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黎明前,星月隱退,晨曦未綻,整座無人島陷入盲了一般的漆黑、寂靜。


    餘老板密室爆炸的沉悶而巨大的聲響,使得附近幾條街的人都被驚動。住得較近的,清晰地感覺到地麵的震動,自夢中被驚醒的人們,初時還以為是暴風雨、地震這般的天災在這個時節降臨,急匆匆逃到室外。


    動靜雖然大的出奇,但是並沒多少傷亡,引發的火勢也沒蔓延成災——餘老板密室上方的院落,距離別的屋宇都比較遠,密室在頃刻間爆炸、燒毀的時候,上麵的屋宇隨之塌陷下去,濃煙、火苗竄到地麵的時候,餘家的下人已反應過來,及時取水撲火。


    餘夫人最初聽到丫鬟的通稟,嚇得心口疼的老毛病險些複發,緩過來之後,第一句就問:“洪飛呢?他沒在那裏吧?”得知兒子昨晚從賭坊回來就與兒媳歇下了,這才鬆了一口氣,手忙腳亂地披上衣服,趕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餘洪飛先一步到了,看著昨日庭院化作廢墟,臉上隻有震驚。他不明白,怎麽一夜之間就出了這樣大的事情。父親這是打的什麽主意?難不成昨晚被他氣得發瘋了?


    不對,父親呢?


    他連忙問身邊的下人,又問母親。


    沒人知道餘老板在何處,更有人吞吞吐吐地道:“昨日老爺回來之後,就……就進了書房,去了密室……不、不知道有沒有出來……”


    這意思是不是說,父親很可能已經隨著密室的銷毀而身亡了?


    餘洪飛望向母親。母子兩個四目相對,從對方眼中看到的是茫然、驚愕,和少得可憐的悲傷、擔憂。


    傅先生聞訊之後,當即與傅清暉趕到餘家,看著眼前情形,一頭霧水。


    傅先生詢問餘洪飛:“你父親呢?”


    餘洪飛搖頭,把下人的話複述一遍,定了定神,道:“若是家父臨時去了別處,那最好不過……若是……還請先生留在這裏,幫晚輩找些人,看看能不能找到……找到一些蹊蹺之處。”真正想說的,是能否找到人的屍骨,可即便是對父親再不滿再漠視,這種話也無法說出口。


    傅先生頷首,滿口應下。


    傅清暉站在一旁,卻是若有所思。他對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是餘老板做賊心虛、眾叛親離之下,自盡了。他這幾日都留在家裏陪妻子,不曾去過賭坊,但是身邊的下人還是會去轉轉。


    餘家父子兩個近幾日一直圍著錢財鬧騰的事情,他聽說了,昨晚餘洪飛去賭坊的事情,也了解大致原委。


    一個人,活到了餘老板那種地步,還有什麽盼頭?賺再多的黑心錢又能怎樣?又不能帶著到地下收買閻王爺。


    傅清暉故意打了個嗬欠,對兄長道:“我對這些不在行,留下來也是添亂,先回去了。”


    傅先生頷首,“去吧,喚人將你二哥、三哥和歸雲客棧的掌櫃的請來。”


    “好。”


    紅日東升,陽光普照。


    附近幾條街的人都因為餘家的事情湊在一起議論、猜測,很多看戲不怕太高的人,索性到餘宅去看熱鬧。


    簡宅裏裏外外一切如常,氛圍平和、安靜。


    正房寢室的房門關的緊緊的。


    雙福、四喜試探著扒開門,總是不能如願,隻好失落的放棄,回到自己所在的西次間嬉鬧。


    隨著夫妻兩個的愈發親密、形影不離,陪伴它們的時間便少了很多。它們少了以前最親近的人,整日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隻有對方,不可能一直對峙下去。


    最主要的原因是,雙福是個沒心沒肺的,隻要四喜不衝著它亂叫,它就是很友善的態度,經常自顧自趴到四喜專用的小毯子上玩兒。


    四喜起初氣得跳腳的叫,後來,不得不慢慢接受甚至習慣雙福的氣息,脾氣也就慢慢的小了。沒法子,除了接受眼前這個心大的,它找不到更合心意的夥伴。


    寢室內,陽光透過雪白的窗紗,在地上打下片片柔和的光影。


    窗台上擺著的盆景裏的花開得正好,散發出清淺的香氣。


    千工床懸著大紅色羅帳,隨著裏麵的人偶爾無意間的碰觸,泛起明顯或輕微的漣漪。


    隨之起伏不定的,還有夫妻兩個時而急促時而凝重的喘息聲。


    男子的近蕎麥色肌膚與女子的白皙形成鮮明對比。


    肌膚緊繃的堅實的手臂、寬闊的背脊、窄窄的腰身,形成含有力量、彈性的悅目線條。


    女子素白的雙手按在枕上,臉頰微揚,漆黑的雙眉微微蹙起。她臉頰微紅,像被霞光染過。她先是抿唇,繼而咬住唇瓣。


    末了,她終究是無助地回頭,語氣有點兒顫巍巍的,“阿讓……”


    “又不行了?”他迅速的點了點她的唇。


    “……”她沒說話,手緊緊抓住了繡著錦繡鴛鴦的枕頭,咬著唇連連輕哼。


    他騰出一手,板過她的臉,纏綿的吻住,“別忍著,我喜歡聽。”


    她已隨著一番甜蜜的風暴身形一軟,膝蓋滑了滑。


    他狹長的鳳眼裏有了些許笑意,讓她反過來麵對著自己。


    “騙子。”她咬了他下巴一下。他說剛剛那樣能快一些,她居然就信了。


    他笑著,再度將一腔柔情深埋。


    “……嗯……”她因著難耐,手指揪住了薄被一角,攥在手裏,又慢慢放開。


    他吻了吻她沁出細汗的鬢角,“難受麽?”


    “……沒。”她摟住他,細細凝視著他的容顏,繼而摩挲著他的唇。


    “又不累了?”


    她微笑,“大不了今日不下床。”


    他低低地笑起來,無盡繾綣地與她親吻。


    他分擔她的責任,陪著她去冒險。在靜好的光景之中,讓她清清醒醒感知親吻的綿長美好,感知塵世男女的情意、慾望,讓她領略到生命另一麵的鮮活、繁盛。


    活著,就該如此真實,豐富。


    誰會介意偶爾的放縱。


    日上三竿時,兩個人渾似兩隻貓,一個饜足,一個倦極,相擁入眠。


    **


    餘夫人回到房裏洗漱穿戴的時候,有丫鬟發現了首飾匣子壓著的信件。


    她展開來看,發現那竟是餘老板的遺書。


    餘老板在心中說道:


    一生作孽無數,近來常有冤魂入夢。白日裏,與發妻相敬如冰,與兒子劍拔弩張,委實心灰意冷。也許,已到了卻塵緣之時。等我死後,唯求你好生打理家產,勿讓不孝子嗣染指錢財;等我死後,不需安葬,將我骸骨撒入海中,以此平複冤魂怨氣;等我死後,勿與柯家、邢家來往。


    半生愧對,惟願來生能償還一二。


    勿念。


    有些言語,讓餘夫人心生悲涼,有些言語,則讓她滿腹怨氣——不讓不孝子嗣染指錢財?你眼中的不孝子嗣,跟你鬧了這些年,為的都是想要與我過幾天人該過的日子!


    隨後,她陷入了忽遭變故的茫然是錯,呆坐了半晌才清醒過來,急匆匆找到外院,把書信交給傅先生過目。


    傅先生喚來餘洪飛、賭坊裏的賬房管事等等,讓他們看看是不是餘老板的字跡。


    人們神色、心緒各異,但是都能肯定,這就是餘老板的字跡。


    傅先生又命人取來餘老板寫過的字據、書信,親自比對,結論與眾人無異。


    既然如此,有一點便可以確定了——坍塌的房屋下麵,埋著餘老板的骸骨。


    傅先生吩咐人盡快挖掘。


    挖掘期間,很多金條、銀條和幾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出現在眾人麵前,隻是有一大部分變形或是損毀。金銀無妨,變成怎樣的形狀都能絞碎了花掉,叫人可惜的是那些寶物。


    先有那封遺書,再有這些金銀珠寶,都能讓人確定餘老板自盡這一事實——


    島上要是有人想殺餘老板,不可能一絲貪念也無,即便帶不走金銀,餘老板那些從未讓外人見過的罕見寶物總能順走幾件。甚至於,完全可以把寶物搬空之後再對餘老板下殺手。這世上能有幾個人,在殺人的時候隻是殺人,全無別的企圖?


    到了這時候,餘夫人失聲痛哭起來。外人隻道是畢竟有著多年的夫妻情分,親眼目睹這樣慘烈的局麵,如何能不悲慟。可是她自己都不清楚,這痛哭是為那個所謂的夫君,還是為自己。


    餘洪飛的心情很是複雜,因著昨日的事情、父親的信件,讓他覺得自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其次便是有些氣憤,父親居然到死之前都不肯讓他如願。


    他固然相信母親不會聽從父親的遺言,但心裏還是有些不踏實。他視線在人群中梭巡,尋找著趙顯。


    趙顯是父親多年的心腹,若在此時跳出來與人們控訴他的不孝行徑,那……父親就算已經不在世,他也休想過得輕鬆。


    但他一直沒看到趙顯。是不是父親交代給他什麽事,他去了別處?又或者,幹脆就陪著父親一起死了?


    不管了。


    他沒跟任何人提及趙顯一事,並且巴不得再也不用看到那個人。


    到了傍晚,人們找到了幾塊骸骨。


    餘夫人為著兒子兒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即吩咐下人換上素服,準備發喪。並且對傅先生婉言解釋,餘老板生前應該是心緒不寧之故,才在遺書中數落兒子——心緒平靜的話,又怎能說出不需安葬的糊塗話。其實他心裏還是很疼愛孩子的,隻是獨獨對孩子不善言辭,平時父子二人便總有爭執吵鬧的時候。


    她這個態度尤為重要:自家完全承認餘老板是自盡身亡,擺出事情到此為止的意願,那麽憑你是誰,也不能再繼續追查原由。即便是人死了,那也是他們餘家的家事,不想讓外人管,外人還想介入的話,便不合情理。


    有些事,她不能不防——如果有居心叵測的人在這時候對他們母子下手,誤導人們認定夫君的死是兒子一手造成,兒子兒媳便會被人唾棄,不要說繼承家業,能否在島上立足都不好說。


    不管怎樣,那個不曾善待過她的夫君已死,兒子的日子還要好好兒過下去。


    這其中的輕重,沒有誰比她更分得清。


    傅先生對這情形喜聞樂見。他畢竟不是坐在大堂等著審案的官員或是衙役,有點兒時間,更願意在家教導一雙可愛的兒女,哪有閑情管這種人命官司。傅家曆代的人都有這個義務,但是,島上的居民除了給他們相應的尊重之外,一般帶給他們的都是大大小小的需要解決的是非。


    辦案的官員衙役有朝廷給俸祿,他們傅家的人,可從來沒為這種事得到過銀錢——誰給都不能要,要維持家族的清譽。


    他也隻是個人,有自己家族一大堆事要打理,有妻子兒女要陪伴,很多時候,都希望遠遠地躲開人命是非——不是仵作,卻要時不時地看到人奇形怪狀的死狀,還要找出死因,任誰心裏能好受?人前裝得若無其事,暗地裏可是做過不少噩夢。


    是因此,遇到的事情越大,他越頭疼。好友景林在島上的時候還好些,什麽事到了那位高人眼裏,三兩下就見分曉。眼下景林又離島遊山玩水了,他隻求能夠快些與簡讓交好。簡讓的能力絕不比景林差,日後在島上的地位定能與景林比肩。那樣的話,有事情找簡讓即可。


    眼下這件事,要是鬧大的話,不知要亂多久。可是餘家的人都隻求息事寧人,這再好不過。況且據他所了解的一切,也實在想不出別的可能,當即頷首表示讚同,又派了一名得力的管事,幫著餘家母子兩個從速籌備喪事。


    **


    霞光滿天的時候,鍾離嫵忙著督促下人把小廚房布置妥善。


    日後,她要時不時下廚,給簡讓、蘭綺、雙福和四喜做好吃的。


    水蘇喜滋滋地站在鍾離嫵身側,把聽到的餘家的事情娓娓道來。


    “那封信的作用最大。”鍾離嫵笑著刮了刮水蘇的鼻尖,又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一定要賞,都是你喜歡的金葉子。”


    水蘇喜笑顏開地道謝,隨後才道:“奴婢隻是略盡綿力罷了,要沒您謀劃、親自動手,事情不會這樣順理成章。”


    鍾離嫵展顏一笑,“那我也犒勞犒勞自己,明日帶著雙福四喜出門釣魚去。”


    水蘇咯咯地笑出聲來。


    “什麽事啊?兩個人這麽高興。”季蘭綺笑微微地走進門來,“尤其水蘇,姐姐怎麽誇你了?笑成了一朵花兒。”


    水蘇隻是道:“大小姐——不,夫人明日要帶著雙福四喜去釣魚,奴婢想著,又能偷懶了,自然高興得不行。”


    “我才不信。”季蘭綺對水蘇一笑,轉而攜了鍾離嫵的手,“難得你得空,我們去後園走走?”


    “好啊。”


    姐妹兩個相形去往後園。


    路上,季蘭綺問起餘老板的事情。她知道,一定是鍾離嫵出手了,隻是不知原委。


    鍾離嫵便將經過告訴了季蘭綺。


    季蘭綺垂眸思忖片刻,問道:“為何要將趙顯弄成上吊的假象?”


    “到底是擔心事有萬一。”鍾離嫵解釋道,“我們對餘老板的了解有限,我擔心在密室爆炸之前,就算把兩條密道的機關都銷毀了,還是有能人可以進去。要是那樣的話,餘老板就是生死莫測,沒了下落,知情的隻有趙顯,但是趙顯已經自盡,死無對證。”她笑了笑,”不管怎樣,我總要留條後路,避免自己被人懷疑。”


    季蘭綺又思忖片刻,喃喃地道:“想想就頭疼、膽怯,太危險。”她用了握了握鍾離嫵的手,“日後別這樣了,盡量用別的法子。”


    鍾離嫵頷首微笑,“嗯。我曉得。那個人是太叫我不齒,便費了些周折。”隨後道,“關公子這兩日時時命人給你送來禮物,不是別具心思,便是名貴之物,可有合心意的?”


    那些禮物,有島上的奇花異卉,還有古玩字畫、珍珠寶石。


    “喜歡什麽啊。”季蘭綺扶額,“隻是不能不收罷了——他那個小廝特別會說話,還總是可憐巴巴的樣子,說我要是不收,就給他幾板子,如此回去也好交差。”


    鍾離嫵笑起來。


    沉了片刻,季蘭綺話鋒一轉,“不過,明日他要親自送兩匹小馬駒過來,給我和你的。一黑一白,聽說是島上最好的。姐,你想不想要?”


    “這要看你。”鍾離嫵笑道,“你喜歡的話,我才能沾光。你不想要的話,那就算了,改日我出高價買回一匹就是。”


    “哪用你破費。”季蘭綺很不自在地道,“這樣說來,你不煩那個人?”能給她做主的,隻有阿嫵,人要是阿嫵打心底看不上的,幹幹脆脆回絕就是,省得他在自己身上浪費心力財力。


    “我為什麽要煩他?”鍾離嫵笑意更濃,“看上我們蘭綺的,隻要品行過得去,便是慧眼識珠之人。你隻管由著心思應對,也不用根本不露麵。”說著就沒正形起來,“我要是跟你一樣,怎麽可能與你姐夫成親?你要總是南楚大家閨秀的做派,那我豈不是先要自慚形穢一番?”


    “你跟我怎麽一樣,姐夫跟別人也不一樣。”季蘭綺笑著微眯了大眼睛,“既然你這麽說了,明日上午我就見見他,看看那兩匹小馬駒,有沒有說的那麽好。哦對了,明日下午,傅四夫人要過來找我,你隻管放心出去釣魚,我幫你看好家。”姐姐去釣魚,姐夫一定會陪著,這都不需想。


    鍾離嫵道:“看家就不用了,要是在家悶,就和四夫人去外麵轉轉,添置些東西。等會兒我讓水蘇水竹給你送去一些銀錢。”


    “前兩日不是才給了我好多銀子麽?”季蘭綺扶額,“你這記性也太差了,我也不缺銀錢。”


    “家境不好的,都常說窮家富路,何況你姐姐是個小財主。”鍾離嫵笑起來,“我是怕你嫌銀錢少才不出門的。”頓了頓,又叮囑,“出門時記得帶上小虎、麒麟。”


    “嗯。”季蘭綺乖順地點頭,“那我明日去揮霍一番。”


    **


    翌日一早,用罷早膳,簡讓和鍾離嫵出門。雙福、四喜和他們共乘一輛馬車,杜衡則趕著另一輛馬車跟在後麵——車裏有人,是人們以為已經死掉的餘老板,麒麟就坐在他身側。


    杜衡並不清楚原委,隻知道今早天明之前,麒麟趕著馬車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帶回了這個半死不活的餘老板。當時不免奇怪——驚懼倒是沒有,跟在簡讓身邊的日子久了,怎樣詭異的事情都遇見過,這一樁,不過小風波。


    馬車先去往餘老板家,在門前路旁停下。


    鍾離嫵吩咐車夫進去傳話。


    這邊的麒麟把全身都不能動彈的餘老板拎起來,將車窗上的簾子拉開一道縫隙,“看看。”


    餘老板看到了自己最熟悉不過的家園,看到了站在門口迎來送往的下人俱已披麻戴孝,再向裏看,發現家中已是白茫茫一片。


    餘洪飛就在外院,聽得下人通稟,連忙走出大門,看到鍾離嫵,快步尋過去。


    鍾離嫵此刻已經站在麒麟所在的馬車近前,對餘洪飛欠一欠身算作行禮,和聲道:“令尊的事情,實在是出人意料。聽說是——自盡?怎麽那麽想不開呢?眼看著就到享清福的年紀了。”


    餘洪飛歎息一聲,語氣黯然:“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早知如此,前些日子就不跟他吵鬧了,眼下痛失父親,家母也因我之前的不懂事飽受煩擾——不知情的外人,怕是會懷疑是我生生把至親氣得想不開的……”這一番話,是有意探尋鍾離嫵的態度。


    畢竟,父親和自己都曾主動找她問過一些事情。父親與她說起的,僅僅是與錢財相關倒也罷了,若是還有別的,她又有意無意間與人說起,要是有心人跳出來搗亂,怕是不能順利發喪。


    “怎麽會。”鍾離嫵寬慰道,“人有旦夕禍福,誰能料定會出這種岔子。我倒是想去寬慰令堂一番,隻是初來乍到,與令堂不熟,與令尊的交情,也不過是打過一次賭。況且……”


    “明白,明白。”餘洪飛反過頭來為鍾離嫵著想,“你與簡公子剛成親,又本就與我家沒什麽來往,家父又是那種身亡的情形……你便是想來,公子怕也會阻攔。人之常情,我明白。”


    “你能體諒就好。”鍾離嫵寬慰道,“到了這關頭,隻能勸你和尊夫人節哀順變,等過段日子,我再找尊夫人說說話。今日隻能是過門而不入,還望你與她解釋兩句。”


    “多謝夫人。”餘洪飛拱一拱手,這才想起來,妻子對鍾離嫵的印象頗佳,說很是談得來,既然如此,她就是看在妻子的情麵上,也不會給他平添煩擾。


    “告辭。”鍾離嫵頷首,轉回到前麵的馬車上。


    餘洪飛瞧著她上了馬車,才快步返回宅院。他如何都不能猜到,他的父親,此刻額頭青筋暴出、雙目死死地直勾勾地瞪著他。


    明麵上,他已經死了,而且妻兒一點疑心都沒有,這麽快就開始著手喪事。


    沒人在意他。親人如此,外人也是如此,若有人站出來質疑,他不會看到這樣的局麵。


    暗中呢?不需想了。鍾離嫵要讓他再死一次。


    而在他死之前,她要淩遲他的心魂,讓他麵對活了一生終究雙手空空的誅心局麵。


    那女子,簡直是瘋子,是魔鬼。可是,她發瘋的行徑過於縝密,她的殘酷正好擊中他的心口。


    他對她姑姑做過的孽,要以百千倍的代價、痛苦來償還。


    **


    秦良在島上有兩個住處,一處在島中部,一處在山腳下。那座山,正是鍾離嫵與簡讓今日去遊玩、釣魚的。


    山腳下的宅子,秦良不怎麽回來住,隻是遵循著狡兔三窟的習慣,花了些銀錢買下來的。之所以看中這一處,是因原先的主人家挖了兩個地窖,一個地窖用來存放獸皮、醃製的火腿和魚類,另一個地窖則用來存放一些家常所需的零碎物件兒。


    今日,大小姐要用到這個住處,他一大早就趕了過來,在門口翹首以待。


    雙福、四喜一路都很乖,靜靜地趴在簡讓身側。


    這兩個小家夥的友情以突飛猛進的勢頭進展著,到了今日,都能挨在一起打瞌睡了。


    簡讓心想,四喜挨欺負的日子已經不遠。它跟他是一點兒有用的都沒學到,憨憨的,換句話說就是傻乎乎的。雙福不行,小家夥跟它的主人一樣。他收拾著它的主人都費勁,四喜想收拾雙福……隻能做做美夢。


    他這一路很舒坦,臥在車裏,頭枕著鍾離嫵的腿,車晃得不厲害的時候,就看看賬冊。


    鍾離嫵一直由著他,捧著大周地域誌,一路看得津津有味。


    快到山腳下的時候,簡讓把賬冊收起來,斂目看著忙著洗臉洗爪子的雙福、呼呼大睡的四喜,想到了一件事,因而唇角上揚,展臂環住了她的小細腰,“阿嫵。”


    “嗯?”


    “我們何時添個孩子?”他語氣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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