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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大偉也是第一次看到薑晏維這個樣子。他一個當爸爸的,不難受是假的。


    在他印象裏,薑晏維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高興的時候能跟他稱兄道弟,不高興的時候就黑著張臉,不過也好哄,一逗就行了。這孩子從小跳脫,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他說薑宴超是個猴子,其實自己才像,他沒想到,這個大大咧咧的孩子會有這麽大的委屈。


    薑晏維梗著脖子,含著眼淚,站在那裏朝他嘶吼的樣子,他說不出來的心疼。要是原先,不遠,就一年前,他都能直接上去將這孩子抱在懷裏,拍拍他的背,衝他說,“至於嗎?跟爸爸生這麽大的氣,咱爺倆有什麽好這麽生氣的啊。”


    可今天,他沒敢。


    他昨天還敢去抱抱這孩子,說“爸爸隻是顧不上,爸爸老了”,可今天,他說不出口了。薑晏維脖子帶著青筋的嘶吼,說破了他內心深處一直不肯麵對的東西,是的,他的確對不起這孩子。


    他的出軌並不算是一場意外。他一個高中畢業的窮小子,白手起家,幹的就是建築這個行當,開始時給人家當小工,後來大工,再後來工頭,遇到薑晏維他媽於靜的時候,就是他當工頭的時候。


    那時候於靜是大專畢業的會計專業的女學生,在工地裏幹會計,兩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一個覺得對方熱情大方還文化高,一個覺得對方長相帥氣吃苦耐勞掙錢不少,就談起了戀愛。隻是到了見家長的時候,就不一樣了。


    他家對於靜表示認同。於靜畢竟是市裏的,父母都是雙職工,有個哥哥也工作了,自己又是大專畢業,人長得也漂亮。


    於靜家卻不一樣,一句話,看不上他。看不上他家是農村的,看不上他是個高中畢業,還看不上他一個工頭不是鐵飯碗。


    這場拉鋸戰持續了三年,直到十九年前,他的建築公司因為撿了個大漏一舉成功,這才算點頭同意。但說真的,他愛於靜,可三年時間,足夠讓他的愛情消磨掉,讓兩個人在一起的,不過是習慣和開始漸漸滋長的親情。


    他曾經發誓維護這個來之不易的家,還有來之不易的妻子。這些年他也是這樣做的,可是難以抑製的心潮澎湃呢?人到四十,許多人都開始安於現狀,試圖用一成不變的生活一直到死,可對於一個從來都敢於冒險的人來說,他是相反的。


    他開始恐慌他的人生到底是悲哀的還是幸福的,對的,他的兒子雖然學習也就那樣但是真挺可愛的,他的妻子優雅大方除了他們已經五六年沒做過愛一切都好。可他自己在哪裏?周立濤勸他包個情婦算了,反正這也是常事。他一直在拒絕,然後,郭聘婷就出現了。


    他一直都知道郭聘婷不是個聰明人,但是她青春洋溢活力四射,而且她長得符合自己對女性的所有審美。他沉迷於這種鮮活生命帶來的新奇感,當然,他開始隻想養個情婦,隻是沒想到,事情完全失控了。


    於靜發現了大鬧起來,他以為沉寂的情感而在於靜眼裏則是歲月靜好,他打破了於靜所有關於生活的美夢。他們爭執吵嚷,相互指責,然後郭聘婷懷孕,一切結束。


    他隻想要一場刺激,可卻成了刺激的人生。


    這時候他回頭望,才發現自己忘了一個人,他的大兒子。他們都忘了,他已經高三了,他還不足十八歲,他還是個孩子,他被影響了。


    他反悔過也知道自己錯了,還下了決心娶了郭聘婷,為的是不讓第二個孩子失去家庭,他告訴自己不能再錯了。還有對薑晏維,他對薑晏維的鬧騰處於一種包容心態,薑晏維鬧騰蹦躂不喜歡郭聘婷,他都理解,所以他們掐架他從來都不會說,“薑晏維那也是你媽,你尊敬點。”


    他想終歸是一個過程,孩子會慢慢長大,日子會慢慢流走,時間長了,就會好了。可他忘了,郭聘婷懷孕了。他開始如任何一個父親一樣,感受到小兒子的存在,他沒出生時的每一次踢肚皮的都是驚喜,每一次不動了都是驚嚇,他出生後,早產不過三斤沉,躺在那裏不如小狗崽大,每一天都是關心。


    他以為自己可以端平,可事實是,他並沒有給薑晏維撒謊,他的確時間有限,他隻能在有限的時間裏,去做有限的事兒。給了薑宴超,就沒了薑晏維的。他以為這段日子過了就好了,就跟離婚結婚那段似的,雖然鬧也不是磕磕巴巴過來了?


    可今天發現,不是。


    人的忍耐是有底線的。他的兒子,受夠了。


    薑大偉抑製不住地紅了眼圈,他低著頭,吸著鼻子,匆匆忙忙的上了車,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這副難過的樣子。一直坐到車上,他才把頭昂起來,他才癱在車座上。


    這一刻,他感覺到的,比一年前對日後人生的無望更絕望,比八個月前離婚更無情,比薑晏維和郭聘婷長達七個月的吵嚷更煩躁。


    而最重要的是,他深刻地知道一點,人的心傷了就是傷了。就像那三年拉鋸戰他的自尊都被踩在腳底下,即便結婚了,他也不願意去薑晏維的姥姥家,就像郭聘婷爆出懷孕時,於靜那張完美麵容撕裂後的表情,她不可能原諒了,所以她一走了之,這個城市都不願意待。


    就如如今,他這個平日裏調皮搗蛋的兒子,衝他吼出你不愛我的時候,恐怕也晚了。


    他不是不知道如何去消除薑晏維的怒火,他給了答案,跟郭聘婷離婚,可是,他當初的一個隨意造成了如今的不隨意,有了薑宴超,離婚怎麽可能?


    他坐在車上一動不動,司機不停地在後視鏡裏看他,最終慢慢熄了火。


    郭聘婷和郭玉婷站在電梯口,看著薑晏維快速走開,郭玉婷忍不住擔心,“他這麽生氣,沒事吧。”


    郭聘婷臉上的受傷也是一閃而過,然後滿不在乎的說,“沒事,他能怎麽樣,不就是被他兒子刺激的難過了嗎?男人都這樣,被刺激的時候難過,扭頭就忘了。過兩天就沒事了。再說,”郭聘婷笑笑,“他能把我怎麽樣薑晏維那小子,就是一頭倔驢,今天撕破臉,他想父子和好都難了。他隻有我和超超了。行了姐,去看超超吧。”


    郭玉婷哦了一聲,進了電梯來了句,“你還不傻!我還擔心你今天鬧的太過了呢。”


    郭聘婷哼了一聲說,“這年頭,誰比誰傻啊。”


    將兩個人趕走後,薑晏維就把門關了。他一個人靠在門上待了會,又覺得有點冷,就把衣服扒了扒了,穿著個褲衩鑽進了被窩裏。被子是從家裏拿來的,又厚實又輕盈還特暖和,進去後就像是在溫暖的懷抱裏。


    他趴在枕頭上掉了兩滴剛剛沒哭出來的貓尿,又覺得挺沒種的,又不是他犯錯,他幹嗎難受,他才是受害者呢。然後又拎著枕頭當是他爸捶了兩下,嗯,照臉打的,然後才塞屁股底下睡了。


    這一覺就到了晚飯時間,也不知道是餓壞了,還是鼻子太靈,反正聞著到處都是飯香味,他就醒了。他把門反鎖了,護士又進不來,屋子裏就他一個人。冬天,太陽早就落下去了,窗簾沒拉,屋子裏屋子外都是黑漆漆的。


    薑晏維平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肚子平均兩秒叫一下,拿著手機給周曉文發微信,“小子快來,順便買倆大漢堡,爺帶你幹票大的。”


    周曉文動作還算快,偷偷開著他家車過來的。進屋就把漢堡扔過來了,然後問薑晏維,“你要幹什麽?”


    薑晏維狼吞虎咽,中午飯就被周曉文和張芳芳瓜分了,他一共就沒吃多少,而且又都是湯湯水水的,這會兒早餓了。周曉文就在旁邊問他,“你這混的可夠慘的,連送飯的都沒有了,你爸真不要你了。”


    薑晏維就頓了頓,不是。他爸剛剛過來了,帶了飯菜來,說是專門讓林姨給他做的,讓開門吃飯,他說不吃,他爸在外麵等了有小半小時,好像公司有事,就讓司機替他等著了。


    他開門把人趕走了,順便把飯菜給了隔壁屋的人。


    憑什麽啊,吵完架就過來和好,當天薑晏維發火是隨便的嗎?這事兒且沒完呢。


    他也沒解釋的心情,就是不想多說,就來了一句,“他想要,看我願意嗎?”


    周曉文就覺得今天肯定又有事發生。隻是瞧著薑晏維那樣,他很識時務地沒開口,而是問,“維維,今天幹票什麽大的?”


    薑晏維來了句,“花錢!”


    周曉文問他,“怎麽花啊,你花個幾萬塊算個什麽,你爸又不是掏不起,還幹票大的呢。”


    薑晏維拿了外衣套上,扭頭衝他說,“幾萬塊算個球,爺買房子去。我知道他卡在哪兒!現在除了我爸的地產公司,哪家的最貴?”


    周曉文就一句話,“你不是買到你爸名下吧。”


    “你傻啊!”薑晏維衝他翻了個白眼,“我戶口本成年了。”


    周曉文這才想起來,薑晏維是年底生的,當年為了早上學,他媽給他把生日改成了8月,他今年夏天就成年了。他頓時覺得這主意不錯,花別人的錢買自己的房,多爽啊,他要是知道他爸□□在哪裏,他也幹。


    他指路,“秦城一號院,都是別墅,均價上6萬了。”


    薑晏維一聽,就想起來霍麒了,可現在顧不上了,點頭說,“就那兒了。”


    結果,晚上七點半,霍麒就聽著自己的助理彭越向他匯報,“老板,今天來了大客戶,要買套別墅。”


    整個秦城的平均房價不過一萬三,秦城一號院不但均價高,而且麵積大,所以總價不低。不過這塊地是秦城市中心,西臨秦城湖,東邊就是秦城的商業中心,算是秦城最好的地段,雖然貴,但買的人並不少。


    隻是別墅一共就88套,他自然也不會一下子將全部樓盤推出,如果沒記錯,最近別墅已經沒房了,賣的都是小高層和板樓。但沒房子卻能把消息傳到他耳朵裏,這人肯定有點身份地位。


    霍麒皺眉問,“誰?”


    彭越回答:“您認識,薑晏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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