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時差一刻,卯時將過,許念和楚珩已經洗漱完畢。


    許念看著楚珩麵上對他溫溫和和的一笑:“我們要走路去上清殿前上早課。”


    許念點點頭,跟在楚珩後麵出了南園。


    他心中則是有些佩服楚珩,昨天晚上怎麽看,他那睡前關心的話,不僅沒造成溫馨可愛的效果,還把楚珩氣的竟是破了功,明顯楚珩被氣的不輕……


    但今早瞅著他又是一臉溫和笑意,許念暗想做人如楚珩,倒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人才。


    這樣想到,晨風吹過,風中已經帶上些許寒意許念微微將手縮到了道袍袖子中。


    他抬頭看了看四周,天色隻是微微露出了一些白,他們走在青石板小徑上,小徑上青石板上刻著的符咒還亮著,等到天色大亮才會滅下去。四周是成片的槐樹,槐樹上葉子已經落了大半,看著再過不久就要隻剩一頭光杆子了。


    “三清宗上清一脈沒有那麽多規矩,講究追隨本心。”


    楚珩走在前麵出聲,大概是意識到做為師兄還是需要給新進門的小師弟說些基礎的東西。


    “你不用太過拘謹。”楚珩道,“你這個年齡應該還是爛漫活潑的時候,你太過壓抑自己本性反而是違背了上清道義。”


    許念在後麵聽著,心想到楚珩自己豈不就是違背了上清道義,然後又想到,既然上清道義講究自然自在自得,那他為何和楚珩日後要修洛陽霍家、楚家的有情道心法和無情道心法?


    “師兄,你修的是楚家有情道心法是嗎?”


    想了想,許念問出了聲,如果楚珩問他怎麽知道,他就說是他娘告訴他的,霍家和楚家本來就是世交。


    楚珩心中也沒有驚訝,心中確實以為是霍詩韻告訴許念的,他出聲回道:“你可知道為何楚、霍兩家是世交?又為何我們兩人要拜入三清宗?”


    許念沒吭聲,楚珩繼續道:“楚霍兩家都是三清宗上清一脈千年前隕落的一位大能的後人,這位大能從上清十八劍式和上清道義中悟有情道、無情道兩部心法,故兩部心法都是輔以上清十八劍式才是最佳。”


    說到這裏,楚珩想了想又道:“當然不學上清十八劍式也可以修這兩部心法,但兩部心法內含限製隻有那位大能的後人可修。上清峰當時的掌門又覺得這兩部心法本就出自上清一脈,所以與楚、霍兩家約定,每代都要出一人拜入上清峰峰主門下。”


    “師兄。”許念又有疑問,“楚家、霍家除了你我,便已無人了嗎?”


    楚珩前方走著的身影頓了頓,他出聲,聲音平淡:“楚、霍兩家子嗣凋敝,到了我們兩個,就是最後兩個了。”


    許念“哦”了一聲,心中其實疑問無數,頭緒萬千無處可解,他在原著中看到的是有情道、無情道心法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部,完整的玉環是某處秘境的鑰匙。


    可是在楚珩這裏兩部心法都出自上清一脈,他現在已經滿頭霧水完全不知這世界與書中內容偏差了多少,也不知楚珩……說的都是實話嗎?


    就這樣懷著滿腹的疑問,兩人已經走到了上清殿前,殿前白玉石板鋪的廣場上,江雲子已經在那裏站著。


    走近了許念就見一熟悉的小身影,風鈴兒麵前矮幾帶坐墊三個,她此刻正沒個老實樣,抓耳撓腮的一副想撒丫子繞著上清殿跑一圈的模樣。


    但是江雲子就站在她麵前,風鈴兒到底不敢造次,拿著本上清道義心不在焉的,一頁沒看完已經伸出手開始繞自己垂在肩頭的小辮子。


    “師父。”


    楚珩上前喊道,許念也趕緊跟上有樣學樣。


    江雲子讓兩小隻坐到風鈴兒身邊,風鈴兒立馬不看書的,伸手扯了扯許念袖子:“小小師兄,你昨天晚上睡得怎麽樣?起來這麽早習慣嗎?”


    天黑沒多久就上床睡覺,辰時不到起床許念覺得還好,剛想說睡得還可以,就見風鈴兒已經捂著嘴打了個嗬欠,一副沒睡飽的樣子,那邊江雲子開口:“每日早課一個時辰,就在上清殿前席地而坐。”


    許念趕緊坐直抬頭看江雲子,隻有他一個新來的這話肯定是對他說的,同時他又疑問:“師父,隻有我們三個嗎?”


    江雲子看了看四周寬廣無人的上清殿前,有些歎息的說道:“往前數一百年還不是如此,那時七峰弟子眾多,玉清峰和太清峰峰主也還在,三清宗當時七峰僅煉氣期弟子就將近百人,每日集中在上清殿前由七峰峰主輪流開授早課。”


    “但是現在各峰弟子都沒幾個就不說了,而且都是由自己師父關門授課。”風鈴兒見江雲子停住不再說,就對許念接著道,“不過我師父日日晚上觀星,白天打坐沒時間帶我,所以我也是每日來上清宗跟你們一起聽掌門師伯授課。”


    楚珩這時出聲,許念聽到他說道:“我派弟子凋敝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百年前不周山那場浩劫造成的。”


    江雲子那邊回憶往昔結束,出聲打斷了楚珩:“從現在開始早課一個時辰,許念你今日要通讀一邊上清道義,楚珩和風鈴兒繼續上次功課。”


    風鈴兒癟著嘴,愁眉苦臉的打開上清道義那本沒幾頁的的紙書,楚珩也翻開身前的書,端正著身子開始誦讀起來。


    許念學楚珩盤腿坐直,翻開自己身前不過一指厚的《上清道義》,書中一頁上幾句話,每句話邊還有小字注釋。


    書的開章先講道三清分上清、玉清、太清,又講道大道一炁化三清,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然後這開端的注釋,隨心理解即可。


    許念……怎麽辦,完全不理解怎麽理解,話說這不是老子《道德經》中的東西嗎?


    那邊他左右兩邊一邊是楚珩,一邊是風鈴兒,風鈴兒有一句沒一句的背著書中內容,背的還一句能結巴許念看完一頁的時間,另一邊許念發現楚珩也隻是在背書。


    江雲子就盤腿坐在他們身前打坐,見他有些疑問,點頭道:“早課就是背書,等完全背會後還是有不懂處可再問我。”


    許念覺得這和他後世接觸的應試教育很像啊,但是他向來不多話,江雲子說什麽他便按著去做就好,等看到後麵,發現書中開始講到煉氣期十期,三個境界,前兩個境界各對應三期,最後一境界對應最後四期。


    上清一脈則將三境界分為悟天地、悟大道三千,最後一境界悟本心。


    許念去看注釋,請自行隨心理解。


    他……這書要注釋是裝飾用的嗎!


    許念靜下心,強行屏蔽兩邊楚珩和風鈴兒的聲音,繼續往後看,後麵講道如何引起入體。


    天地之間有靈氣,有仙骨之人可引氣入體鍛煉心脈,此為煉氣期第一層,配合著上清道義對三境界的解釋,每悟一境界,隻要入體靈氣積累到一定量就會邁入下一階段,十階段靈氣全部積累完畢,三境界全部悟出就可進入築基期。


    許念看了看怎麽積累靈氣,不覺間就試著代入,他本來睜著眼睛去看書,靜下心神按照書中所說感受自然。


    他先是聽到身邊稚童聲音朗朗,誦讀著“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


    略過這聲音,又聽到辰時的風聲忽掠而過,他不覺間閉上了眼,風聲更遠的地方,林葉聲簌簌,更近的地方,他聽到有塵土被吹起又落下……


    方寸間風聲起複又落,天地間朝陽落複又起,上清道義中煉氣第一境界悟天地,天地不便是循環嗎?


    朝生日落,生生不息……曰為自然麽?


    這樣想到,許念耳邊又是風鈴兒和楚珩在那巧合般的念到同一句“大道無形,吾不知其名”。


    許念又想到,是了,隨心理解即可,那是因為大道無形本就是人人所悟皆有不同,隻需按本心理解即可。


    他這時隻覺體內一陣清流緩緩入體,走過全身經脈最後細細流進肚臍三指下丹田之中。


    那邊,楚珩第一個停住嘴,隨即江雲子睜開眼看向許念,風鈴兒結結巴巴的背完一句,也察覺到不對勁,


    她側頭然後往後快速挪了兩步,見許念身前《上清道義》隻翻了一半,大驚道:“這也太快了吧,他書都還沒看完這就是已經悟了第一境界了?”


    江雲子突然笑道:“風鈴兒,你可要趕緊抓把勁兒,要不然你小師兄比你入門晚,可看這勢頭超過你大概不需要太長時間。”


    風鈴兒一聽,趕緊坐下,她不再背了,而是轉為拿起矮幾上的毛筆在紙上臨摹起來,勢要從上清道義中悟出下一境界。


    楚珩卻是麵色複雜,最後去看江雲子:“師父,我已經卡在煉氣大圓滿半年有餘。”


    江雲子看著他:“你年末才不過十三歲,我派最早築基的一位弟子是在十五歲,整個修真界有史以來最早築基的不過十四歲,阿珩,你太心急了。”


    楚珩垂下眼簾:“是我太心急了。”


    複不再多說,開始繼續“書讀百遍其意自見”,等下了早課,他和風鈴兒吃了些點心喝了些茶當早飯,有人禦劍從天而降。


    這人落地,那劍竟是把木劍,他先是對著江雲子拜了拜,喊了聲掌門,這才去看自己要帶的三個小徒弟。


    風鈴兒用手摸了摸嘴邊的點心渣子,看見來人明明是男兒卻麵容秀麗,比她見過的七秀峰的姐姐們還漂亮。


    此人一身黑色勁裝,先是注意到在那裏打坐入境界的許念,他問道:“這便是許念吧,他不是剛入門第一天嗎?”


    又見到許念桌前隻翻了一半的《上清道義》,揚了揚眉:“此子不是修真界悟道最早的,也不是進入煉氣期最早的,可一定是時間最短悟出第一境界的人。”


    江雲子笑道:“我就先走了,雲起,這三個小家夥就交給你了。”


    葉雲起點點頭,等江雲子離開,風鈴兒仰著頭睜著她那雙大眼睛看著葉雲起:“雲起師兄,我是觀星峰的風鈴兒,你可以叫我鈴鐺。”


    葉雲起看著他,剛剛江雲子在時他尚且禮貌,這時隻剩三個小不點兒,他看著風鈴兒,就是一哂:“你那雙眼中充滿了無知,真是少年兒童不知愁。”


    風鈴兒張大了嘴,愣住,她沒聽懂葉雲起的話,可覺得不是好話啊!


    就見葉雲起點頭評足的對她說道:“沒心沒肺的小東西。”


    然後葉雲起去看“最短時間”悟道的許念,見他眉目生的秀致,閉著眼看著乖乖巧巧的。


    楚珩以為葉雲起會誇許念,卻見葉雲起說道:“這麽快就悟道,看來是經曆過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嘖嘖嘖,看來是念念不忘傷心勞肺的苦命孩子。”


    然後他便刻薄的評道:“心有執念不得解脫的小東西。”


    話落,看向楚珩,楚珩習慣性的扯出一個溫和的笑意,起身拜到:“雲起師兄。”


    葉雲起看了看他,楚珩便聽到他歎氣:“裝模作樣,這個,不是東西啊。”


    楚珩聽聞這話,麵上一僵,他直起身,平日裏的笑意收起來,少年眉眼間銳氣頓生。


    葉雲起揚手拿起木劍,揚了揚眉:“齊思遠師叔最近閉關悟道,你們的劍修課都有我代上,可我不像你們上清一脈都修劍道,慣常使用的也非劍,我聽聞你年紀雖小卻是劍修的天才,要不要來和我這個……”


    葉雲起輕笑:“我這個並不用劍的人來比試一下。”


    楚珩已經從儲物袋拿出木劍,他先是垂手道:“還請師兄指教。”


    葉雲起不可置否的點點頭,那腔少年帶著一股怒氣叢生的銳氣執劍襲來。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風鈴兒蹲著身子,兩手托著自己被葉雲起評價“無知”的臉,憐憫的對著躺在地上的楚珩道:“師兄,木劍抽到身上一定很疼吧?”


    楚珩睜著眼對上風鈴兒的眼,葉雲起真不是東西,他和齊思遠比劍齊思遠向來點到即止,葉雲起卻是比試中找到空隙就抽他,雖不算重,可把少年的一腔自尊心都打碎了。


    那邊葉雲起又喚道風鈴兒,風鈴兒起身驚恐道:“我劍都拿不穩的!”


    “你師父讓你跟著上劍修課,之前你跟著齊思遠上課,劍法都學到狗肚子裏了嗎?”


    風鈴兒看著葉雲起皮笑肉不笑的,礙於威壓慢慢拿出了儲物袋中的木劍,最後又是一頓被抽的命運。


    楚珩從地上爬起來,這才算看明白,葉雲起並非針對他,而是上來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葉雲起與他們同輩這是先樹立自己的威嚴。


    這一上午的劍修課就在葉雲起各種嘲笑中度過,下午他們各回各家自己支配時間,楚珩便打坐積累真氣,那一晚上許念都沒回來。


    第二日早課,許念還是閉著眼悟道中,身體吸收真氣的速度快了些,楚珩和風鈴兒則繼續背書,然後接下來上葉雲起的劍修課,又是一番抽打。


    第三日重複,許念依舊打坐中,這時江雲子告訴他們許念已經進入煉氣期三層,驚得風鈴兒上完早課多吃了塊點心,說要壓壓驚。


    劍修課結束,兩人拖著“傷殘”的身子準備回自己住處,這時葉雲起叫住楚珩:“今天要下雨,你師弟坐在這連避雨都沒辦法。”


    楚珩看了看葉雲起,不知他這是何意,葉雲起皺眉:“你既是他師兄,就如他兄長,難道你就看著你師弟淋雨麽?煉氣三層不過是身體比凡人強健些,可他先天有不足,淋場雨大病一場是不少不了的。”


    楚珩平淡的回道:“謝謝師兄關心,等師弟醒來我必回告知。”


    話落,葉雲起就見楚珩——


    走了。


    葉雲起看看許念,也轉身就走:“你自己的親師兄都不管你,我倒是多管閑事了。”


    等午後過去不久,楚珩坐在南園竹屋的二樓打坐,就見天慢慢陰下去,正是驟雨將至。


    他心中想到葉雲起說的話,突然想到葉雲起會不會告訴師父,或者他師父見他如此不關心許念會怎麽想?


    最後楚珩隻好起身拿了傘匆匆往外跑,總算在驟雨將至之時跑到了許念身邊。


    他撐開十六骨的油紙傘罩著自己和許念,那邊雨水劈裏啪啦的落下,在周圍的石板上濺起水花。


    楚珩又拿出一枚符拍在地上,一道無形的屏障在他與許念身邊圈出一個圈,讓他和許念周遭保持幹燥。


    做完這一切,楚珩慢慢坐下,一邊撐著傘一邊拿出《上清道義》誦讀著。


    許念睜眼時,耳邊雨聲不斷,眼中夜色朦朧,但並不漆黑,身下石板上的符咒散發出熒熒之光,四周還有漂浮的琉璃燈盞亮著,在夜色雨色中朦朦朧朧一片。


    許念抬頭是把油紙傘罩著,低頭,就見楚珩倚在他身上睡著了,他懷中還抱著傘柄。


    本來雨夜涼意,可是被楚珩靠著的那一片,他卻感覺到一片溫熱。


    熒熒的光映到楚珩臉上,許念才發現楚珩不再掛著溫和笑意的臉上,終於也有了那麽一些孩子氣般的稚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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