鵪鶉似的薑晏維站在那裏,就好像這冬天裏的一棵小樹,在寒風中沒有依靠,瑟瑟發抖,將可憐的樣兒做到了十成十。


    但麵對郭聘婷的溫言細語,他沒有吭聲,也沒有動。


    場麵一下子尷尬起來,郭聘婷隻覺得所有的目光都成了刀子,將她紮得渾身是血遍體鱗傷,這一刻,她心中的怒火不比前幾天的薑晏維少多少,甚至,因為環境的激化,而更甚。


    若是沒有這些人,郭聘婷可以衝著薑晏維大吼大叫,甚至可以跟他對打,因為她本來也沒覺得自己就應該比薑晏維懂事多少。對,她是後媽,可她才比薑晏維大兩歲,她憑什麽要讓著他!


    可如今不行了,她硬生生地憋著,她覺得自己八成要去檢查檢查乳腺增生,她快要被氣炸了,可是還是要態度良好地對著薑晏維說,“晏維,上樓去吧,洗個熱水澡,換一下衣服,你同學都來了,我們在小廳都準備好了,你們一起玩玩吧。”


    薑晏維要是想息事寧人,他就不能憋了兩天想了這個招。這是他第一次發現,跟他爸來橫的不行了,他罵人他打架他不懂事他受傷都不管用了,那個小猴子一出世,他爸的心就不在他身上了,他從小到大都沒有一個人躺在病房裏的時候,明明,猴子那邊還有郭聘婷,可他爸還是說著爸愛你出了他的病房門,去了對方那裏。


    如果愛就是可以傷害你去溫暖別人的話,他覺得,那一定是假的。


    當然具體到他爸,他不忍心說得那麽絕對,他是覺得他爸的心偏了,他得搶回來。所以他雖然要報複,卻不能擼袖子跟郭聘婷吵架,不能惹他爸生氣,他得無辜點,所以,他想了兩天,想到了這個法子。


    如今看,倒是挺管用的,他爸一臉心疼地看著他,而且最重要的是,郭聘婷的臉都快氣變形了,她不是整過容吧。薑晏維略微有點壞的想。


    薑晏維按著自己的計劃,進一步加油添火,他可憐巴巴地說,“去哪兒?我的房間被砸了。”


    一句話,郭聘婷當場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她忘了這事兒了。原本薑晏維的房間,現在還在裝修中,壓根不可能住人,她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結巴了,可剛剛警察說的事兒就坐實了。現在,麵對四周這些看著淡漠矜持實際上比誰都關心的,偏偏她得罪不起的人,郭聘婷茫然無措。這就要說她的人生實在是太短了,她可能因為從小漂亮進化出了談戀愛的技能,但沒有環境的熏陶下,她對於這種危機處理,實在是沒什麽腦子。


    好在,還有薑大偉。薑大偉就算是為了自己的臉也不會讓她再犯錯的,在警察走後,他已經立刻過去拉著薑晏維上上下下檢查了,沒事了才徹底放心。然後麵對已經傻了的小老婆,他果斷命令道,“你招呼一下客人,我帶晏維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順便,他衝著周邊的朋友不好意思地說道,“家裏太忙,我也沒顧上孩子,你們先玩著,我陪陪這小子。”他說著,用那雙大手拍著薑晏維的肩膀,誰都能看出來,他是疼這孩子的。


    他人緣好,而且又將事兒攬到了自己身上,大家都是場麵人,自然不會說什麽,很快,音樂響起來,便又各自聚堆,恢複了原本的模樣。當然,這次他們聊的是什麽,就不能控製了。


    薑大偉直接將薑晏維帶上了二樓。他的房間已經沒了,這會兒隻能去旁邊的小房間——沒離婚前,這就是薑晏維的屋子。


    進了屋,薑晏維就一副你願意打願意罵隨便的態度,跟醫院裏差不多。薑大偉雖然丟了臉,可更多的還是心疼,歎口氣摸了摸他包著的腦袋,問他,“真跑高速上去了?走了三十裏?”


    薑晏維一聽問這事兒,也沒撒謊,他當然去了,在他看來做戲就要做個真嗎?他點點頭,“嗯,去的西邊繞城,沒走三十,走了六七公裏就被警察追回來了。”


    薑大偉心裏也不是滋味,瞪著他那身渾身是土的衣服,衝他說,“爸爸讓你失望了,心裏難受了吧。怎麽不跟我說呢?高速多危險啊,你就算讓爸爸警醒,也不能拿這事兒開玩笑。你去東城西城隨便那個街道晃蕩晃蕩就行,你要出事兒了,爸爸怎麽辦?”


    他說的時候,肯定是動了感情,那張臉心疼的都皺在了一起,他的眼圈也紅了,一瞧就是特別的著急。而且最重要的是,雖然薑晏維刻意避免,讓警察訓人都衝著郭聘婷來,可說真的,郭聘婷丟人不就是他爸丟人嗎?但他爸這麽好麵子的人,竟然一句都沒說他。他眼裏隻有心疼。


    薑晏維原本叛逆躁動的心,突然間就覺得平複了。


    薑晏維畢竟是個孩子,雖然這事兒透著算計,可也是為了他爸,他就是想把他爸的情感天平往他這邊拉回來,如今他爸都跟他剖白了,他準備好的質問就變成了走過場。


    他小聲反駁道,“你們總說忙,可誰不忙啊。我們高三的學霸天天學習也能空出中午飯時間給女朋友打個電話呢。你的忙就是借口罷了。公司重要,薑宴超重要,郭聘婷也重要,就我不重要唄。所以就排在最後,時間在別人身上用完了,就沒我的份了唄!”


    這話說的薑大偉都心酸,可他內心不得不承認,是的,薑晏維的確是推後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明明一年前,這孩子還高於公司高於一切,可如今,他薑宴超占據了他大半的時間,而公司是不能不管的,隻能擠壓對這孩子的付出。


    這種變化不是有意的,而是自然而然的,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這讓薑大偉覺得愧疚,他忍不住地去道歉,“爸爸錯了,爸爸真不是故意的,晏維,爸爸真是太累了,哪裏都需要我,可我隻有一個人,晏維,爸爸太累了。”


    他爸說著,就抱住了他。


    “爸爸不是不疼你,實在是顧不上了,你看公司不能不管,咱們一家老小都靠那個呢。你弟弟剛出生就身體不好,一共在家住了三天都不到,全在醫院裏。爸爸老了,都奔五的人了,真不是故意不管你,我太忙了。哪裏都需要我,可兒子,爸爸隻有一個人。對不起。”


    薑晏維有點觸動。他能感覺到小時候他爸硬硬的胸膛已經變得綿軟,曾經有力的臂膀現在也變得無力,還有個頭,他原先總覺得爸爸特別的高大,可如今,他已經能看到他爸爸的頭頂。


    是的,他長大了,他爸爸變老了。他爸有了精力不濟的時候,有了無可奈何的時候,不是萬能的了。薑晏維就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最終張開了雙手,抱住了這個男人。他不甘心但又心疼地說,“我知道那猴子身體不好,你心疼他行,可你別忘了我。”


    薑大偉鬆了口氣,拍了拍薑晏維的肩膀,“好,爸爸答應你。”


    外麵,郭聘婷的日子並不好過。薑大偉讓她留下招呼客人,她雖然覺得臉燒得上,可總要試一試的,結果偏偏就忘了,薑晏維這個熊孩子還有一堆熊朋友。


    這群孩子這會兒也不去小廳玩了,就守在這裏,跟在自己父母屁股後麵。別人她也不熟悉,可周立濤跟薑大偉是好朋友,經常過來做客,她倒是認識。眼見著周立濤身邊也圍著一群人,她就想著讓周立濤幫她介紹介紹。


    結果一靠過去,就聽見周曉文在那裏拽著他爸爸問,“晏維會不會挨打啊。薑叔臉色看著不好,晏維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他後媽太過分了,他也不能這麽氣。房間砸了那是物件就算了,可問題是,他後媽的媽都把他腦袋砸了個窟窿,爸你瞧見了嗎?腦袋都包成粽子了,他後媽和後姥姥都沒去他病房看過一眼,特囂張,別說道歉了。誰攤上這事兒誰不生氣啊。”


    周立濤倒是教育他,“行啦,別說了。小孩家家知道什麽?”


    周曉文更狠,衝他爸說,“小孩都懂的事兒,大人更應該懂啊。難不成還沒小孩懂事啊。”


    郭聘婷聽不下去,可也不敢過去跟周曉文理論,隻能轉頭離開,結果碰見幾堆,別人一見她就散了。她沒辦法,隻好找個角落待著。結果換個地方站,就碰見了那個張芳芳。


    這丫頭她爸今天沒來,可擱不住她跟這些人都熟悉還漂亮,幾個闊太太正逗著她玩,當然,女人們表麵上都是一副貴婦人的樣兒,內心裏總有些八卦火焰的。幾個人專門待在角落,不過是想問問今天這事兒。


    “薑晏維真挨打了?”


    張芳芳就跟親眼看見似的,指著遠處他家重新換上的花瓶說,“真的,就那個,已經換了,不過差不多大。他後媽的媽舉起來砸在他腦袋上的,周曉文就在現場,說是當時血就從薑晏維腦袋上流下來了,他晃了晃直接暈倒了,縫了十五針呢。”


    “天啊!”一群女人都唏噓不已。然後接著有人問,“薑大偉不管啊,我瞧著郭聘婷可是紅光滿麵的。他原先可是把薑晏維當寶貝的,那年記得嗎?就是前幾年,”這位太太激動起來,“咱們不是野炊嗎?結果薑晏維讓狗咬了,薑大偉臉都黑了,直接跟他老婆翻臉了,抱著孩子就去醫院了。這也差別太大了。”


    另一個太太就在那兒感歎,“寧跟著要飯的媽,不跟著當官的爹。這不是明擺著,原先兒子重要,現在小老婆重要。不過這郭聘婷可不是一般的心狠,什麽人啊。”


    郭聘婷臉都黑了,偏偏這時,張芳芳竟然看見她了,叫了聲,“郭阿姨,你在聽啊。”


    清亮的童音一出,幾個女人立刻看向了她。她們背後說人,八成也是不好意思,不過卻沒人道歉,一個個的散開了。唯有一人,路過她的時候,小聲特別不屑地“嗬”了一聲,“真是好家教,打孩子,偷聽,你還會什麽?”


    郭聘婷認識她,這是周曉文的媽,薑晏維他親媽於靜最好的朋友。她氣得來了一句,“你!”


    周曉文她媽特別由衷地奉勸她,“我勸你不要吵,沒有人會站在你這一邊。”


    說完,她就施施然走了。


    郭聘婷站在那裏左右看看,這屋子裏有著那麽多的人,多多少少的聚在一起,穿著光鮮亮麗,是她向往了多年的場景。可是如今,她不向往了,她有種懼怕的感覺,她覺得那些人回過頭來,都會是一副嘲諷的麵容看著她,他們不會說一個字,可他們殺人不見血!


    她丟人了,她再也不能立足了,她沒辦法跟這些人交流,她就是個笑話!


    她幾乎無法站立,倉皇地逃出了宴會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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