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城破


    這廂許昭帶著侍從匆匆回許王宮,那廂王都城郊,一家客棧簷角上,魏正則腳尖一點,虛虛地站著,晚風吹過,他道袍衣角、手中拂塵隨風飄飄揚揚,看著真是有如憑虛禦風一樣,看著恍若仙人之姿。


    楚珩跳上屋頂,先是看到魏正則一副仙人模樣,再低頭齊思遠翹著二郎腿,手上掂著個酒葫蘆,還是老樣子吊兒郎當的,和魏正則的仙人模樣兩廂交映平白就多了幾分詭異感。


    魏正則見楚珩跳上了屋頂,這才開口:“本想今晚就去徐王宮拜訪霍詩韻,但西北東望山黑雲籠罩,有妖邪將出,我們先去東望山一趟。”


    齊思遠喝下一口酒,酒葫蘆往腰上一別,對楚珩笑道:“你那把佩劍還沒見過血吧,今天跟著魏師伯說不定就能‘開鋒’了。”


    楚珩聽聞,向來用溫和掩蓋疏然的一張小臉上,那點點溫和收了起來,黑夜中少年的側臉冷然起來,有些像是劍鋒的銳利終於露出了一點端角,隻是他再看向魏正則又是溫和懂禮的樣子。


    他點點頭:“走吧,師伯,明日再去拜訪霍師叔也無妨。”


    魏正則伸手,一艘小舟出現在半空變大,三人跳進小舟甲板,小舟朝著東望山飛去,甲板上齊思遠走近楚珩,楚珩正遙望著西北,便聽到齊思遠小聲說道:“這劍鋒磨得越薄就越尖利,可是太薄了就會失其鋼厚,難免刻薄,刻薄到了極致——就斷掉啦。”


    楚珩回頭,夜晚中他雙眼神色不明,半晌過去齊思遠都跑到另一角繼續喝開了,楚珩才出生漫不經心的輕聲道:“勞煩師叔掛念。”


    王都內,許昭走後,霍詩韻再怎麽努力也提不起興致了,最後許念打起了嗬欠她便抱著許念去了嘉親王府,占了人家最好的房間,抱著許念滿懷心事的睡著了。


    許念窩在她的懷中,腦中回憶《大道三千》的劇情。


    已經過去了九年,他對書中細節處已經不太記得請,但這本書本質上隻是本三流都算不上的網絡小說。


    開篇主角因許國滅國,被帶去了三清宗修仙,主角靜脈幼細身體不好去了三清宗也是吊車尾,但因為心底時時刻刻抱著複仇的念想,不甘心修仙也是碌碌無為,然後就是關於霍家無情道心法、主角一路開金手指洗骨換髓大殺四方……


    許念越想這劇情越覺無聊,書中圍繞主角的視角開展劇情,他在這世界書中沒寫到的劇情顯然也有世界自我完善,他身邊的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人生,他越來越難把人家當做路人甲、配角乙來看待了。


    這樣想著想著,還是孩童的身體已經開始疲憊感,許念閉上眼沉沉的睡去。


    第二日天外方露了些熹微晨光,許念就感身邊有人突然起身,他腦子想到睜眼看看,可那人動作極輕的下了床,是霍詩韻見他還在熟睡不忍吵醒他。


    隻是在霍詩韻走時,許念微微睜了點眼,他伸手扯了扯霍詩韻袖子,霍詩韻都轉身準備離開了,這才又轉回床前,她蹲下身子,指尖溫暖,輕輕碰了碰許念的臉柔聲道:“寶寶你繼續睡,等會兒我就回來接你。”


    許念閉上眼,鬆開了手,迷迷糊糊“嗯”道,又睡了過去,隻是隱隱感受到霍詩韻走前為他掖了掖背角。


    待再醒來,則是在一片驚天的爆響聲中豁然驚醒。


    許念坐起來,朝霧衝進了屋子,他疑惑的看著朝霧,朝霧皺著眉,手腳麻利的為他換上衣服,匆匆的為他束了下頭發——還是昨日那根霍詩韻為他係上的銀色發帶。


    便抱起許念走向屋外。


    到了屋外,嘉親王府已經亂成一團,嘉親王也帶著人走過來,一路走一路嗬斥,見了許念小跑著過來,剛到跟前,又是驚天的一響,像是威力極大的爆竹,許念震得耳膜一陣轟鳴,嘉親王則被震得一個跟頭就趴到了地上。


    等餘聲過去,嘉親王再起身,耳中轟鳴下去了些,他隻見府內丫鬟小廝跪了一地,一個個虔誠的對著天空嚷嚷道:“仙人降世啦!有仙人出現在許國王宮啦!”


    “什麽狗屁仙——”


    嘉親王抬頭,話說一半閉了嘴,“啪”的一下也跪到了地上,對著天空憑虛而立的幾人祈求道:“豎子無知啊!仙人千萬不要計較我剛剛說的話呀!”


    嘉親王身前,被朝霧抱著的許念死死地盯著飄在天空的那幾人,那幾人下方塵煙滾滾,如他前世所見的蘑菇雲,而那幾人下方正是許王宮。


    “回宮!回宮去!快點!”


    朝霧低頭,有些震驚的看著懷中的孩子發出吼聲,許念寡言,偶爾說話也是聲調平平,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許念如此驚慌失措。


    “我說回宮,你們聽不懂嗎!”


    許念掙紮著要從朝霧懷裏跳下來,朝霧自是不放,她跑起來,身後昨晚的兩個侍衛也一同跟著。


    “殿下不要擔心,陛下不會有事的。”


    朝霧身上有功夫,不比身後兩個侍從差,隻是出了嘉親王王府,一路上民眾跪倒一片,都在向天上“仙人”祈福,簡直亂作一團,朝霧跑起來也是多有阻礙。


    直到跑到雁北街上,正對許王宮,許念心裏徹底“咯噔”一下,許王宮的巍巍宮牆從西至東如同被巨大的利劍從中間一劈兩半,一半的王宮已經化為一片廢墟,那如同蘑菇雲般的煙塵便是這宮牆倒塌蕩起的粉塵。


    朝霧也慌了,嘴裏有些無措的說道:“不會有事的,不會——”


    她話未落,那天上的仙人不知使了什麽法術,身上發出一片光芒,身後的侍衛向前撲倒抱著許念的朝霧,接二連三的巨響如同在耳邊響起。


    等許念爬起來,他環顧四周,哀聲四起,倒塌的房屋下有紅色的液體流了出來。


    他入目,殘垣斷壁,哀聲四起,這許國都城內如同人間地獄。


    “殿、殿下……”


    朝霧顫巍巍的開口,不知怎麽辦,許念卻平靜的轉身看著朝霧和爬起來的兩個侍衛:“你們想要離開現在就走吧,有家人的話趕緊去找家人,不用管我了。”


    “我沒有家人。”


    朝霧咽了口唾沫,她臉上劃了好幾道血印,手上也蹭了好幾道口子,看著特別狼狽。


    許念不看她,往許王宮跑去,跑了沒幾步,被朝霧又抱了起來。朝霧回道:“我沒地方可去,您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許念回頭,那兩個侍衛也跟在身後,他心中其實感激的厲害,可是不知道說什麽,一直到了許王宮裏麵,朝霧放他下來,他們幾人看著坍塌的宮殿,往外跑作一團的太監宮女,更有宮內小徑上人流的血染紅了路,那兩個侍衛猶豫了。


    “家中還有老母妻兒。”


    一人開口,另一人麵有愧色:“對不起了,殿下。”


    許念看著他們兩人,卻是開口:“你們走吧。”


    那兩人看了看許念,身量不過六七歲大的孩子背後,原本宏偉的宮牆早已坍塌成一片讓人心驚的廢墟,襯著今日並不晴朗泛著鉛灰色的天空,那孩子被襯的看著是那麽小啊……


    這景,就無端的仿佛生出了些行至陌路般的淒涼。


    他們兩個頓時心生不忍,但最終還是跪下磕了兩個頭便大步離去了。


    許念看著他們兩個,心中道了聲“謝謝”,感激他們一路護送他回王宮,這才轉身朝前殿跑去,許昭便是在前殿會見楚國那一行人的。


    朝霧跟在許念身後,他們穿過種滿含香樹的小徑,路上的宮女侍從都在往外跑,沒有人去管他們這兩個逆行的人,一直走到了摘星閣,那裏亂作一團,兩方人馬正在激戰。


    朝霧護著許念不敢上前,這時卻見一人提劍衝了出來,正是霍詩韻。


    霍詩韻喘著氣,她沒容許念出聲,厲聲道:“帶著殿下離開,跑的越遠越好!”


    朝霧聽了,猶豫隻是一瞬,抱起了許念轉身便跑,許念手腳冰涼。


    他趴在朝霧肩上去看霍詩韻,霍詩韻站在那裏還在看他,。


    許念其實這一路也不知道自己往王宮內趕做什麽,也許是他真的把自己當了小孩子,本能的遇到了危險所以要去找父母?


    可是見了這一路慘狀,他嘴上不說但心裏害怕極了,見了霍詩韻才又想到自己來了也是累贅,隻好死死地咬著牙任憑朝霧又抱著自己往外跑。


    “寶寶!”


    朝霧抱著許念跑出了十來米遠了,霍詩韻突然開口喊了一聲,許念一直盯著霍詩韻,聞言張了張嘴,可不知該說些什麽。


    霍詩韻突然咧嘴笑了一下,笑的說不出的溫柔繾綣。


    她身後刀光劍舞,殘肢斷臂,堪稱有點“血流成河”的味道,這女人卻突然這樣溫柔繾綣的一笑——


    映著身後真是說不出的違和,可也像沙地中生了一朵花,觸目又……驚心。


    許念卻霎時睜大了眼睛,朝霧腳下動作很快,他身側的風就有些凜冽了,那風吹進了眼中,眼睛疼得想要流淚,可他還是使勁睜著,想把這刀光冷鋒中突生的那一點溫柔刻在心底。


    “走吧!跑遠點!有多遠跑多遠不要回頭!”


    霍詩韻開口又是大聲喊道,這邊尾音未落她轉身一劍又是解決了一人,再回頭,許念已經不見了身影。


    霍詩韻嘴角笑意收了起來,眼角還帶著點些微的柔和,她低聲道:“等我啊,晚會兒我就和許昭去接你啦寶寶。”


    可話落,霍詩韻突然心底湧上一股莫大的哀傷,仿佛自己丟了什麽東西,她這輩子都找不回來了。


    但不容這哀傷細想,空中那幾個穿著道袍的人又是一陣閃光,爆破聲不斷響起。


    霍詩韻被震得倒在地上,她還沒有爬起來,就聽到空中那幾人施施然的開口說道:“許王無道,暴虐四起,天地不容,今列罪狀三百二十條如下——”


    霍詩韻爬起身回頭,隻見摘星閣上大火已起,她張了張嘴,突然紅了眼眶,聲音尖利的喊了一聲“許昭”,便快步衝上了摘星閣。


    被朝霧帶著尚隻是跑出了百丈遠的許念剛從地上爬起來,就聽到女人的尖叫,他回頭,摘星閣上火光衝天,耳邊空中那道士悠然說道:“慶安二十三年,摘星閣大火起,許昭王自裁於內,許王妃衝進摘星閣殉葬於許昭王。”


    許念愣住,朝霧起身抱起他向外跑,一口氣跑到許王宮西北角,那裏是王宮掖庭,向來無人問津,翻出去往南直出王都。


    朝霧將他放下,去廢棄的宮殿內翻出一身小廝的衣服,她蹲下身子去給許念換上,許念整個人都呆愣愣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傻了一般,任憑朝霧動作。


    直到換好,朝霧才低聲安慰道:“殿下,我會照顧您的。”


    許念這才眨了下眼,他那雙比人家大些的眼睛中,無數的淚水順著臉頰落下。


    許念推開朝霧,搖搖晃晃的往回走,心想,怎麽就……


    就死了呢?


    他今年才九歲,許國亡國不是他十四歲才該發生的事情嗎?


    許念恍惚,朝霧伸手攔他,他一個踉蹌就跪到了地上,王都內四起的哀聲、耳邊朝霧的聲音都消失了一般,他恍惚間看到了霍詩韻和許昭張嘴一開一合……


    許昭冷著臉,對霍詩韻說他一個男孩子哪有那麽嬌氣?


    許昭說,你都把他寵壞啦。


    霍詩韻卻坐在銀鏡前,給他梳頭,嘴裏嘮叨道,我呢,就等你爹加完冠,然後和你爹一起牽著你的手,也不對——那時候你肯定也有媳婦了,到時候你牽的就是你媳婦的手了。


    許念抿了抿嘴,跪在地上,十指陷進了泥土地中,朝霧淒聲道:“殿下,起來吧,起來吧……”


    許念沒聽到,他還是跪在地上,眼睛直直的看著摘星閣方向,耳邊還似昨晚,許昭終於少見的不訓斥他了。


    他說道……


    他說什麽來著?


    他說,我和你娘是不是都很失敗?


    我和你娘都是不知道爹生娘養是什麽樣子,後來就生了你,彼此嘴上不說,看著好像都是養個孩子特別容易的模樣,其實都緊張的很。


    有時候我看著你,你沒有看我,也不看你娘,你在看窗外的花樹,在聽花葉被風吹過的聲音,就這樣一動不動好幾個時辰,我就很害怕……


    你坐在那裏我總覺得你好像要離開了我們一樣。


    可你明明是我好不容易才養成的一顆小樹。


    別的小樹再好,他們也不是我的小樹。


    我隻要我這顆小樹。


    許念張了張嘴,低下頭,眼淚落盡了泥土中,朝霧跪在他身前,想要抱他起來,嘴裏無措道:“別……別哭啦……”


    許念閉上眼,他出聲,聲音啞的厲害。


    和著滿臉的淚水,他有些無措的喊道:“娘……”


    “娘、許、許昭——”


    複又抬頭,看著火光衝天的摘星閣,和著滿眼的淚水,對著那火光衝天可再也看不到人的摘星閣方向,一聲又一聲的嘶聲喊道:“爹!爹!爹——!”


    許念這樣喊道,朝霧自己歸根也不過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有功夫在身也不頂用,看著許念她也是心慌意亂。


    隻是突然,她聽到周遭花樹上花和葉又發出了簌簌聲——


    是暮春之風襲來,吹動了含香花花樹,她眨眨眼,感受到暮春之風的冷意已經去了很多,有了些微暖的感覺。


    原來,這個春季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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