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滿場都驚了,薑佑停了手裏的筆看來,莊妃嚇得雙膝一軟,顫著身子跪倒了地上。


    孝宗冷冷地看她一眼:“上次叛王兵.變,你卻唆使太子離了東宮,將國儲置於危難之地,簡直其心可誅!”


    其實上回薑佑是為了躲她,自己跑到長庚橋那邊去的,不過如今皇上金口玉言發話了,又有誰敢反駁?


    莊妃顫著身子俯在地上,低低叫道:“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啊。”


    孝宗側頭看了眼欲出來為莊妃求情的她娘家人,一個眼風硬是把她們壓了回去,對著她冷冷道:“你內幃不修,又多次覬覦皇後之位,還欲對太子不軌,數罪並罰,本該賜你一條緞子了了此生的,不過朕念在你伴駕多年,隻褫了你的封號和位分,你便在你的延禧宮裏精心死過吧。”


    莊妃的娘家兄長這時候終於忍不住了,跪倒在地就要求情,孝宗卻淡淡看他一眼:“女子有過,大半是娘家驕縱,教養無方,陳愛卿還有什麽要說的?”


    莊妃娘家兄長身子一顫,忙跪地磕了幾個頭,默默地退了回去。


    孝宗眼底帶出些疲態,不過很快強打起精神:“朕有些乏了,都退了吧。”他抬手對薑佑招了招:“佑兒過來。”


    薑佑跑過去攙住他,這時候眾人都沒了赴宴的心思,也都行禮各自退了,她扶住孝宗低聲道:“父皇,您今天...”


    孝宗微微有些氣喘,先帶著她退了出去,等到了無人的夾道裏,才重重地咳了幾聲,對著薑佑道:“佑兒可是覺得父皇做的有些過了?”


    薑佑一手托著他的胳膊,覺出他身子輕顫,忙道:“您做什麽自有您的道理。”


    孝宗看著她,眼神慈和:“莊妃這些日子不安分,也是她娘家近來得勢的緣故,我今日借著大宴發作,一是為了肅清後宮,二也是為了敲打她娘家,佑兒記住,為政之道在於平衡,絕不可讓哪一方的勢力過大,否則為帝者的位置就堪憂了。”


    薑佑莫名地想到了東廠,然後抬起眼點了點頭。


    孝宗神色有些苦澀,他覺得心氣一悶,一口氣險險提不上來,在原地頓了半晌才勉強道:“朕...隻怕沒多少時候為你未來登基鋪平道路了,這時候也隻能動用這種雷霆手段。”


    薑佑用心記下,抬頭想問,就見孝宗麵色慘白,忽然闔上了雙眼,直直地向後倒去。


    ......


    亥時的時候,天上飄了些雪珠子,輕輕地撲打在窗格子上,遠遠地暈開羊角宮燈的光暈,煙縷一般的迷蒙著。薛元冒著風雪,直到半夜才忙碌完,身後有小太監幫忙撐著傘,一推開屋子,地龍的熱氣撲麵而來,將大氅上的雪沫蒸騰成淡淡的水霧。


    小太監成北給他倒了杯茶,又自覺地在他肩頭敲打起來,小心覷著他神色:“督主,萬歲爺聖躬是不是違和啊?”


    薛元淡淡瞥了他一眼,嚇得他閉了嘴,卻見他沉吟了會兒:“我問過太醫,也就這幾天了。”


    成北唏噓道:“那皇上若是崩了,是不是殿下就該即位了?”他說著又高興起來:“殿下年幼,且得依仗您的幫扶呢。”


    薛元譏誚地一揚唇,正要說話,就聽簷外有人來報:“督主,門口有客來訪。”


    成北詫異道:“這大半夜的,誰啊?”


    薛元眉眼凝了凝:“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讓人進來吧。”


    他提壺給自己倒水,等了片刻功夫,就見個裹著大氅,戴著鬥笠的身影走了進來,等那人摘下鬥笠一瞧,果然是寧王。


    寧王還是風度翩翩的模樣,對著薛元微笑點頭:“廠公。”


    薛元撣了撣曳撒:“王爺坐吧。”他抬眼看著寧王:“王爺深夜到訪,是有何要事兒呢?”


    寧王蹙了眉,一副擔憂的情態:“我聽說今日宴會之後,皇兄忽然暈了過去,到現在也沒有醒,宮裏的事兒都是廠公料理的,我這才特地趕來問問。”


    薛元托著茶盞,微微笑道:“王爺說笑了,您跟皇上是親兄弟,若是關心皇上病症,直接進宮去問便是了,大晚上的來尋咱家算是怎麽個意思?”


    寧王神色一凝,竟也跟著笑了起來,他抬手揮退了跟來的底下人,等到室內隻剩下兩人,他才緩緩開口道:“皇兄前幾年沉溺於煉丹修道,身子早就不大行了,要不然也不會隻有太子一個孩子,可笑...一個小毛孩子,還是女娃娃,立了她為太子,她能懂什麽?不過空占了個嫡出的名頭罷了。”


    他雙手攏在袖子裏,仍是恭謙慣了的模樣,卻透出深切地不甘和嫉恨來,不過這神色也是一眨眼的功夫,他麵色就恢複如常:“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又年幼,我這個做叔叔的,總得在家國大事上幫襯著些,薑家這份基業,可不能就此斷了。”


    薛元靜靜地看他,眼前這人做了這麽多年的戲,連生性多疑的孝宗都給他瞞了過去,如今孝宗病危,他終於忍不住,也不必忍了。


    他不急不慢地用碗蓋撥了撥浮茶:“王爺的意思...咱家有些不太明白,皇上就太子這麽一位嫡女,薑家的基業自然要交到她手上的,您...打算怎麽幫?”


    寧王吸了口氣:“太子身子雖然康健,但到底年幼,一個不慎,夭折了也是有的,到時候天下無主,本王少不得多操勞些,您說是嗎?”


    薛元唔了聲:“王爺好大的誌向,不過您跟我說這個作甚?咱家是個閹人,又是按著上頭主子吩咐辦事兒的,您這般說法,可真是讓咱家惶恐了。”


    寧王看著他:“廠公,咱們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東廠錦衣有多大的勢力你我都知道,如今這兩個衙門已經在大齊朝紮了根。皇兄他對你忌憚已久,不過礙著你的權勢才不敢動你,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想來你對皇兄也沒那份忠心。”


    薛元笑而不答,寧王繼續道:“至於太子...那更是不值一提。”他看著薛元仍是一臉莫測,心裏一頓,忽然換了個口風道:“孤不求廠公幫孤什麽,隻要廠公安安生生地做好分內事兒,日後...孤定然不會虧待了廠公的。”


    薛元側眼看他,不帶半分煙火氣:“王爺是讓咱家裝聾作啞嗎?”


    寧王一手搭在紅木桌子上:“廠公是聰明人,該怎麽做心裏自然有數。”


    他見他還是不表態,麵色微沉了幾分,他得到的消息若是無誤,孝宗已經活不了多久了,他隻要等著孝宗崩了,薑佑那個小毛孩子逃不出他的掌心,關鍵是看薛元站哪邊了。


    寧王看薛元神色如常,心裏飄過一瞬陰霾,隨即又恢複如常:“時候不早了,孤也該走了,今晚上的事兒...”


    薛元起身道:“今晚上咱家一回府就睡下了,什麽都沒發生。”


    寧王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戴上鬥笠走了出去。


    薛元一手撐著下巴,坐在太師椅上,半邊臉隱在陰影裏,讓人瞧不清在想什麽。


    成北利落地給他換上熱茶,小心探著他的神色:“督主,方才王爺他...”


    薛元忽然一哂:“王爺也算是有心了,特特來探我的口風兒,不過就是他不說,我打的也是兩不相幫的主意,他們薑家窩裏反,咱們隻管站幹岸瞧熱鬧就是了。”


    成北聽得有些心驚肉跳:“這,這...寧王也對皇位起了覬覦心思,那太子怎麽辦?我瞧著太子待您倒還和氣...”


    薛元唇角揚了揚:“這孩子蠻有趣的,若是尋常人家的,弄在身邊養著逗樂解悶兒倒也無妨,隻是...”他搖頭:“誰讓她出生在皇家呢,終歸是可惜了。”


    ......


    薑佑已經在乾清宮裏帶了一夜,在一旁幫忙照料昏迷的孝宗,第二天薛元來的時候,發現她兩眼紅腫地靠著迎枕,手裏還托著盞已經涼了的茶,他走過去低聲道:“殿下?”


    薑佑唬了一跳,手裏的茶盞子跌了個粉碎,她手忙腳亂地站起身,見是個高個兒美人立在那裏,怔了會兒才鬆口氣道:“掌印啊...”


    她揉揉眼,踩著腳踏跳下塌床:“現在是什麽時辰了?”說完不等薛元回答,就急匆匆地衝向內間,一邊問道:“父皇好了沒?”


    孝宗被太醫輪著診治了一夜,現在才勉強醒了過來,他一抬眼看見薑佑,勉力笑道:“佑兒辛苦了。”


    薑佑搖搖頭:“都是兒臣應該做的。”她睜眼直直地看著孝宗手裏的丹藥,皺眉勸說道:“父皇,兒臣早就跟您說過了,這不是什麽好東西,您不該吃的。”


    孝宗寵她,聽了倒也不氣,隻是把手裏的丹藥放到一邊:“佑兒說得對。”見薑佑點頭,他心裏不由得一歎。


    他誤信別人讒言,自打十幾歲便開始迷信丹藥之術,後來發覺不好,已經為時晚矣,這些丹藥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如今全憑丹藥吊著一口氣,停藥已是來不及了。


    薑佑捧了茶盞子湊到他嘴邊,一邊道:“您快好好吃藥,吃了就能早些好了。”


    孝宗心中微澀,還是慈愛地看她一眼,笑著點了點頭,這時候薛元立在龍鳳罩紗外,清越的嗓音輕飄飄地傳了進來:“皇上,趙權謀反一案卷宗都已經備好了,如今都擱置在東廠,您看...?”


    孝宗聽了卻不言語,默了片刻才淡淡吩咐:“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朕如今臥病在床,也沒精神操心這些...”他頓了下,轉頭看了眼薑佑:“就由薛卿和太子去東廠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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