親,鎮國公倒真是一片赤膽忠心,隻不過我的女兒並非尋常民女,輕薄了她們是什麽罪名,國公應該知道,難道就這麽看著令公子斷送了前程?!”


    鎮國公神色不動,淡淡道:“王爺方才不是口口聲聲要懲奸除惡嗎?如今我兒自領了罪名,王爺怎麽又不願意了?”他跪下道:“按著律法,請皇上先廷杖三十,再把他押進昭獄,交由北鎮撫司審判發落,臣絕無二話!”


    薑佑深吸一口氣,勉強定了定神:“就...按國公說的辦。”她不忍地看著被幾個番子帶下去的張東正,轉頭對著寧王道:“皇叔,這事兒本應該徹查清楚再辦的,你口口聲聲說東正表哥輕薄兩位堂姐,表哥既然自願領責,那這事兒便算了了,你回去吧。”


    “皇上說的是。”寧王鐵青著臉看著鎮國公:“國公真是好手段!”本來他是為了把事兒鬧大,再滯留京城一段時日,如今鎮國公用出這等快刀斬亂麻的法子,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先把罪定了,這般就是他想留在京城也沒得借口了。


    薑佑滿臉寒霜地看著他:“既然事情已經了了,那皇叔也不必繼續呆在京裏了,擇日啟程吧!”


    寧王深吸了一口氣,胸中翻湧幾下,最終還是忍了下去,深深躬身:“是。”


    薑佑轉身回了案前,看也不看他:“你回去吧。”


    ......


    此時已經是深夜,王府裏還挑著燈,下頭人都斂聲靜氣地等著主子傳喚,忽然聽屋裏一聲杯盞碎了的脆響,幾個靜立的下人都是一驚,相互對視了一眼,很快又垂下頭去。


    寧王妃一手顫著,尖聲道:“王爺說什麽?!”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放低了聲兒道:“鎮國公真的請皇上懲治了自家兒子,將這樁案子結了?”


    寧王沉著臉在堂上走了一遭:“才廷杖了三十板子,又押進昭獄去了,沒想到長子嫡出他也舍得下這般狠手。”


    寧王妃手腕不住地顫著,叮當作響惹得人心慌:“那,那咱們今日豈不是白謀算了一場,還配上了兩個閨女的名聲。”她這回真傷心哭了起來,紅著眼眶,眼淚流個不住:“那,那咱們非去嶺南不可了?那地方哪裏是人呆的,瘴氣遍地,蚊蟲漫天,民風又未開化,去那任職的都是十個裏能活下一個就不錯了,更何況咱們還要在那呆一輩子,子孫後代也都要在那繼位。”


    寧王旋身坐在太師椅上,對著她冷笑道:“皇上也就罷了,你以為以薛元斬草除根的性子,會讓咱們活著去嶺南?隻怕在半道上就有人來索命了!”


    寧王妃驚得心搖身顫:“那,那可如何是好?”她撲過去拽著寧王的胳膊:“王爺,咱們千萬不能走,不能去嶺南,您去跟皇上求情認錯,她才多大的孩子,必然是心軟的,隻要您認個錯,就是削爵削權,至少咱們能在京裏安享太平富貴,也比不明不白地死在半道兒上強啊!”


    寧王慢慢拽開她的手,淡淡道;“來不及了,皇上雖小,但也不糊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皇兄生了個好閨女,我當初真是小瞧她了。”他抬起臉,眼神幽深,卻帶了些狠絕的意味:“她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爭位這事兒,不就是比誰狠?沒到最後的時候,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寧王妃聽的有些糊塗:“王爺是什麽意思?妾身怎麽聽不明白?這事兒難道還有轉機不成?”


    寧王忽然轉了話頭,換了個溫和的聲口:“媛兒現在在哪?”


    寧王妃怔了下:“她頭回做這種事兒,神思恍惚的,妾身怕她說漏了嘴,便隻讓柔福去了宮裏,讓她先歇下了。”


    “歇下了,歇下了好。”寧王半仰起頭,半邊臉被帷幔遮出的陰影擋住:“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府裏養了她這麽多年,也是她該報恩的時候了。”他看著房梁上的彩繪,慢悠悠地挑高了唇:“尋常的罪名可以一頓打,關幾年沒過去,若是出了人命官司呢?”


    寧王妃怔怔地用絹子揩著眼角,恍然悟了過來,不可思議地道:“王爺是要...”她慌忙搖頭道:“這,這怎麽行?縱然是庶出,也是您的親閨女,這這...”她一時找不出說法來。


    她平日雖沒把這些不是親生的子女放在眼裏,但也沒歹毒到特特去要他們性命的地步。


    寧王冷冷地看她一眼:“有什麽不行?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反正她名聲壞了,留下來也沒了用處。”他站起身,昂著臉傲然道:“隻要我能得皇位,舍出一個庶出女的命又何妨?”他一撩衣袖:“去命人辦吧,大不了以後給她追封諡號,盡死後哀榮也就是了。”


    ......


    薛元半靠在車圍子上,轎簷外掛的銅鈴一步一晃,叮叮當當的煞是好聽,他細白的手指虛虛點了幾下,半掀開轎簾問道:“寧王庶女那事兒傳進宮裏了嗎?”


    成北跟在轎外低聲兒道:“今兒早上剛傳進去,皇上估計正焦頭爛額呢。”他看薛元放下簾子,縮著肩膀,咕噥道:“昨晚上那庶出姑娘不忍羞辱,午夜裏投了河,她死了不要緊,可憐張小公爺就得背上一條人命案子了,再不是打一頓關幾年就能抹去的事兒。”


    薛元的聲音從轎子裏淌了出來,仍是穩穩當當的聲口:“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寧王為著這皇位,竟連親閨女也舍得,倒也稱得上人物了。”


    成北跟著嘖嘖了幾聲:“督主說的是,可憐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為著老子的野心,跟著送了命。”他忽然又嗬著腰,壓低聲音道:“不過既然出了人命官司,那這事兒就棘手了,難道真要張小公爺償命不成?”


    薛元輕笑了聲:“倒也是個好法子,隻是皇上必然不樂意。”他輕輕敲了敲車板,欣欣然笑道:“我隻可憐乾清宮的小皇上,這會兒指不定怎麽心煩呢”他漫不經心地用銀簽子撥了撥博山爐裏的香灰:“先別去東輯事廠了,直接去乾清宮吧。”


    成北依言改了道兒,他在宮門口看了眼,撩著曳撒不急不忙地走了進去,繞過屏風,就見薑佑冷臉立在書案後頭,柔福功夫匍匐在地,哭成了一枝雨打梨花。


    薑佑恨恨地拍了拍桌案:“...就算是庶出的,那也是跟你一道兒長大的姊妹,你縱然不能救她的性命,也不能還跟著為虎作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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