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四人各懷心思之時,驀地一陣大笑聲自遠及近,笑聲爽朗,澎湃如黃河滾滾,悠長似長城綿延,雖功力雄渾不致人震耳欲聾,赴鴻門之宴亦毫無殺伐之氣。


    酒棚中人齊把目光注視外麵,隻見一人踏林而來,白衣飄飄,雙手負後,背負寶劍,說不出的飄逸俊朗,說不出的閑適得意。他大笑方歇,已到林端,款款而行,朗聲長吟:“百年人世百年雲,紅塵如夢紅塵行。大道昌盛明善惡,昆侖飛來仙人令。”


    一首吟罷,他已步入酒棚,雙目環視,浮現了然的笑容。然後步至那老人和少年桌前,微微一躬,老人和藹地笑笑,少年卻似乎甚是高興,給他斟了杯茶。


    葉明斜眼看去,隻見那“太行三煞”和另一桌的師兄弟都狠狠地盯著此人,自始至終都充滿了怨毒、凶殘,但似又摻雜了一絲害怕,默默不語。唯有那瘦長青年眼中閃過興奮之色,大口飲下一杯酒。


    顧玉清被來人風采所攝,暗自讚歎。忽聽顧曉亦說道:“他剛才嚷嚷的是什麽呀?”


    葉明不由莞爾,這等仙界秘辛,原難為外人知曉。相傳人間仙界,藏於名山大川或海外仙島,其中尤以昆侖和蓬萊為首。仙多由人而來,雖不再理凡俗之事,亦不能對人界禍亂置之不理。於是定下百年之約,每逢百年,昆侖仙人便會派弟子來到人界,除滅大惡之人。而今天居然正是仙人令百年之期,更巧地是竟然讓他們碰上,不得不讓人感慨命運的安排。


    正思索間,那白衣人已來到他們桌前,目光掃過五人,拱手微笑道:“五位該非是在下所邀之人吧?不知何以會來此偏僻之地?”


    顧玉清忙站起抱拳道:“我們是為趕路走此捷徑,路遇酒棚,叨擾一頓午飯,並不知此處已被閣下所包。若有冒犯處,還請海涵,我們這就離開。”


    白衣人灑然一笑,說道:“各位不以真麵目示人,想必身有要事。但既然我們有緣相遇,不妨便在這靜坐一陣吧。”也不待顧玉清回答,便向那單人一劍占了一桌的瘦長青年走去。


    顧玉清頹然坐下,這白衣人深不可測,竟然一眼就瞧出他們易容改扮過,眼前的情況凶險難測,卻不能一走了之。但他總覺此人目光和善,對他們並無惡意。轉眼看向葉明,隻見他神色不急不躁,酒菜臨口,一如平常,方才放下些心來。


    白衣人走至鄰桌,道:“閣下也並非我所邀請之人,為何會來此處?”


    瘦長青年把玩手中酒杯,忽然莫名地一笑,這笑彷佛是尋著獵物時的開心,或許是遇到對手的興奮:“為你而來!”


    “哦?”白衣人頗感意外,奇道:“風影自認並未與你相見過,怎麽是為我而來?”


    瘦長青年眼中遽然精光暴漲,一飲而盡杯中酒:“對手難求,能找到你這樣的對手,夫複何求?”


    風影不由笑道:“今天恐怕要負閣下一番盛意,在下尚有諸多事宜要處理,沒有太多精力。”


    “我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道盡了一切。


    風影點了點頭,來到酒棚中間,大聲道:“既然我所邀之人已經來齊,諸位美酒佳肴也已品嚐過,咱們這便開始吧。”


    話方落下,太行三煞脾氣最是暴躁,“虎煞”氣勢洶洶地吼道:“小子,你到底想幹什麽,這便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否則,我們三兄弟也不是好惹的!”


    風影一笑,說道:“‘小子’?你出言倒是風趣,若論年紀,在下隻怕比你還大了一倍,這個稱謂我可擔當不起。”


    此言一出,不明原委之人嘩聲一片,都愣愣地看著他,難道世間真有此等駐顏良方,即使年老之人相貌也與少年無異?隻有那名少年掩口偷笑,便似早已知道。


    顧曉亦更是不敢相信,她自小喜愛易容術,常假扮他人與人玩耍,卻未曾被人發現過。有一次因為爹娘吵架,她扮娘把爹騙到菩薩觀說要出家,急得顧全趕忙自承己錯,更信誓旦旦地賭咒以後唯娘言聽計從,她方才作罷。事後顧全夫婦倆恩愛得如膠似漆,過了好一段日子才恍然發現是女兒搞的鬼,哭笑不得。


    顧曉亦站起身,圍著風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才說道:“年輕人可不要亂撒謊,你沒有易容過,更沒有像其她女孩子塗過秘藥良膏之類駐容藥物,怎麽可能還這麽年輕?”


    風影饒有意味地對她笑道:“我乃修道之人,豈敢撒謊?倒是姑娘你,本應風華正茂、綻蕊彌香之際,為何竟落到白發蒼蒼、彎腰駝背的境地?”


    “要,要你管?”顧曉亦原形畢露,連本是蒼老的聲音也變得格外清麗動聽起來,慌亂之下,匆忙回到自己座位,再不說話。


    太行三煞大怒,想他們三兄弟名動大江南北,所過之處,莫不令當地武人退避三舍,其名更可止小兒夜啼。不料此人嬉笑言談,竟視他們如無物,這可氣炸了他們的肚子。當下狼煞暴吼道:“無知小兒,休再怪言怪語,若不說出個因由,必讓你成我刀下亡魂!”


    忽聽一聲孩童嬉笑,眾人聞聲看來,卻是晨希看得精彩,忍不住笑了出來。顧玉清大驚失色,遇上這群邪魔惡煞,他們躲避尚且不及,竟然還主動招惹?


    葉明微微一笑道:“晨希,你笑什麽?”晨希拍手道:“和看戲一樣,真好玩。”


    太行三煞怒極而笑,不想今天黴運交加,竟然連個小孩也敢恥笑自己三人。豹煞一抽背後雁翎刀,已是要動手立威了。


    風影適時地輕咳一聲,朗聲道:“此番我所邀之人,都是當世犯過大錯之人,我奉師命帶你們回昆侖,若不想橫死人間,死後遭地獄酷刑,就隨我回去修道贖罪吧。”


    滿場肅靜,落針可聞,忽地哄堂大笑,太行三煞氣喘籲籲地說道:“小子,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以為自己是什麽玉皇大帝,觀音菩薩,能渡人間一切苦厄?我呸,地獄酷刑,老子們都是要上天堂的,哈哈……”


    另一桌師兄弟卻也是笑得說不出話來了。風影摸了摸鼻子,忽向晨希苦笑道:“小孩,你覺著我像唱戲的嗎?”


    晨希拍手笑道:“像,好像。”忽聽一聲咳嗽,正是那名老人所發,此時的老人滿麵嚴肅,而風影似是有些怕他,立時站直了身子,說道:“太行三煞,你們打家劫舍,血洗十五門派,與惡官勾結,刺殺忠良,我說得沒錯吧?”


    太行三煞唰一聲同站了起來,虎煞獰笑道:“不錯,老子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你管得著嗎?”他們已經豁了出去,想在江湖他們跺跺腳也是個旱天雷,今天卻三番兩次被這來曆不明的小子戲弄,心頭早已火起,何況他們三人,風影一個,以三敵一,也未必輸了。


    “你們隨不隨我回昆侖思過?”


    “思你他媽的過,老子對錯心中定,生死手中握,兄弟們,上啊!”一聲大吼,三人亮出白晃晃的雁翎刀,便要一擁而上,把風影剁個稀爛。


    “哎!”風影淡淡地歎了口氣,臉上自然露出無奈的笑容,隨著聲音落下,他人便似化作了一道流星,在太行三煞三個碩大的身子間穿插,一息未到,他又回到了原地。在顧玉清兄妹眼中,竟恍若未動一般。而看那太行三煞,卻仍保持著持刀怒目的樣子,隻是再也不能動彈。


    顧玉清驚得睜大了眼,太行三煞,夢魘般的人物,江湖談之色變的人物,可在這個自稱風影的人手裏,簡直如同木偶,毫無反手之力。


    葉明靜靜看著,隻見風影拿出一個畫滿道符的葫蘆,拔出塞子,默念幾句,太行三煞便“嗖”地被吸入了葫蘆,整個過程猶如神跡。


    顧曉亦脫口叫道:“妖術!”風影笑道:“這可不是什麽妖術,這是仙術。”“仙術,你當自己是神仙哪,哼,鬼才相信。”


    風影不置可否,目視軟劍纏身的年輕師兄弟,笑道:“陰陽雙魔,你們覺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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