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晏維下學一到家,保姆林姨就喜滋滋地說,“你弟弟抱回來了。”


    薑晏維腳步就慢了三分。林姨顯然愛心有點泛濫,一臉的高興也沒個遮掩,衝著他說,“早上十一點回來了,哎呀,一點點大的孩子,可可愛呢。你去看看就喜歡了。”


    他喜歡個屁!這要是他媽生的,就算差個十八歲他也認了,最多當照顧兒子了。可這是小三生的,當弟弟?當仇人差不多。


    再說,他爸那副喜得貴子的樣兒他壓根不想看,將提溜在手裏的書包往背上一甩,衝著林姨說,“我去周曉文家做作業,不在家吃了。”


    他是高三,書包又大又重,掄起來比板磚還硬實,林姨被他嚇得退了好幾步,等著想攔他的時候,人都走遠了。隻能在後麵叫了兩聲,“晏維?晏維!”


    薑晏維要是能回頭才怪。


    攔不住,林姨隻能轉頭進了屋。屋子裏隱約能聽見二樓傳出來的嬰兒哭聲。那孩子胎裏沒養好,出來的時候一共才四斤沉,住了一個月的醫院才接了回來。


    別人家這麽大的孩子,吃得多睡得多,這孩子也是沒福氣,他媽的胸看著那麽大,愣是一點奶都擠不出來,隻能喝奶粉。從中午到現在,這孩子一共喝進去沒兩口,倒是哭了一天。


    隻是聲音實在是太弱了,跟個小雞仔差不多。不過這話林姨可不敢說,她拿人錢財做事,還得挑好聽的來。


    大概是看見了接薑晏維的車回來了,一臉疲倦的薑大偉從三樓走了下來,瞧見林姨後麵空空如也,不由就皺了眉,“晏維呢?車不是回來了嗎?”


    林姨還算良心,兩邊都不得罪,沒說薑晏維那一瞧就不樂意的表情,笑著解釋,“說是有作業,找周曉文去了,不在家吃飯。”


    薑大偉就嗯了一聲,兩個孩子從認識關係就好,常年湊在一起。何況如今高三,的確課業挺重的,他也就沒多想,吩咐林姨,“讓老王去買點張記的榴蓮千層,他們都愛吃那個,送過去。”


    林姨立刻就應了下來。


    薑晏維背著書包溜達了五分鍾,就到了旁邊周曉文家。進去的時候,周曉文剛換了衣服,一臉“咱倆不是剛分手你咋來了”的表情看著他,“你爸不是有了二兒子,就不要你了吧!”


    薑晏維把書包一扔,跳著砸進了沙發裏,“沒有!老二接回來了,我不想見,就跑出來了。你爸媽不在吧。”


    周曉文他爸周立濤也是個大忙人,常年出差在外,是工作還是會情人那就不知道了。他媽對這事兒抱著一種“不離婚不懷孕老娘就不管”的態度,常年混跡於各種圈子,家裏幾乎八成時間是沒人的。


    周曉文長相做派都斯文,不比跟猴子似的薑晏維,他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勸,“有人沒人你還準備住這兒啊,趕快回去才是真理。你爸這一個月都沒搭理你了吧,全身心放在二兒子身上,再加上小三吹風,要是真把你忘一邊兒去,你哭的地方都沒有。你現在就應該去他那邊刷存在感,跑這兒來幹什麽。”


    周曉文這點隨了他媽,遇事兒特冷靜,就連他爸出軌的事兒,都能列出幾點好幾點壞分析,然後找出對自己最有利的。可薑晏維不行,他這點隨了他媽李豔,眼睛裏容不得沙子。


    去年寒假,他爸爆出跟公司實習生出軌。那時候周曉文他媽就勸,“不過是個實習生,才上大二,今年就二十歲,薑大偉也就是玩玩,他能真跟她結婚啊。唾沫星子淹死他!都這把年紀了,陪著他苦也吃了累也受了,還能離婚便宜他?你就當不知道。”


    可他媽終究沒忍住。


    也許是薑大偉原先表現得太好,跟他媽□□愛,讓他媽太相信他們的愛情海枯石爛這種破詞,所以這次出軌對他媽的打擊特大,反應也特大。反正就是道歉也不對,認錯也不對,分了也不對,不分更不對。他爸伏低做小了三個月,徹底煩了,外加郭聘婷突然懷孕,他媽再放離婚的狠話,他爸就居然答應了。


    當時他媽臉上的那種不敢置信的詫異,每一絲每一毫薑晏維現在都能回憶起,心疼死了。可有用嗎?他爸是個渣男,他媽嘴硬心軟,兩者合一,這婚姻也走到了盡頭。


    當時他媽問他,“你跟我還是跟你爸?”


    薑晏維尋思,我媽已經夠傻了,我可不能傻,憑什麽渣男踹了我媽過好日子啊,我不能讓他們消停。就衝他媽說,“我跟我爸,媽你放心,我向著你。”


    薑晏維十八,郭聘婷二十,可想而知,繼母娶進家門來他倆的鬧騰勁兒。反正薑晏維打定了主意,我就是不讓你好過。郭聘婷既是個小姐脾氣,又是個心機婊,看薑晏維也不怎麽順眼。兩個人你來我往,你敢哭兒子欺負媽,我就敢哭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將薑大偉直接鬧騰出個神經衰弱,住辦公室去了。


    瞧著郭聘婷天天找不到老公哭唧唧那樣兒,薑晏維就一句話,“該。”


    上個月,郭聘婷生產,結果她懷的時候怕長胖,營養跟不上,孩子胎裏弱,出來就進了保溫箱,一家人都在忙活這事兒,薑晏維回去也就有個保姆給他做飯,他爸和郭聘婷都不在,這才消停了一個月。


    如今搬回來了,薑晏維覺得日子又不能平靜了,再說,平靜了他心裏也不爽。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衝著周曉文說,“對啊,我跑你家幹什麽,我就該給他添堵去。成了,我走了。”


    周曉文簡直被他氣得想哭,一把拉住薑晏維勸他,“最近你忍了吧。你跟小三比,你小,你爸偏著你。可跟你弟比,你可是大多了,你爸肯定向著他。你別犯軸,好漢不吃眼前虧。”


    薑晏維有點不想聽,可周曉文總有辦法,他扯著薑晏維的耳朵跟他嘮叨,“再說,你弟弟身體不好這事兒還沒著落呢。你可留點心吧,萬一誣陷你呢。你不是說她媽和她姐都不好惹,要知道,小兒子大孫子,老爺們的命根子,你現在可不吃香。”


    一說這事兒,薑晏維也不是不害怕,畢竟他平日裏沒少找事兒,他又不是真壞,也擔心是不是氣多了才沒養好呢。


    瞧著他態度軟了,周曉文再接再厲勸他,“你就忍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說。這都年底了,還有半年高考了,不為他們,你也為自己啊,總不能真什麽都考不上,讓你爸送出國吧,那可想搗亂也沒法了。”


    這話說到了點上,薑晏維總算是聽進去了,扭頭拍拍周曉文的腦袋,“周媽,我就服你,放心吧,我老實點。”周曉文一聽他又叫外號,直接給他一腳,可薑晏維是誰呀,早跑了。


    拎著那個大書包,薑晏維就又轉回了他家。這時候正是飯點,一進門就聽見一陣嬰兒哭,他爸正小心翼翼地抱著那猴子,在客廳裏轉悠呢。瞧見他,還衝他說,“晏維,怎麽回來了?過來看看你弟弟!”


    薑晏維頭頂上每根頭發都透著不爽。


    他媽早就跟他說過,他小時候,他爸說小孩太軟害怕,從來沒抱過他。怎麽?大兒子抱著害怕,二兒子就不害怕了?他招呼也沒打,扭頭就往屋子裏走。結果就聽見他爸在後麵叫他,“薑晏維,你這孩子怎麽回事?進屋不知道叫人嗎?”


    郭聘婷還在那裏添油加醋,煽風點火,“老薑,別生氣。他不是小嗎?懂什麽呀。再說高三,他忙。”


    不提這個還沒事,提了他爸的火氣更大了——薑晏維這次月考倒數第一,他剛被老師叫過去,批評教育了一頓。薑晏維不用回頭都知道,他爸肯定腦門上的青筋都出來了,“他小?他小個屁!十八就成人了,別人要不學習好,要不懂事,他占了哪樣?天天倒數第一,回家就甩臉色,你要是學習好也行啊!”


    要是他爸媽沒離婚前,這時候薑晏維肯定躲他媽身後衝他爸吐舌頭了。可現在他也沒這心情,直接把書包一扔,扭過頭來直接看向他爸,昂著臉來了句,“那你打啊,打啊,又生了個帶把的,打死我你也不用斷子絕孫,還不用煩心。回頭我下去見著我爺我奶,還能替你盡盡孝!”


    他就看著他爸那張臉,青不是青,白不是白的,揚起了拳頭舉著就在他眼睛前幾厘米處待了會兒,然後就頹然放下了。


    郭聘婷瞧見這幕立刻開始表演,一會兒跟他爸說,“你看,他的腳丫動了,真有勁兒。你摸摸。”一會兒又說,“哎呀,你看他在看你呢,肯定說我跟爸爸長得真像。”


    薑晏維就站在樓梯上定定地看著這一幕,順便居高臨下看了看那猴子的模樣。真沒什麽好看的,一點都不白胖。他爸一開始氣的不肯看,薑宴超那個馬屁精哦哦了兩聲,他爸臉色就變了,真的去握他的腳,發出哈哈大笑,說,“像我,像我!乖兒子,咱聽話啊。”


    薑晏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的房間,他關了門,也沒開燈,更不想做作業。他將書包一扔,頹然地坐在了沙發前的地毯上,抱著自己的膝蓋,看著那扇大門。


    他的房間在二樓,離著樓下的客廳不算遠也不算近。往日裏他是壓根聽不到底下的聲音的,這天,大概是心裏作用,他總覺得隱隱約約地聽著他爸在笑,那種特別高興的,發自肺腑的哈哈大笑。


    為什麽笑得那麽高興呢?不就是生了個猴子嗎?又不是第一次生!


    明明……明明他也長得很像爸爸呀。為什麽隻顧著小兒子,卻不問問他呐。


    可惜,他爸是聽不見的。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周邊漸漸暗了下來,薑晏維頭一點一點的,等累了,就睡著了。


    他現在是高三,雖然他爸說他考倒數第一,但其實他是故意的,平時還是很刻苦的。尤其是這一個月,郭聘婷住院不在,他睡覺的時候一般都夜裏一點。隻是他性子倔,他爸不是說他不好好學習嗎?他就不讓他們知道,專門買了兩層厚遮光簾掛上了,外麵看黑洞洞的,誰知道他亮著燈。


    然後,薑晏維就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


    房門被砰砰砰的敲響,薑晏維跟個兔子似的立刻蹦了起來,隨後腿一麻,就踉蹌了一下,直接一頭撞在了床頭凳上,發出砰的一聲。


    “晏維?晏維!磕著了,沒事吧!”林姨八成聽見聲音,在外麵問。


    還以為是他爸呢,結果卻是林姨。他使勁兒揉了揉腦袋,結果用力氣太大了,發出了嘶的一聲,那股子火,那股子被輕視的不甘,讓他胸中跟燒著小炭爐子似的,罵了一聲“靠!”


    外麵的林姨聽他半天都沒音,又敲了兩聲,“晏維,別鬧了,飯做好了,一家人都在下麵等著呢。”


    薑晏維在屋子裏使勁喘了兩口氣平息,一邊告知自己,“沒人要你,自己要堅強!要堅強!要堅強!”想著想著,他就又委屈起來,眼圈都紅了,難過地衝著外麵喊,“我不吃!”


    林姨知道他的性子,最是別扭,也沒多勸,很快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漸漸遠去。薑晏維這才跑到洗手間開了燈,洗了把臉,仔細看看眼圈不紅了。


    他在樓上又轉了會兒,這時候都七點多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消耗了一天,他餓的前心貼後背。可現在親媽不在親爹也不在,沒人管他。他挨了一會兒,又轉頭想憑什麽你們吃香喝辣的,我挨餓啊,扭頭就下了樓。


    樓下一派溫馨,倒是沒吃飯。郭聘婷正逗著猴子玩,他爸在看新聞。瞧見他下來了,他爸看他一眼,都沒說話,直接起身去了餐桌。薑晏維也不說話,跟著過去了,坐在了他原先的位置上。


    菜已經上來了,瞧著他爸動了第一筷子,薑晏維就無聲無息地在那兒吃飯,也不吭聲,就跟不認識似的。薑大偉衝著他的頭皮看了兩眼,無奈的歎口氣,然後夾了塊魚放在了薑晏維的碗裏,“別老吃米飯,吃點菜。”


    薑晏維看看他爸,又瞧瞧碗裏的魚——他最愛吃的,到底是個孩子,剛剛那股難受勁兒就少了許多。隻是還沒說話,郭聘婷就抱著孩子湊了過來,笑眯眯地跟薑大偉說,“大明,正好趁著晏維在,把房間的事兒說說吧。問問他喜歡什麽樣的?現在孩子要求高,到時候別裝出來不喜歡。”


    薑晏維就有點納悶,自己房間住的好好的,為什麽要裝修?


    就聽薑大偉說,“晏維,你弟弟身體不好,原本給他準備的嬰兒房不如你房間透亮陽光好,離得我們也不近,我們商量了一下,你做哥哥的,讓一下吧。其他家裏的房間,你喜歡哪個,包括我書房,你挑就是了,我讓人按你的要求裝修,好不好?”


    薑晏維腦袋轟的一下,他爸後麵幾句話都沒聽見。


    他那房間是好,原先是他家的主臥,他爸媽睡的,特別大,裏麵直接可以隔出一室一廳一書房一衛來,他都十多歲了,耍賴皮的時候,就賴在裏麵睡覺都可以。他爸離婚結婚,郭聘婷搬進了,也看上了這屋子,隻是不想住他媽住過的房子要裝修,但薑晏維死都不讓動這間,這裏實在是太多回憶了,隻能作罷。他爸就裝了其他的房間,這間就歸他了。


    如今,他爸竟然讓他讓出來?他媽都已經離婚了,躲著他們了,連個房間現在都要讓出來?


    那邊薑大偉瞧他不吭聲還勸,“我知道你喜歡那房間,你弟弟不是特殊情況嗎?實在不行,用完了再還你好不好?你不是說要暑假出國玩嗎?爸爸給你升一級,去南極好不好?”


    薑晏維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冷冷地瞥了他爸一眼,又看了看一眼還哭著的老二,吐出一句,“去南極,你是想把我送到南極回不來吧。想讓我給這猴子讓地方,等我死了吧。”


    郭聘婷:“你……”


    薑大偉臉色也不好看,但還是試圖跟他講道理,“這是權宜之計,不就一個房間……”


    薑晏維直接一踢凳子,衝他來了句,“你懂個屁!”騰騰地上樓去了。郭聘婷指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掐著薑大偉說,“猴子,猴子,他叫宴超猴子,你聽見了沒有?他哪裏是個當哥哥的樣兒!”


    薑大偉也是頭疼的不得了,這會兒也煩了,衝著郭聘婷吼,“行啦,你安靜會兒吧。”


    樓上,薑晏維把門一關,靠在上麵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打給周曉文,衝著裏麵吼,“我爸就是個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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