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四周炊煙嫋嫋,晚風拂起年輕人的衣襟和頭發,一種難言的感覺靜靜地從他身上流出。在他右邊,一個垂髫童子年不滿十歲,卻鎮靜如常。而左邊,卻是全垠洲城最美麗的姑娘。


    四名黑衣大漢失去了方才目空一切的架勢,謹慎地盯住葉明。而黑衣頭領眼中精光一閃而過,一言不發,臉上仍保持著那份從容的笑意。


    葉明淡淡地看著眼前的黑衣人,一種發自心底的憤怒油然而生,等到他自己驚奇地發覺時,才明白原來這個黑衣人給他的感覺實在太熟悉。那是被追殺千裏的侮辱,那是失去心中至愛的痛楚。


    黑衣頭領忽然輕笑一聲,放開手邊的顧玉清,然後對顧全說道:“顧總鏢頭好好考慮,你兒子的名譽還有鏢局上下的命運就掌握在你的手裏了。”


    說完一把拋出手中的黑色盒子,一聲“走”,五名黑衣人竟迅速騰空而去,轉瞬間消失不見。來得神秘,去得也神秘。隻剩下接住盒子呆若木雞的中原鏢局總鏢頭顧全。


    ……


    今天中原鏢局的晚宴擺得格外隆重,練武場上十幾張大桌子,在中原鏢局的人,無論貴賤男女,都可以上得了桌麵,與這裏的主人共同就餐。彷佛是臨別的餞行,雖然美酒佳肴俱全,但總帶著滿心的惆悵和憂慮,又如鯁在喉,明知是怎麽回事,卻不忍點破那層薄紗。


    葉明和葉晨希端坐首席,感染了令人壓不過氣來的沉重,也知道在座各人都有著一份沉重的心情,葉明忍不住遙望前方天空,黑壓壓地沒有一點光明,星啊月啊彷佛也忍受不住烏雲的壓榨掩去了昔日的光彩,不會再給世間人指引一點方向。


    這世間有光明嗎?曾經有個美麗的女孩站在他的麵前,他以為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光明,可當老天再次把這個女孩從他身邊奪走時,他才發現這世間是何其的荒謬!光明,也許老天高興的時候,給你些甜頭,但當老天翻臉無情了,那麽它隨時會把光明帶走,因為它才是這人世的主宰,而像他這樣的凡人,不過是被支配的木偶而已。


    葉明的眼睛濕潤了,每當腦裏出現那個美麗的女孩時,他的心也隨之冰冷一片。紅豔的新服氤氳成血海裏的無依無助,嗡鳴嘶聲中,越來越遠……


    忽然一陣觸動讓他停止了思緒,葉明轉過頭,隻見晨希搖搖他的手臂,看向他的眼中充滿了懇求的意味。葉明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這小家夥雖然和自己一樣自身難保,但總是見不得別人受苦,一旦別人有困難,無論他是否力所能及,都會想辦法幫忙,雖然大多數事情都是葉明做的。葉明點點頭,晨希請求的事,他一般都不會拒絕。


    忽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大廳看去,葉明下意識地轉過頭,隻見顧家四人依次朝首席空位上走來。這位幾個時辰前尚顧盼自豪的天下第一鏢局總鏢頭,現下卻蒼老了太多,整個鏢局命運的重擔壓得他難以透過氣來。


    他的夫人扶著他,坐入座位,兩邊是他們的兒子和女兒。顧玉清換了身青衫,平時一臉笑容可親的他,如今多了份成熟和沉毅。而一臉憂心的顧曉亦則難得安靜地陪在他們身邊。


    全場靜可聽針,每個人都在看著這位總鏢頭。顧全忽然哈哈一笑,舉杯站起身來。


    “諸位,今天是我們中原鏢局難得的盛宴,大家盡情享用,來,喝!”說罷仰頭飲盡杯中酒,所有的人都站起來,或酒或茶,來敬這猶如末路的英雄。


    顧全一揮衣擺,灑然坐下,似又恢複了昔日的豪情,招呼眾人吃喝。片刻後他又舉杯站起,麵對葉明。


    “葉少俠,今天多虧你救了小女,我敬你一杯。”


    葉明淡淡地一笑:“總鏢頭客氣了,若有我可以做的事,請直言無妨。”


    顧全眼睛一亮,聽完女兒的敘述,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能輕描淡寫大破狐妖巢穴,絕非等閑,何況傍晚時分又驚退五名黑衣人,若有他相助,或許能逃過這場劫數也說不定。但頃刻後他的表情又黯淡下來,隻聽他笑道:“葉少俠有心了,我這把老骨頭還挺得住!”


    ……


    葉明仰天倒在柔軟的床被上,旁邊晨希小巧的身子也在床上翻滾,他一巴掌打在晨希的屁股上,笑道:“你鞋子還沒脫,別弄髒了床。”


    葉明已記不清什麽時候曾睡過這麽舒服的床,一年以來,為了尋找七件有靈之物,他和葉晨希相依為命奔波天涯,也沒有對任何衣食住行考慮過。多時的勞苦讓他幾乎忘記了舒適的感覺。可是這個他們現在借住的家會否如同當年自己的家一樣,再也沒有往日的歡聲笑語,再也沒有這種舒適的感覺?


    晨希爬到葉明身邊,說道:“大哥,為什麽他們不要你幫忙呢?我看得出,那些黑衣人根本就是來找麻煩的嘛,不借助刀劍寶器就可以禦空飛行,哪還需要什麽江湖鏢局來幫他們行鏢?分明是不懷好意!”


    葉明皺皺眉頭,歎了口氣道:“顧鏢頭不讓我們插手,是不想連累我們。這些黑衣人,可能是魔界中人。”


    “魔界?”晨希驀然攥緊拳頭,平日的乖巧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齒的表情,“大哥,你曾說過,那個人便有九成是魔界的人,他害死了全村人,他害死了姐姐,我,我不會放過他的!”


    葉明全身劇顫了一下,一種不可言喻的痛苦深深地映進他的眸子裏,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低下頭,輕聲道:“晨希,你怪大哥嗎?”


    “大哥,你不用自責,其實這事一點也不能怪大哥,都是那個魔界的人,我一定要學好武功,將來為姐姐報仇。今天大哥和那個狐妖的打鬥我都記下來了,我們去尋個地方,我把領悟的給你演示一遍,好嗎?”


    葉明愛憐地看著這個懂事的弟弟,微笑道:“好,我們走吧。”


    夜空中,“知了劍”上,前麵禦劍的竟是葉晨希,而葉明卻站在身後,他滿意地笑道:“晨希,你的精進可真快,假以時日,必能掌握無上神通。”


    但相反地他說完這句話後,一絲難以察覺的痛楚從他眼中流過,他們能有將來的時間嗎?老天肯給他們這份光明嗎?兩年內,若找不齊七件有靈之物,那麽勢必難逃一劫。


    “這都是大哥教得好。咦,那不是曉亦姐姐的仙氣嗎?曉亦姐姐也真是,開了修仙體,也不收斂一下,這很容易暴露的。大哥,我們去偷偷地看下,嘻嘻。”晨希驅策利劍,打個轉,往下類似一個祠廟的地方飛去。


    夜深人靜,葉明像個做賊似的跟在晨希身後,心裏著實有些哭笑不得。他雖不敢自稱什麽正人君子,但也不會鬼鬼祟祟地偷窺別人。


    晨希倒是興奮得很,借著夜色和樹木草坪的掩護,往前小心翼翼地走去,唯恐發出丁點聲音。抬頭看去,這所祠廟大門匾額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三個端莊大字“城隍廟”。


    大門是開著的,幾根紅燭淡淡地透出紅黃光芒,掩映城隍金身下一個誠心跪著的少女。少女一襲綠衫,雙手合十,燭影婆娑中,即使是背影也是那麽動人。


    顧曉亦的祝願遙遙傳來,“請城隍爺保佑中原鏢局能逃過這一難,保佑爹娘都能平平安安,哥能順利取得解藥,那麽無論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一聲聲祝願是她對最親人的禱告,那心底的傾述在親人麵前埋藏起來,卻化作這深夜在神像前的聲聲呢喃。


    一陣秋風掃過,帶起簷下一連串風鈴的響聲,“叮叮……”連神靈似乎也有感於少女的誠心,為她帶來悅耳的慰藉。


    此情此景,彷佛一把錘子般敲打著葉明的心。曾經,那個女孩也為狼狽不堪的他祈禱上蒼;曾經,那個女孩也如同眼前的少女把自己當做最親的人。神像前,由一個人的祝福到兩個人的攜手,他經曆了最愉快的人生。


    葉明輕輕地顫抖,他本以為早已麻木的那番心緒再次侵蝕、咬噬他的神經,淚水不受控製地又一次充滿他的眼眶,所有的痛苦都沒有離去,彷佛要讓他不時地便要再折磨一次。


    “姐。”晨希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不由脫口輕呼出聲來。


    “誰?”


    葉明剛發覺不對,從沉思中醒轉過來,隻聽輕微的衣袂掠空聲,顧曉亦訝異的臉孔便出現在眼前。


    葉明忙一把拉過晨希擋在身前,搶著道:“是他要過來看的。”幸好夜黑,否則他此時微紅的臉說不定就被顧曉亦給發現了。偷窺也還罷了,竟然被捉賊捉贓,真是丟盡臉了。


    “你們?”顧曉亦瞪大了眼睛,“你們跟蹤我,那我剛才說的話不是都被你們聽到了嗎?你,你,跟我進來。”


    葉明心底苦笑一聲,像個被押的犯人一樣和晨希走進城隍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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