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按捺不住,尖聲道:“你胡說!”


    浣紗輕蔑地看了她一眼,斟酌著詞句道:“當初娘娘有孕在身,難以照顧皇上,她便起了不正的心思,卻被皇後發現,說了她幾句,這人還是不知悔改,後來娘娘為正宮闈,罰了她一頓,將她貶了幾個品階,終身不得提拔,她便一直懷恨在心。”她一屈膝道:“這事兒不光是我,宮裏許多老嬤嬤也是知道的,不光如此,宮裏還存了記檔,若是諸位大人不信,可以取來查閱。”


    她說的有理有據,眾人立時就信了,她又歎口氣道:“這人既然說殿下是和宮女所生之女調換的,奴婢在這裏不得不說一句,娘娘剛懷殿下的時候,宮女春蘭查出來珠胎暗結,也生的是位閨女,不過她命不好,五個月上頭便流掉了,後來她身子一直不好,沒兩個月便去了,娘娘為了宮裏的名聲,一直不準人外傳,沒想到竟有人拿這個說事兒,反倒讓殿下惹了麻煩。”


    那婦人恨聲道:“你是皇後的心腹,自然向著皇後說話,既然那宮女已死,你怎麽胡謅都行!”


    浣紗冷冷地看她一眼:“當年春蘭流產之後,給她診治的太醫也能證明她的孩子已死,跟殿下的生辰壓根對不上號。”


    那婦人臉色灰白,顫著腿後退了幾步,險些從玉階上跌了下來。


    薛元兩手交疊著搭在腿上,手指點了點,轉頭看向寧王:“王爺,您還有什麽可說的?”


    寧王滿臉的風雲,偏又隻能隱忍著發作不得,隻能暗沉地看了他一眼,轉向那個老尼道:“就算不是名為春蘭的宮女所出,也沒準是別的女人生的,不然皇嫂當初送出宮的又是何人?”


    薛元長睫不動,輕輕地‘哦’了聲,一個眼風往下掃了過去,這時候忽然有個也是一身緇衣的小尼從人群裏衝了出來,一把抱住那老尼哭道:“師太,師太您怎麽又跑出來了?”


    從薑佑這個角度,隱約能看到那小尼手裏銀光一閃,一下子刺入了那老尼脖頸的一處大穴,那老尼立刻動彈不得了。她心裏微有錯愕,見薛元仍舊不動聲色坐在原處,一下子便了然了。


    那小尼抱著動彈不得的老尼哭了一會兒,然後猛地跪下,對著眾人叩頭道:“諸位大人,我們師太是個有些瘋病在身的,一犯病就瘋言瘋語,旁人教什麽她說什麽,她說的話實在做不得數啊!”


    眾人忙抬頭望去,就見那老尼如木雞一般立在原地,神情癡癡傻傻口角流涎,果然是個有癡病的。


    薛元嗤了聲:“王爺果真是忠心得很,竟找了一個奸人,一個瘋子來證明太子血脈不正,倒真是一片赤誠啊!”


    下頭有幾個老大人麵上也一臉不滿:“王爺關心國本並非壞事,但也須得查驗清楚了再告知眾人,這般不明不白的人也敢用來作證,幸好廠公機警,不然真是要鑄成大錯了。”他們想到方才對薑佑的懷疑,臊得老臉通紅,心裏更是將寧王罵了無數遍。


    眼看著大功即將告成,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寧王冷毒地看了薛元一眼,緩緩地舒展開攥到一起的拳頭,麵色竟一點點平和下來,他忽的轉向薑佑,跪地行了個稽首大禮:“臣關心國本,一時不察,險些鑄成大錯,請殿下責罰。”他說完竟去了頭上的通天冠帽,披頭散發地跪在薑佑麵前。


    他突然來了招以退為進,薑佑有點不知該怎麽接招,若是罰,寧王一口咬定是誤信謠言,而且他又是長輩,自然重罰不得,可不罰和輕罰都不痛不癢的,又不能拿他如何。


    薛元慢慢地調過視線,長睫交織出細密的羅網,語調輕緩地道:“王爺說自己是無心之失,隻怕不見得吧。”


    他話音剛落,就見孫賀年嗬腰走到他身邊,身後還跟著兩個腰佩繡春刀的番子,共同押著個蓬頭垢麵的女人,等那女人抬起頭來,眾人一看,竟然是昔日孝宗跟前的禦前女官攏翠。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行了幾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先是滿麵驚懼地看了眼薛元,然後又怨恨地看了寧王一眼,對著薑佑‘砰砰’磕了幾個頭:“殿下,當初您在守靈的時候突然害了失魂症,當初太醫診斷您是憂思過度,但這事兒並非偶然,是罪臣對不起您啊!”


    此言一出,底下眾人一片嘩然,當初薑佑害病的事兒他們隱約聽過風聞,但如今看來,卻是另有隱情?


    眾人正疑惑著,那攏翠卻用力晃開了額前的亂發,兩行淚流了下來又是羞愧又是哀痛:“我和王爺早幾年就有了私底下的交情,隻是礙著女官的名頭,一直忍著沒敢說出來,直到皇上晏駕之後,王爺給了我一包慢性毒.藥,又花言巧語地哄了我一番,說是事成之後要給我個位分...”她泣不成聲:“我那時豬油蒙了心,心迷了,眼也花了,竟真應了...這才做出那等天理不容的事兒來...”


    她又對著薑佑用力叩頭,血和著汙泥順著麵頰流了下來:“臣背著主子與人私.通,是為不忠,又被奸人所惑,殘害太子,是為不義,臣這等不忠不義之人,不求苟活於世上,隻求一死,還望殿下成全!”


    薑佑眉頭一皺正要開口,寧王卻搶先一步說話了:“都聽說東廠的刑訊功夫一流,就是再硬的嘴巴,都能給撬開來,隻要一旦開了口,那便是上頭想讓說什麽便說什麽,想攀誣誰便攀誣誰,我原本還不信,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啊!”


    薛元慢慢地道:“無風不起浪,王爺今日諸多作為,讓人不得不生疑啊。”


    寧王冷哼一聲,忽然站起身來,指著跪在地上的攏翠,對著薑佑一躬身,沉聲道:“殿下明鑒,這賤婢在皇兄禦前當值時便不安分,先是兜搭皇兄不成,又數次對我撥雲撩雨,被我拒了之後,一直懷恨在心,今日平白向我潑了一身汙水,若是不嚴懲此人,隻怕難以服眾!”


    薑佑冷臉看他,但也知道但憑攏翠一個人的供詞可沒法治一位親王的罪名,她轉頭征詢般的看了眼薛元,然後沉聲道:“這事兒定要細細勘察,還皇叔一個清白,但如今皇叔到底是有人指摘,朕也不好輕放了,那不如就...”她也不清楚該如何處置,隻能邊說囫圇話兒邊側眼看著薛元。


    果然薛元不負所望地接口道:“那就先請王爺在府中禁足幾日,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後再做定奪。”


    再等幾日,那薑佑豈不是都要登基了?他沉著臉就要反駁,薛元似笑非笑地道:“就算不提陷害太子之事,王爺總歸有個聽信讒言,構陷太子的罪名,禁足都算是輕的了,王爺還想說什麽?莫不是想去昭獄走一遭?”


    寧王神色變換,最終還是閉了嘴。


    薛元負手起身,對著精神猛地一鬆,滿麵疲累的薑佑伸出手來:“如今事兒已經妥當了,宮中還等著您主持大局呢。”


    薑佑深深地看他一眼,把手搭在他手臂上,任由他架著往外走,薛元揚了揚唇,帶著她慢慢走出了殿門,眾臣避讓跪伏,她抿著唇,踏在青磚上一步步走了出去。


    薛元緩了聲氣兒問道:“您打算怎麽處置寧王?”


    薑佑低了眉眼,神色倦倦的,聲音也沒甚中氣:“能怎麽處置?想治他的罪證據卻不足,隻能等朕登基了,再把他遣回藩地,削了兵權,從此天南海北再見不著也就是了。”


    她方才出了滿身的冷汗,被冬日凜冽的寒風一吹,覺得渾身都涼透了,說話都提不起精神來。


    薛督主向來信奉斬草除根,聞言隻是揚了揚眉梢,隨即又緩了神色,她馬上登基,確實不宜再鬧出什麽事兒來,況且寧王若是這時候死了,隻怕人人都道是她做的,落得一個不孝不悌的暴君名聲也難聽。


    他攏了攏大氅,無聲地笑了笑,再說就藩路遠,死個個把人又有什麽難的?


    兩人緩緩走到四垂如意滴珠板大輅車前,這時候四麵都沒了人,薛元壓下大氅上的金扣遞給底下人,又一轉頭看著薑佑,就見她滿麵疲累地闔上眼,身子一軟,半昏半睡地倒在他懷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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