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郡謝氏大房府邸之內,謝仲武早就被巨大的震驚所籠罩了,以至於現在說話也是連連結巴。


    “王……王縣令,你……你說什麽?陸侍郎說他是我們謝府的人士?”


    早先一步前來通傳消息的王西桐累得滿頭大汗,連連點頭道:“對,快想想你們謝氏女子當中可有嫁給姓陸的男子為妻,若是待到陸侍郎到來你們卻對他的身份毫不知情,那可是大大的不敬啊1


    陡然之間,謝仲武也是跟隨著王西桐一道額頭顯出了點點細汗,因為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昔年謝睿淵一家因犯事被當時還是監察禦史的陸瑾抓捕審問之後,謝氏大房死的死,流的流,支離破碎再也不複存在。


    於是乎,當時的二房房長謝仲武臨危授命,在族人的推薦下成為了謝氏宗長,重新治理著這個日漸枯萎的顯赫家族。


    接替宗長之位後,謝仲武一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經營著家業。


    在他的努力之下,這些年謝氏也算出了幾個不錯的子弟,今歲更有兩名後生考中了明經,即將守選待官,不禁令他老懷大慰。


    然而今日王西桐突如其來的一席話,卻是讓謝仲武忍不住慌了神,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亂轉不已。


    要知道那可是堂堂的天官侍郎,而且還有金枝玉葉的太平公主殿下,若是待會等陸侍郎與公主殿下登門而來的時候,他謝仲武還要傻乎乎的去詢問陸侍郎出生何房何家,那可不是找死麽?


    心念及此,謝仲武更是焦急,令人取來的家族族譜,獨自一人在房內來回踱步亂轉,邊走邊看,卻依舊看不出,也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便在此刻,一名衙役飛奔而入,喘著粗氣言道:“啟稟王明府,太平公主和陸侍郎已經度過了文德橋,正向著烏衣巷而來,張使君讓你早作準備,讓謝氏所有人前去府門外迎接。”


    王西桐點了點頭,望著謝仲武焦急言道:“謝宗長,難道你還沒有想到陸侍郎出身何房麽?”


    謝仲武愁眉不展的搖了搖頭,老臉皺紋糾結在一起幾乎成了一團疙瘩,言道:“老朽想了半天,卻是沒想到謝氏女子夫婿中有姓陸的,而且這族譜當中也隻記載了謝氏男子之名,而無女子,大概陸侍郎乃是出生謝氏旁支之內,所以才不知道。”


    王西桐聽得膛目結舌,好氣又是好笑,人家一個位高權重的天官侍郎前來謝氏祭祖,謝氏宗長居然不知道對方的血係出處,實在不吝於一個天大的笑話,也著實讓人是非常的難堪,若是待會陸侍郎與公主殿下不悅發怒,隻怕這謝仲武又是有麻煩了。


    心知陸瑾一行已是快到,謝仲武也不敢過多等待,隻得帶著謝氏幾個房長與族中年輕才俊,跟隨王西桐迎出府門前去迎接,剛下得三級台階,便看見四周早就被威風凜凜的金吾衛騎兵所戒嚴了。


    謝仲武勉力壓抑住了有些慌張的心境,想到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對著他的長孫謝俊凱吩咐道:“俊凱,不知陸侍郎可認識你?”


    謝俊凱今年二十出頭,烏衣飄飄,模樣俊朗,前不久才剛考上明經返回江寧,剛才聽到祖父言及陸侍郎居然乃是出身謝氏的時候,登時就把他嚇了一跳。


    在洛陽城的時候,謝俊凱可是不隻一次想要登門前去陸瑾的府中拜訪,然而礙於陸瑾所立的三條規矩,以及處於對權貴的畏懼,他幾番猶豫掙紮,隻得無奈放棄了。


    今番突然知道他一直想見不敢見的知貢舉居然是與他同宗同族,如何不令謝俊凱又驚又訝,恰如被一道閃電當場劈中,已是嚇得呆傻了起來。


    此際聽到謝仲武之言,他立即囁嚅回答道:“啟稟祖……祖父大人,昔日孫兒在洛陽的時候,並沒有前去陸侍郎府中拜訪,他肯定不認識……孫兒。”


    謝仲武也知道自己這位長孫平日裏有些木訥,不禁苦笑點頭,想了想歎息言道:“這樣……俊凱,你與陸侍郎好歹也有師生之情,雖然他不認識你,但以我對這位陸侍郎的了解,他並非是那麽小肚雞腸的人物,待會你拜見他的時候,不妨旁敲側擊問問侍郎,你看如何?”


    謝俊凱登時嚇了一跳,神情大是猶豫,心內也是非常的膽怯害怕。


    謝仲武自然明白他為何猶豫,點了點手中的竹杖,歎息言道:“老朽也知道這樣很是為難,但若不弄清楚陸侍郎的身份,惹得公主殿下與陸侍郎動怒,說不定我們謝氏整個家族都會開罪他們?更何況你選官在即,何能得罪這些權貴?所以孫兒啊,待會你必須前去問問才行。”


    謝俊凱一聽此話,周身頓時忍不住一個激靈,想及現在家族安危係於一生,選官之事也係於一生,心內不禁生出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之心,望著已是隱隱可見朝著謝府而來的大隊人馬,不禁沉重的點了點頭。


    走入烏衣巷內,陸瑾牽著太平公主的纖手相攜慢行。


    他腳步沉重而又結實的踩在在青磚小徑上,不斷舉目四顧,一物一景對他來說都是無比的熟悉。


    隻是可惜,原本隻夠仰望的左右牆身看上去卻是越來越矮了。


    準確來說,並非是牆身變矮,而是他已經長大長高,眼界變高放遠,再也不似當年的謝瑾,而等待他的也並非是日日憂心的二房相欺,他現在所想的早已是變成了整個天下。


    回想昔年,目光局限,實乃井底之蛙也!


    想到這裏,陸瑾不禁露出了一絲苦笑,朝著前麵望去,熟悉而又夾雜著幾分隱隱窘迫的謝氏祖宅已是近在了眼前。


    那年前來江南道辦案的時候,陸瑾曾夜探過謝府一次,後來為救陸小雅,他又帶領著官兵闖入了謝府,不過就實而論,卻是來也匆忙,去也匆忙,都沒有仔細端詳這間他曾生活了十年的府郟


    此際緩行而來,慢慢細看,才發現大概是年久失修的關係,原本就有些凋敝的謝府,此番看上去更是有些淒然寒酸了。


    或許也是他住慣了公主府的豪門大宅,再看謝府,自然覺得是霄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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