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昨日的烏雲已經散去,是個大好晴天。


    垠洲城城門外,一陣吆喝聲震天價響,卻是中原鏢局趟子手、鏢師、鏢頭押著二十五輛騾車浩浩蕩蕩地行進。


    顧全一身褐色勁裝,背插寶劍,高坐棗紅色高頭大馬,顯得格外神氣非凡,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運送三十萬兩軍糧物資的鼎盛時光。他的旁邊,則是鏢局裏有“小諸葛”之稱的三徒弟秦覽,同樣氣定神閑,英氣逼人。


    顧全目光有意無意地往一角落中四人望去,心中暗暗地道:“清兒,曉亦,這次要靠你們自己了,萬事小心。”然後他轉過頭笑道:“秦覽,多虧你出了這個主意,收你為徒是為師屈指可數的一大快事,哈哈……”


    秦覽忙說道:“師父過譽了。”說罷緩轡前行,和眾人一起走向不可預知的命運。


    “曉亦姐姐,玉清哥哥,我們走吧。”葉晨希拉了拉他們的衣服,催道。


    此時顧玉清弄亂了頭發,鼻子下沾上一撮胡子,臉上平白多添了幾條皺紋,衣服也換做普通的粗布麻衣,本來一位豐神俊朗的翩翩佳公子變作了一個平凡至極的中年男子。而顧曉亦搖身一變,竟成了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婦人,原本可愛的兩條小辮解開纏到一處,用顏料染成白色,模樣倒似了八分。她這個老婦人不用扶拐杖,身子骨還很健朗,否則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到長安了。


    兩兄妹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答應一聲,便朝林中走去。


    顧曉亦朝葉明看了幾下,忽然“噗哧”一聲笑道:“你的樣子就像個不肯歸土的老不死。”


    葉明原來的裝束太過顯眼,而且和晨希在一起,太易讓人懷疑他便是震退黑衣人的俠客。於是顧曉亦親自動手,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把他扮成一個清臒老人,精神矍鑠,身子挺直,與她在一起,便似一對老年夫婦。


    葉明皺皺眉頭,看看自己的衣著,又抬起右手,摸摸自己的臉,疑惑地問晨希道:“我真的像個老不死?”


    一句話把大家都給逗樂了,晨希眨眨眼:“像,像極了。曉亦姐姐,你的手藝真厲害,不認識我們的人都很難把我們給認出來。”


    顧曉亦立即神采奕奕地道:“那是當然了,像我這樣的女俠,怎麽可能沒有幾門本事防身?”


    顧玉清嗬嗬一笑,對葉明抱拳道:“葉兄,真是很感謝你能對我們施以援手。”


    “哦,不用,其實我幫你也是因為……”


    顧曉亦一急,忙指著前方道:“你們快看,我們到大江邊上了。”


    “妹妹,到江邊用得著這麽大驚小怪嗎?葉兄,你剛才說是因為什麽?”


    “是因為作為一個俠客,當然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哥,這麽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懂。對了,你們想想,那黑盒子裏到底是什麽寶貝?”


    葉明不禁詫異,為何她屢屢不讓自己說出是由於曠海明珠這層的關係?其實顧曉亦當然不好意思讓葉明說了,因為曠海明珠可是她的嫁妝。


    黑盒子,葉明皺緊眉頭,腦裏閃過那一刹那的情景:當年輕的黑衣頭領把黑盒子投給顧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清楚地感到自己生出一種奇怪而且非常強烈的想法,那是一種又親切又想把它毀滅的感覺,矛盾得令他難過至極,又是大覺詫異,就好像以前見過它似的。


    “一定是一張藏寶圖,指引我們去找寶藏的。”晨希睜大眼,一雙眼睛光芒閃閃,無比興奮地猜道。


    顧玉清不禁失笑,小孩子總是充滿著天真爛漫的夢。不過他很快沉下臉:“我倒是懷疑這裏麵到底有沒有什麽寶貝。那些黑衣人大肆張揚此事,可能是讓我們江湖中人,為了一個莫須有的東西自相殘殺。”


    畢竟是天下第一鏢局總鏢頭的兒子,思慮精密,說的話大有見地。


    晨希急著道:“不對,裏麵是有寶貝的……”話猶未完,他隻感覺背部一疼,眼珠一轉,知道是大哥擰他的,便不往下說了。


    顧曉亦奇怪地說道:“晨希,你為什麽說裏麵有寶貝?”


    “當然有了,沒有的話就不能去尋寶了,多沒意思啊。”


    “……”


    大江曲曲折折地轉個彎,便看不見了。而他們仍在林間不緊不慢地趕著,算過日子,到長安,半月的時間,已經綽綽有餘。


    林木遮陰,在暮秋的晴天裏,有些溫暖,又很是涼爽。顧曉亦因為是第一次沒有父母相伴遠行,彷佛什麽都覺著新鮮,一個老婦人的裝扮卻時常作出小女孩興奮的動作,顧玉清勸了好幾次,頭疼不已。


    忽然顧曉亦叫道:“哥,那朵花開得好奇怪呀。葉子差不多都掉光了,就隻剩一朵粉紅色的大花。”


    順著她的手指,顧玉清眼睛一亮,不禁脫口而出:“秋牡丹!”不待別人反應過來,自己已先跑了過去。


    這花生得確實很有個性,粉紅色的花瓣上鋪上一層薄霜。在這本是繁花凋盡菊花開的深秋,她孤傲地開了。而在這片深綠色和黃褐色的色調中,她又倔強地注入了自己的粉紅。清新幽雅,不失自己的執著,讓人心弦震顫。


    顧曉亦疑惑地問道:“哥,牡丹不是春天才開的嗎?怎麽還有在秋天開的牡丹?”


    顧玉清眼中莫名地閃過一絲憂鬱,片刻間又恢複如常,微微笑道:“世人多知春牡丹,卻鮮有知曉百花之王嬌媚的綻放後,亦有淡雅清爽的秋牡丹。正是哪堪清秋落花時,姍姍來遲……”


    “哥,你又說花經了,就說你不像個江湖人,總喜歡什麽花呀草呀的,你還不如去科考應舉得了。不過這花開在深秋,不辛苦嗎?”


    晨希看著秋牡丹,眉頭一皺,忍不住手指過去,就要說什麽。卻忽然瞧見大哥葉明微笑著對他搖搖頭,小嘴一嘟,也就靜靜地瞧著。


    顧玉清嗬嗬笑道:“曉亦,你不懂花,所以才不明白其中道理。秋牡丹是生命、期待、淡淡的愛的象征,你現在用心去看她,能感受得到她想表達的話語嗎?”


    這株秋牡丹靜靜地俏立眼前,細心的男子愛憐地為她拂去薄霜,然後從包袱中取出水囊,灑上花瓣、花心、枝幹水珠點點,少女亦有些癡了。


    四人留戀的身影逐漸遠去,秋牡丹忽然消失了,一陣粉紅色的光彩憑空出現,粉紅色輕柔地旋轉,似乎還有無數的花瓣為之舞蹈。一個美麗的身形就在裏麵盈盈站起,那粉紅、那花瓣便如衣裳般迅速披了上去。


    忽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姐姐,那男子似乎能讀得懂你的心一般,哎,隻是可惜……”輕輕一笑,卻是一個嗡嗡撲扇的蜜蜂化作了一名俏麗的少女。


    “可惜什麽,小鬼頭。”粉衣女子抿嘴一笑,似乎帶了無限的嬌羞,又抹上了一層別樣的豔麗,“戀花,你難道沒有認出那名男子就是顧公子嗎?”


    “顧公子?”戀花嘴巴張得大大的,“不會吧,可是他怎麽一年之間變化這麽大?”


    粉衣女子掩口輕笑一聲,說道:“你呀,一年了,還是傻傻的什麽長進也沒有。他可能有什麽重要的事,所以易容過了。”


    戀花不服氣地翹起小嘴道:“他既然易容了,姐姐怎麽能肯定他就是顧公子呢?”


    “他麵貌雖然變了,可是他身上的氣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粉衣女子說著,麵上柔情湧現,似乎已沉浸在回憶之中。


    戀花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姐姐呀,你的人雖然在這裏,可是心兒呢,早跟那顧公子跑啦。”


    粉衣女子輕啐一聲,臉上不由浮起一層紅暈:“死丫頭,貧嘴。”


    一陣笑鬧聲過後,戀花忽然說道:“姐姐,跟在顧公子邊上的那一老一小都感覺怪怪的。”


    粉衣女子黛眉微蹙,沉吟道:“你說得對,他們很怪,開始他們沒有防備的時候,我能感應得到那小孩身上有人氣、有鬼氣、有妖氣,還有仙氣。那老的雖然很淡,卻和小孩同屬一源。我甚至不能確定他們是人是鬼還是妖。不過他們很快就收斂了,似乎已察覺到我的存在。六界之中竟然會有這樣的生命,真是奇怪得緊。”


    戀花想了想,麵色忽變:“姐姐,他們不會對顧公子不利吧,我們趕快跟上他們,告訴顧公子。”


    粉衣女子忙拉住她,說道:“別急,若那人真想對玉清不利,恐怕早就下手了,即使十個玉清也敵不過那人。我們先隱在暗處,看看再說,若有可以幫忙的,到時再出手不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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