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七不聲不響地看著他的義父,神色有些怔忡。


    一刻鍾後,對方才緩緩地睜開眼睛。聳拉著的眼皮下,一雙如鷹眼般銳利的眼晴,直直地朝步七望來。


    “義父。”他恭敬的喚道。


    華老道喉嚨裏發出一絲“恩”聲,籲了口氣,才問他道:“怎麽這個時候過來?”


    步七在童家呆了近兩年,以往出來與華老道會麵多是傍晚,此刻辰時剛過,華老道不免心起疑惑。


    “今日一早切磋,不小心誤傷了童美秋的手。”步七淡淡的回道。


    華老道沒有錯過他眼裏一閃而逝的頹喪和落寞,好不嘲諷的冷笑道:“你何必如此。她根本不記得你,你妄想在她那裏受到跟那小妮子一樣的待遇,豈不是癡人說夢?”


    “我沒有。”


    步七的語氣乍然冷冽了許多,卻更顯得有些欲蓋彌彰,華老道也懶得再說教,直接問道:


    “你過來有何事?”


    “如果……我把事實真相告訴她,她會不會……”


    “不會。”華老一口否決,然後目帶憐憫的看向他,“你剛出生,她就被喂了忘情丹,早把前情舊事忘得一幹二淨,你想憑一麵之辭讓她相信那些她半點印象都沒有的過去?”


    “可是……”步七不甘地看向對方,神色埋怨,“她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為何失去了以前的記憶嗎?”


    聞言,華老道滿臉都是諷剌,“她如今整個身心都係在童家、係在童景和跟那小妮子身上,又怎會自找麻煩去追查以前的舊事?況且,她就算想追究也是不能。忘情丹根本就沒有解藥。”


    “為什麽?”步七一臉的不相信。


    “什麽為什麽?”


    步七抿緊唇角,目光中滿是不解,“為什麽忘情丹會沒有解藥?”


    “我對丹道一途沒有涉獵,又怎會知曉?”華老道沒好氣的瞪視他道。


    步七失望地垂下頭,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整個人透出一股落寞和傷感,與他平時的冷漠完全不同。


    “你來就是為了這事?”


    步七不作聲。身形也未動半分。華老道隻好氣悶不已的衝他數落道:“你要知道,即便她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以為她能接受?能願意割舍童家的一切。認回你?你跟她薄薄的一層血緣,難道抵得過這二十年來,她跟童景和的鶼鰈情深?還有那個小妮子,她要認了你。那小妮子會願意?說起來,她對那小妮子是視若珍寶、千疼萬愛的。會為了你這個沒有半點感情的兒子而放棄現在的一切嗎?”


    “你沒試過怎麽知道?況且,童景和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就不信她知道了真相,還會願意跟他過!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倒寧願沒有她這個人!”步七情緒激動的怒吼道。


    聽到他的話。華老道是失望不已,隨即疲乏的閉了閉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道:“真相不是憑你一麵之辭做數。現在你麵前隻有兩條路。要麽直接殺了童景和為你父親報仇,而後你專心修煉。一心向道。要麽……”


    說到這裏,華老道頓了頓,才又道:“如果你能尋到忘情丹的解藥,讓她恢複記憶,也未嚐不可。不過,這就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了!我老了,比不得你,我等不了。我不逼你,你自己想清楚再說,你走吧!”


    說完,華老道徑直閉眼調息起來。


    步七靜靜的站了許久,最後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了這裏。等到屋門被重新關上後,華老道緩緩地睜開眼,神色陰鬱地望著被關上的房門。


    葉家。


    葉瑚每月都會回一趟鄉下老宅--葉家村,那裏都是些被葉家打發過來,資質廢劣、修為較低的葉家人,其中就包括葉瑚的父母親。


    簡陋的屋舍錯亂的排布在村內,良田肥壤倒也不少,在這裏生活的人,除了需要自己動手勞作外,物質上還是很富足的。


    葉瑚剛走進葉家村,許多低頭忙活計的人聽到動靜,紛紛朝她看來,臉上是止不住地羨慕和喜悅。


    像葉瑚和葉珊這樣,因為資質好,而被接回城中修煉的葉家弟子有不少。男女都有,一般都是隔段時間會回鄉下看看。


    在鄉下生活久了,遠離了是非爭鬥,大家的心思也漸漸趨於醇樸,此時見到葉瑚回來,他們或多或少也會想起自己在城裏的兒女們。


    “瑚兒回來啦?”


    “喲,他嬸子趕緊出來看看,你家瑚兒又回來嘞!”


    葉瑚強顏歡笑的向一眾村人打過招呼,在她爹娘月氏和葉向本的簇擁下,回到了自己家中。


    木質結構的三間房舍,不大不小、圍著籬笆的小院,左右兩邊種滿了青菜,院子角落裏還搭建了一隻雞籠,剛下了蛋的母雞正咯咯直叫,一副奇樂融融的鄉間畫卷。


    可葉珊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看著月氏兩鬢又添了幾根銀絲,她心裏忽的一酸。


    “娘……”


    月氏笑嗬嗬的應了應,“瑚兒,你姐呢,怎麽又沒見她?”


    葉瑚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葉向本就衝月氏埋怨道:“瑚兒去年不是告訴過你了?珊兒得到了老祖的重用,要專心修煉,爭取得到進白雲仙府試煉的機會,你怎麽老是問?”


    “哎呀,我這不是想好她了嗎?都一年多沒見到珊兒了,你也不關心關心她過得好不好?就知道修煉修煉,這少修煉一天又能影響什麽?”月氏嗔怪的回道。


    “你這個人真是……”


    見自己爹娘因為這事又要吵起來,葉瑚連忙站在兩人中間勸和道:“哎呀,你們就隻掛念著姐姐,我這個活生生的人都看不見是不是?我還是走吧……”


    說罷,她佯裝不高興的轉身要走。卻被月氏一把抱住。


    “哎喲,好啦好啦!才剛回來走什麽走,等會我給你燉雞湯喝,乖~”


    葉向本也在旁邊“嘿嘿”的賠著笑臉,聽月氏說到雞湯,他喉嚨不自覺地滾了滾,笑道:“我也沾瑚兒的光。你娘可好久沒燉過雞湯了。說是要把那母雞留著下蛋。”


    月氏沒好氣的瞪向對方,“去!一把年紀了還這般饞嘴,也不怕被你女兒笑話。老不羞!”說完,她扭身朝雞籠走去。


    葉向本急忙顛顛的跟上,“哎呀,都是一家人。有什麽好羞的?我來幫你……”


    “去~誰要你幫!”


    葉瑚望著自己爹娘兩人共挽鹿車、和如琴瑟的樣子,會心地笑笑。心裏的憂慮也隨之消散了不少。


    吃完飯,葉瑚便借口要回去修煉,早早地離開了葉家村。


    進了城,她並沒有回葉家。而是徑直去了童家。到了童家大門外,兩名護衛早已見過葉瑚無數次,見她又來了。旋即不勝其煩的轟她離開:


    “走走走,我說你怎麽又來了?”


    葉瑚連忙掏出半塊靈石塞到一名護衛手上。低聲下氣地央求道:“就讓我進去吧,我隻是想看看我姐,看一眼就行了,求求兩位護衛大哥了。”


    這護衛看了看手裏的半塊靈石,眼神微亮,正準備說什麽,卻被旁邊的護衛一把將靈石奪了去,丟回葉瑚腳下。


    “拿走!你煩不煩?快滾……”


    葉瑚看了看腳邊這半塊她攢了一個月才省下的靈石,被人像垃圾一般扔開,頓時羞怒不已,氣憤的瞪向兩人吵道:“你們不過是護衛,憑什麽攔住我?我是葉家人,我要見你們家主!”


    丟靈石的護衛一臉不屑的嗤笑道:“你要見我們家主?哈哈……你以為你是誰啊,趕緊滾,否則就把你抓起來!”


    “我不!有本事你們把我抓起來,你抓啊!”眼見告軟不行,葉瑚也豁出去了,毫不畏懼的衝兩人大聲嚷嚷。


    兩護衛被葉瑚的氣勢驚得一怔,對望一眼後,丟靈石的那名護衛饒有興味的嘲笑道:“喲嗬,你這是耍橫來了?你還真以為我們不敢抓你?小六子,給我上,把她捆起來!”


    說著,他朝身邊的護衛使了個眼色,做勢就要拿下葉瑚。葉瑚見兩人動真格的了,心裏頭不由一陣緊張,戒備的後退幾步,緊緊的瞪著兩人。


    這一年多來,她整日為了葉珊的事情著急上火,根本沒有心思修煉,修為一直停留在煉氣四層。


    而兩名護衛分別是煉氣三層和五層,雙方相交,她自然不是對手。


    “你們、你們敢亂來?我是葉家弟子,你們敢動我,小心葉家跟你們沒完!”


    護衛也不過是想嚇唬嚇唬葉瑚,見她退縮了,兩名護衛才嬉謔般大笑起來。


    “哈哈……我還以為你多大的膽兒,不過如此嘛!知道害怕那就趕緊滾開。”


    葉瑚見兩人凶神惡煞的樣子,心頭一陣委屈,眼淚就像不要錢似的簌簌直落。惹得兩名護衛都愣住了,摸不清她這是又耍什麽把戲。


    “喂,你哭死也沒用,不行就不行,你趕緊走!”丟靈石的護衛看著梨花帶雨般的葉瑚,語氣也不自覺的軟和了些。


    他的同伴也麵有不忍的勸道:“你看你都來了多少次了,如果能讓你進去,我們早就放行了。實在是上頭有吩咐,不許任何人去探望那姓葉的丫頭,你還是走吧。”


    聞言,葉瑚眼裏的淚滾落得更凶了,嗚咽的懇求道:“兩位大哥,要不……要不你們抓我,把我姐姐放出來,行不行?”


    “哎呀,怎麽跟你說不通呢!”丟靈石的護衛心煩氣躁的喝道:“要抓要放那都是家主說了算,你我又算老幾?趕緊的,滾!”


    葉瑚不死心的跟護衛們又糾纏了半刻鍾,惹來了不少路人的圍觀,最後被路過的巡城守衛驅趕,她才垂頭喪氣的離開了童家大門口。


    可她剛回葉家大宅,迎麵就遇上了葉妍和葉秀兩人。


    一年半以前,葉妍和葉秀兩人被葉子挑唆大打出手後,葉秀被葉妍等人冷落了足足半年。後來,葉秀也漸漸回過味來,並主動朝葉妍低頭賠禮,百般討好諂媚,才得到了葉妍的原諒。


    於是,兩人不計前嫌,又成為了一對“好姐妹”,並把葉子視為了共同的敵人。


    可惜,這一年半葉子都沒有再出過。她們即便是想同心齊力在葉子那裏找回場子,卻也無可奈何。


    葉秀見葉瑚一身灰頭土臉、形跡狼狽的走來,佯裝關切的驚呼道:“呀,這是怎麽了?”


    葉瑚與葉秀一向不睦,如果是換做平時,她定要好好的與對方唇槍舌戰一番。不過,今日的她明顯沒有心情和精力,她冷冷的瞥了對方一眼,便準備錯身離開。


    “站住!”


    葉秀見對方不說話,還以為她是怯場了,底氣霎時增加了不少,攔臂擋住了葉瑚的去路。


    “好狗不擋道。”


    葉瑚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勾動了葉秀心底的怒火,當即就炸毛道:“好啊!你竟敢罵我?”


    “你哪隻耳朵聽到我罵你了?我罵你什麽了?”


    葉秀粉臉帶煞,“你、你罵我好狗不擋道!”


    “你是狗嗎?”葉瑚問道。


    “我、我當然不是。”葉秀氣憤不已的直跳腳。


    葉瑚甩了對方一個“那不就得了”的眼神,一言不發的轉身便走。


    葉秀又氣又急,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來,見葉瑚要走,眼珠子一轉,當即衝她背後喊道:“喂,聽說你們以前想巴結那姓葉的?可惜啊,人家收了你們的禮,拍拍屁股就走了,可你們呢?嘖嘖,聽說你姐姐還關在童家呢?也不知道有沒有被虐待,真是可憐呐~”


    一直默不作聲的葉妍抬頭見天色不早,隨即一臉高傲的衝葉秀吩咐道:“行了,時間不早了,走吧。”


    “是,妍姐姐。”葉秀連忙顛顛的挽著葉妍的胳膊,隨風擺柳般的走了。


    背對著兩人一直往著走的葉瑚腦海裏卻不斷回想起葉秀剛剛的那一番話--她們身上百果本來就是高祖送給她們的。一開始姐姐不肯供出高祖,是以為高祖定會救她。可是,過了這麽久,高祖卻半點人影也不見,而姐姐卻被關押在童家,生死不知。如果她現在去告訴老祖和家主,說這百果是高祖贈給她們的,他們說不定會看在姐姐被冤枉的份上,把她從童家救出來?


    打定主意,葉瑚立即馬不停蹄的往葉老祖的院子跑去。


    一到院門口,她抬手便要扣門,卻又緩緩的縮了回去。她猶豫了,高祖不在,姐姐也不在,她的片麵之辭得到老祖的相信嗎?


    而且姐姐當時一再叮囑她要置身事外,一切待找到高祖後再說明,如果此時她貿然講出實情,那姐姐豈不是被白白關押了這麽久?


    正當葉瑚心亂如麻,拿不定主意時,麵前的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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