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上官婉兒暗自猜想此事已經過去的時候,武後忽地出言詢問:“對了,黑齒常之所領的安西軍走到哪裏了?”


    上官婉兒每日公務幾乎都是上傳下達,消息非常靈通,想也不想就非常準確的回答道:“似乎剛過隴右,將欲進入關中地帶。”


    武後輕輕頷首,淡淡吩咐道:“傳旨黑齒常之,令他就從關中出武關南下,直接進入荊州,沿大江對戰叛軍。另送一封密旨給黑齒常之,讓他監視陸瑾之軍動向,若陸瑾膽敢與叛軍勾結聯係,不必請示,令黑齒常之就地解除其兵權處死1


    上官婉兒這才知道武後已是留下了後手,心頭忐忑之餘,也隻得應是了。


    上官婉兒出去擬詔之後,武後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殿堂內久久思忖,半響之後,眼眸中閃出了一絲決然之色,對心內盤旋已久的大事終於下定了決心!


    翌日早朝,還未等裴炎諸位宰相又提還政於新帝的話題,侍禦史魚承曄語出驚人,聲稱掌握確鑿證據,首席宰相裴炎勾結匡複叛軍,兵諫奪權,意圖不軌。


    聞此,高坐在龍床上的武後勃然大怒,根本不顧諸位大臣的強行反對,強行將裴炎收押天牢,並責令左肅政大夫騫味道與侍禦史魚承曄審訊裴炎。


    消息傳出,滿朝嘩然,武後任用騫味道和魚承曄這兩個長期與裴炎有隙的人擔任主審官,很明顯表達了一個意思: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將要置裴炎於死地。


    不過武後抓捕裴炎是一件很難說服天下人心的事情,也讓不少朝臣大感不滿。


    堂堂的首席宰相、先帝欽點的顧命大臣,豈是攝政太後說緝拿就能緝拿的?


    況且,武後隻是聽信了魚承曄的一麵之詞,並沒有拿出真憑實據,難道裴炎主張以和平還政的方式解決揚州叛亂,就是勾結叛軍謀反麽?


    倘若如此,從今以後還有何人能夠安心謀國?


    正在輿論嘩然,群臣激憤的時候,裴炎說過的一句話從天牢中傳了出來。


    在下獄的第一天,裴炎就表現出了堅決不妥協的態度,有人勸說裴炎遜詞求免,也就是改變原來的立場,擁護武後繼續臨朝稱製。


    沒想到裴炎聞之卻冷冷一笑,耿耿不屈的說道:“宰相下獄,豈有生理。”


    的確,自唐以來,被下獄的宰相共有六人,分別是貞觀朝的侯君集、張亮、劉洎,以及高宗朝的長孫無忌、韓璦、柳奭,全都沒有活著出去的,留給裴炎的多半也是死路一條。


    此話傳遍神都,更是激起了極大的波瀾。


    群臣以鸞台納言(門下侍中)劉景先為首,掀起了一股解救裴炎平安出獄的力量,無數奏折亦如雪花片般飛到了武後的案頭,其中更是包括了除劉仁軌、劉褘之、武承嗣三人之外的所有宰相,以及統兵在外防備東~突厥的單於道安撫大使、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


    一時之間,武後也承擔著極大的政治壓力,可謂內外交困。


    正在朝局一片緊張,江南遍地狼煙的時候,討伐軍與匡複軍的第一場大戰,在洞庭湖拉開了序幕。


    八月月末,偽揚州大都督府司馬薛仲璋,統帥八萬揚州水師,氣勢磅礴開入了洞庭湖中,在一處寬闊無險的水岸邊結成水寨,對陣由江南道行軍大總管、檢校荊州大都督府長史的陸瑾所領的荊州水師。


    雙方第一戰是在君山以南的洞庭湖湖麵進行。


    是役,荊州水師共有樓船八艘、赤馬、先登等小船六十艘,由荊州大都督府右司馬泉獻誠帶領,與揚州水師相遇在君山以南的洞庭湖湖麵。


    比起荊州水師,揚州水師陣容卻是龐大了許多。


    起樓三層的樓船共有三十來艘,其餘小船幾近數百。


    雙方在湖麵上各自列成了攻擊陣型,投石、箭簇往來攻擊不斷。


    雙方樓船更是在遠戰之後,又靠近肉搏,一根根拍杆接二連三重重拍打而下,巨大的撞擊聲震耳欲聾,可見大戰之激烈。


    在樓船交戰的同時,其餘船隻也沒有閑著。


    滿載兵員的先登戰艦破浪疾行朝著樓船衝靠而去,隻要有幸能夠抵達船邊,兵卒就不要命的攀上樓船與樓船上的軍卒們血戰奪船,鮮血染滿了整個湖麵。


    激戰半日,荊州水師樓船沉了五艘,小船二十餘艘,當先撤退。


    揚州水師樓船沉了三艘,小船十艘,可謂取得了一場小勝。


    待泉獻誠帶著殘存的船隻返回離交戰地點三十裏開外的水師大營,也不多話,就跪在了陸瑾的中軍大帳之外。


    陸瑾已經聽到了泉獻誠戰敗的戰報,一時之間頗為憤怒,也對這不聽話的異族人士大感無奈。


    前些日,陸瑾早就已經明確了將令。


    在沒有確定具體作戰方略之前,在外巡邏艦船若遇揚州水師,當盡量躲避為妥,不要與之交戰。


    沒想到這泉獻誠卻曲解了陸瑾所說的“盡量”二字,他覺得隻要陸元帥沒有說絕對不可交戰,那就是可以大戰一場的意思。


    陸瑾也沒有理睬跪在外麵請罪的泉獻誠,獨自一人站在軍事地圖前揣摩方略。


    不知過了多久,左司馬李多祚大步而入,看著背對著他正在端詳地圖的陸瑾,正欲說話,不料陸瑾已是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了一絲了然的神光:“怎麽?來替泉獻誠求情?”


    李多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言道:‘陸帥,泉司馬他也是不忍見到揚州水師在洞庭湖上如此猖狂而已,自從他們進入洞庭,我軍一退再退,幾乎讓了半個洞庭湖給他們,兄弟們氣不過,才慫恿泉司馬與之大戰。’


    陸瑾鼻端一聲冷哼,揶揄道:“別人慫恿?哼!你要當說客也得撿寫合適的說辭來,就泉獻誠那個夯貨,隻怕不消別人慫恿,他就頭腦發熱的撞上去了。本帥三令五申不得與揚州水師交戰,他卻置若罔聞!公然違抗軍令1


    李多祚嘿嘿幹笑出聲,厚著臉皮道:“陸帥,泉獻誠在荊州大都督府擔任司馬多年,也算精通水戰,與末將這個初來乍到的可不一樣,現在正值用人之際,還望陸帥饒恕他這一次如何?”


    陸瑾斟酌半響,終是點頭道:“好吧,你先讓他進來。”


    李多祚“哎”的一聲,便出帳前去呼喚泉獻誠,不消片刻,兩人相偕而入,當看到泉獻誠的現在的模樣,陸瑾又是氣不打一處來,好氣又是好笑了。


    大概真的是怕陸瑾降罪責罰,泉獻誠脫去上衣光溜溜的背脊背負著幾根荊條,作出了一副負荊請罪的樣子,樣子甚是羞愧。


    眼見這廝學起了廉頗誠意請罪,陸瑾這個“藺相如”也隻能將原本想說的幾句重話咽進了肚子裏,稍稍責怪了泉獻誠幾句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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