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翌日早間,簡讓與鍾離嫵用過早膳,麒麟來稟:“花雪招了,關押無辜之人的地點,她畫了路線圖。小的一早去踩了踩點兒,路線圖終點的確有一所偌大的宅院。”語畢,將路線圖呈上。


    鍾離嫵滿意的一笑,“辛苦了,把花雪安置到後園,你暫且歇息半日。”


    “是。”


    簡讓拿過路線圖看了看,“這麽快就招了,你把她怎麽著了?”


    鍾離嫵照實說了。


    簡讓輕描淡寫地道:“她還算有眼色,可到底是曾助紂為虐——”


    “算了,不計較那些。可行的話,放她回故國。”


    他就笑,“越來越心軟了。”


    “換了我,也會抓住柯明成給的那點兒希望。”鍾離嫵婉言解釋道,“還記掛著親人,盼著團聚,便是最大的可取之處。”該嚇唬的時候就嚇唬一下,不老實的一定會小懲大誡,但花雪的苦衷,她並不會視若無睹。


    “也是。那我就不管了,你看著辦。”簡讓攬過她,親了親她的臉,“我去外院。”


    “嗯。”鍾離嫵道,“晚間回來用飯,我給你這饞貓做好吃的。”


    “我貪吃的可不是飯菜。”他吮了吮的耳垂,語氣低柔曖昧。


    “……”她側頭咬住他溫潤的唇,“快點兒走,不然把你咬得見不了人。”


    他輕輕地笑起來。


    **


    傅先生昨夜去攬月坊之前,再三斟酌,隻帶了四弟同行,命二弟、三弟分頭去請齊維揚和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此外,他吩咐二弟,一定要在外麵觀望著情勢,心裏沒把握的話,便立即向簡讓借人手,確保兩日內,攬月坊與外界失去聯係。


    攬月坊假如還有年少的男女被關在暗處,便是喪盡天良令人發指的罪行。


    若連這種事都能容忍,那麽,無人島在數年之後,便會失去平寧,成為惡人為非作歹的安樂窩。


    傅二爺看出兄長對此事的重視,上午在攬月坊外麵轉了轉,不覺得傅家的家丁、護衛能看守得滴水不漏,轉而來到簡宅,向簡讓借了精銳的人手前去幫忙。


    簡讓對此喜聞樂見,爽快應下。


    在內宅的季蘭綺,把關錦城推薦兩塊地皮的事情告訴了鍾離嫵,又將寫著地址的紙張拿給鍾離嫵。


    鍾離嫵對關錦城的字跡更感興趣,仔細賞看一會兒,讚許地笑,“字寫得實在是不錯。”


    “是麽?”季蘭綺笑道,“在歸雲客棧當差的人,好些個都是寫得一手好字,久而久之,我看到別人的字跡都麻木了,見到寫得特別差的才會多看幾眼。”


    “在歸雲客棧當差的人,不知有多少曾在大內、官場行走過。那才真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鍾離嫵有點兒同情關錦城了,“經常與那些人打交道,看待人的眼光會不知不覺地變得挑剔。誰想打動我們二小姐的芳心,著實不易。”


    “……”季蘭綺啼笑皆非地看著她,“在同情外人?”


    鍾離嫵一本正經地道:“哪有,明明是在幸災樂禍。”


    季蘭綺岔開話題,“這兩個地方,你去過沒有?”


    “沒有。”鍾離嫵道,“我們去看看。”關錦城推薦的地方,應該很有些可取之處。要是沒這份自信,想來他也不會賣這個人情。


    “這就去麽?你應該還有很多事吧?”


    “我現在最要緊的事情,就是選地方蓋房子,除了像模像樣的宅院,還要另建幾所小院兒。”


    “……?”季蘭綺不明白。


    鍾離嫵攜了她的手,一麵往外走一麵道,“等過幾年,小虎、水蘇他們都是大人了,要成家。應龍最遲明年就會過來,繼續做我最得力的管事。我得提前幫他們安家,總不能一輩子都跟著我。”


    季蘭綺笑起來,“想當初,你說左有兩神獸,右有虎鶴,走到哪裏都不愁過不好。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頓了頓,又補充道:“幾朵漂亮的小花兒也是功不可沒。”指的是水蘇幾個小丫鬟。


    鍾離嫵笑得微眯了眼睛。


    去看過關錦城推薦的兩個地方之後,鍾離嫵很是滿意,笑道:“這些事情上,跟久居島上的人沒得比。先前四處轉了那麽多地方,卻是毫無章法,隻能看個花紅熱鬧。”


    “可不就是。”季蘭綺道,“之前分明在附近走動過。”不熟悉環境,便沒能及時尋到景致好的所在。


    “我們趕緊回去,讓家裏的管事盡快把事情定下來,免得節外生枝。”


    “嗯!”


    鍾離嫵回到家中,喚來杜衡,說了出行所得。


    杜衡當即會意,“夫人放心,小的這就命管事著手去辦。等到堪輿圖畫出來,便會送到夫人麵前。”


    鍾離嫵頷首一笑,“辛苦你了。”


    杜衡離開之後,鍾離嫵又喚來小虎:“你無事就去牙行看看,我要置辦幾所尋常的宅院,地方不需大,尋常那種小四合院或是裏外院格局的就行。”


    小虎稱是而去。


    鍾離嫵換了身家常的衫裙,歪在躺椅上,重新看了一遍花雪的證供。


    花雪出自官宦之家,上麵有兩個兄長,一個姐姐,父親是六品文官。出事那一日,是她隨著兩個兄長到街頭遊玩,被人尋機擄走。


    後來,她來到了無人島,開始了暗無天日的日子。而她與一些人相較,處境還算好的。


    因著柯明成對她青眼有加,雖然身在最肮髒的皎月樓,自楊誌通到一些客人,都不會難為她,隻需賣藝,不需承受更多的屈辱。


    鍾離嫵理解了初見時花雪的麻木不仁。


    她喚來水竹,“把這份證供拿給賀樓主,看她能不能用這些譜曲填詞。”


    “是。”水蘇脆生生應下,“若是賀樓主不答應,奴婢和水竹也可以試一試。”


    “行啊。”鍾離嫵微笑,“這些我隻能指望你們。”


    水蘇卻笑道:“您隻是不肯學罷了。”


    “學也沒用。”等到哪一日真的盡到責任、放下負擔,才可能有吟風弄月的心境。


    下午,淩霄回來報信:楊誌通招出了關押攬月坊備用人手的所在地。


    簡讓核實之後,確定與花雪所說一致,當即命人去攬月坊傳話給傅先生。


    傅先生聞訊之後,帶著四弟來到簡宅,商議此事。人是一定要抓緊救出來,這件事隻能讓簡讓親自帶人去辦妥。後續問題是安置在何處。傅家人太多,平日人來人往,不妥當。而簡宅已經有賀蘭城、花雪、九姨娘三個女子,再將那些人安置進來,一個不小心,家裏就會亂糟糟。


    ——他對簡讓如實說了這些顧慮。


    “無妨。”簡讓溫聲道,“先生若是信得過我,便將這些人交給我。況且,除了傅家、歸雲客棧,我這裏應該算是對他們來說最安全的地方。您隻需撥給我兩個教書的先生,一男一女,平日需要他們開解那些孩子。”


    傅先生斂目陳思,片刻後道:“好,就依你之見。至於安置那些孩子的花銷,由傅家出。”


    簡讓爽朗地笑起來,“這就見外了。況且,四爺早就出了這筆銀子。”傅清暉先前可是沒少輸給他真金白銀甚至產業,後來交情匪淺,他想如數奉還,傅清暉卻如何都不收,一副要翻臉的樣子,他這才作罷。


    傅清暉在一旁聽了,也笑起來,“沒錯。大哥就別計較這些小節了。”


    傅先生瞥了四弟一眼,又好氣又好笑,“這次你倒真是交對了人,敗家也敗出了幾分底氣。”


    傅清暉隻是賠著笑。


    簡讓繼續道:“平日那些看管孩子的人,便隻能送到傅家。”


    “如此,往後諸事便要勞公子費心了。”傅先生起身對簡讓拱一拱手,“教書先生好說,明日便能安排合適的人選前來貴府。我還得回攬月坊,好生說道說道四海飯館那場大火的事情,死了的就算了,活著的要帶到祠堂定罪論處。”


    “全憑先生做主。”簡讓起身還禮,“至於方鑫——”


    “明白。你與我說過這人的罪行,我並沒忘記。”傅先生一笑,“交給你發落,你隻需給我一個對外交待的說法。”


    “多謝。”


    簡讓即刻召集人手,從速出門。


    當晚,七名女孩、三個少年來到簡宅。


    鍾離嫵已經命仆婦收拾出了兩個院子,供他們住下。眼下隻能如此,住在一起,他們能夠心安一些,而且她必須要防範有哪個因為害怕而逃走,聚在一起,省人手,也省心一些。


    三個少年都是十三四的樣子。七個女孩,小的兩個十來歲,另外五個是十一二到十三四的年紀。


    對上那一雙雙清澈而驚惶如小鹿的眼睛,鍾離嫵心頭一滯,憋悶得厲害。


    將七個女孩逐一看過去,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孩子——賀蘭城摯友的孩子。正如賀蘭城所說,那孩子的容貌與其母酷似。


    她輕聲交代水竹一句,隨即對女孩招一招手,盡量抿出溫柔的笑容,盡量讓語氣更柔和一些,“過來。”


    女孩子屈膝行禮,走到鍾離嫵跟前,“您有何吩咐?”有著一管很是動聽的聲音。


    “你的住處已經安排好了,”鍾離嫵低聲道,“你娘親的摯友前來島上找你,你該去見見。”


    女孩漂亮的大眼睛立時迸射出喜悅的光芒,“是……真的麽?”


    “真的。”鍾離嫵語氣誠摯,“隨水竹去見她吧。”


    “是。”


    女孩隨水竹走開去,鍾離嫵餘下的九個人柔聲道:“不要害怕。你們日後要在這裏住一段日子,先好生歇息幾日,熟悉一下家裏的環境。”


    “那……”一個男孩神色困惑,怯懦地問道,“我們要在這裏當差麽?”


    “不是要你們當差。”鍾離嫵對他一笑,“我會盡快給你們安排照顧衣食起居的丫鬟、小廝。當然,如果你們願意幫忙打理一些家務的話,我會很感激。”


    “……”男孩半信半疑,又有些恍惚,仿佛不能置信。


    其餘的人亦是如此。


    鍾離嫵很想說,我會盡快送你們回家,離開這裏,並且幫你們忘記這裏。但是,她不能感情用事。他們受委屈、被禁錮的日子已經太久,忽然間給他們拋出太大的希望,情形怕是要失去控製。


    她指了指小虎、水蘇,對十個人道:“他們會帶你們去住處,有什麽短缺的,隻管告訴他們。”


    九個人輕輕地點了點頭,齊齊行禮道謝。


    鍾離嫵回到房裏,跟簡讓說了自己所做的安排。


    簡讓道:“這樣的話,讓傅家給楊誌通幾天好日子過,把他收拾出個能見人的樣子,讓他和花雪、賀蘭城見見那些孩子。解鈴還須係鈴人,有些話隻能由他們說出,孩子們才能明白一切。


    “其實本不需這樣,但是他們並不能盡快離開這裏,我們也不能繼續禁錮他們。如此,他們遲早會知道實情。早晚都一樣,長痛不如短痛。隻有全然了解之後,才能盡力去忘記,況且,到底是沒有真正踏進火坑,日後回到故國,想來會更為珍惜失而複得的一切。”


    說的都是實情,鍾離嫵也實在想不到更妥善的法子,點了點頭,轉而琢磨另外一件事:“攬月坊裏的搖錢樹新舊更替,怎麽從沒聽說過那些不再年輕的人去了何處?”


    “……”簡讓摸了摸下巴,“都被送離了這裏。”


    鍾離嫵滿腹狐疑,“有知根知底的,這是情理之中,但有一些根本就無家可歸吧?——比如那些被擄來島上的人。”


    “所以說是送離了這裏。有的的確是出身很好,柯明成也命人送他們到家,那種門第要是想與失散多年的親人團聚,就要付大筆的金銀。”


    “……我要讓柯明成,”鍾離嫵深深吸進一口氣,“死、無、全、屍。”


    簡讓看著她閃著寒芒的明眸,心知她是真氣急了,無從安撫,隻得用沒正形的方式緩解她的情緒,“這麽狠?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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