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搖了搖手,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木然轉頭望著橫亙在眼前的巨大長安城,沒有淚水,沒有歎息,直如一尊木雕。


    他還記得當初成為太子時的意氣風華,也記得那顯赫東宮內奢華迷離的生活,溫柔可人的侍女、曲意奉承的內侍、美酒佳肴,歌姬舞女,一幕幕的場景如同流水般掠過他的腦海,直是心醉神迷。


    押解李賢前往巴州的是左羽林軍一員校尉,見到李賢依舊愣怔在原地沒有舉步的意思,那名校尉眉頭一抖,揚鞭喝罵道:“庶人李賢,還在做你的監國太子美夢麽?倘若再是不走,別怪本將手下無情!”


    李賢笑了,笑容悲慟傷感,他搖了搖頭回過身來,繼續邁動著沉重的步子,緩緩前行。


    此去三千裏,前路兩茫茫。


    忽地,一匹快馬猶如旋風般出了長安城,迎著飄揚的風雪追了過來,可見馬上騎士白色袍服紅色鬥篷,恰如一道淩厲的閃電。


    押解騎兵見狀警惕,遝遝走馬瞬間圍成了一個騎陣將李賢等人圍在中心,領軍校尉高聲喝問道:“來者何人?速速止馬慢行!”


    快馬終於慢了下來,馬上騎士年輕的臉膛也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原本目光木然的李賢陡然雙目一亮,有些感動,也甚為欣慰。


    年輕騎士圈馬而立,沉聲出言道:“吾乃太子李哲,特地前來送六兄一程,爾速速讓開。”


    領軍校尉一聽來者竟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頓時慌了手腳,抱拳勸阻道:“殿下,小軍奉命押解庶人李賢前去巴州,不容人犯與任何人私自接觸,殿下這樣做實在有違規,若被朝廷知道,隻怕會惹來麻煩。”


    “混帳東西!讓你閃開就閃開!”李哲頓時怒了。


    領軍校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不敢違背太子之令,隻得默默然的退到了一邊。


    李哲飛一般的翻下馬背,大步流星的走到李賢身邊,一見他此時此刻的憔悴模樣,眼眶登時忍不住濕潤了,哽咽言道:“六兄,皇弟特來送你。”


    李賢幹涸的嘴唇咧了咧,牽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七郎有心了,你能送我,我非常高興。”


    李哲吸了吸鼻頭,強迫自己不要掉下眼淚來,就這麽哽咽半響,他忽地打定了注意,拉著李賢的手低聲言道:“六兄此行放心前去便可,待到以後時機合適,弟必定會讓六兄你返回長安。”


    李賢知道李哲口中的時機合適,是指李哲他日登基為帝之時,他笑了笑,心中流淌著溫暖之感,似乎驅走了身上不少的嚴寒:“七郎,為兄之事你不必牽掛,好好的當你的太子,做一個比我強的太子,知道了麽?”


    李哲連連頷首,當看到李賢等人盡皆衣衫單薄,冷得瑟瑟顫抖的時候,他的臉色陡然變得鐵青,高聲怒喝道:“領軍校尉何在?”


    那校尉慌不迭的走來,拱手言道:“啟稟太子殿下,小軍在此。”


    李哲不容分說,抬起腿一腳將領軍校尉踹倒在了冰雪地上,怒斥道:“是誰準備的衣服?大冷的天氣穿得如此單薄如何能夠上路!”


    領軍校尉在雪地裏狼狽的滾了幾圈爬起,卻是諾諾不能言語。


    “七郎,算了,這是母後的意思。”


    李賢波瀾無驚的一句話,頓時讓李哲呆如木雞,他不能置信的轉過頭來,不能置信的盯著李賢,張開的嘴唇瑟瑟輕顫不止,半響之後方在心中默然呐喊道:母後,六兄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即便他犯了錯被貶為了庶人,你也不能這樣殘忍!連區區一件厚衣都不肯賞賜!


    終於,他下定了決心,斷然言道:“六兄在這裏稍等,弟這就回宮向母後求情賜衣。”


    李賢輕輕搖了搖頭,苦笑道:“不用了,七郎,我比你了解母後,我知道她想要幹什麽,即便她迫於無奈最後答應你的請求,她的心內也隻會更是不快,算了吧,算了。”


    聞言,李哲麵色轉白,他知道李賢說得不錯,即便母後答應下來,隻怕會更加憎恨李賢。


    於是乎,李哲不再堅持,他忽地解下了自己肩頭的風雪鬥篷,雙手一抖一揚,紅色的鬥篷如同一道火焰般蓋在了李賢的肩頭。


    ”六兄,此去三千裏,一路珍重。”


    李賢點點頭,目光深深的看了李哲一眼,似乎想將他永遠記在心頭,輕輕揮手示意,在騎兵的押解下轉身走了。


    李哲一直矗立在原地愣愣看著那個紅色小點漸漸遠去,最終消失,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長,父皇母後為何能夠這般狠的下心腸?他實在委實不解!


    然而李哲不知道的是,今天乃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六兄李賢,再見之日永遠無期!


    而就在這一天,朝廷的詔書也送到了太平公主府,製授駙馬都尉陸瑾為太府寺少卿,檢校東市市令。


    接過詔書,陸瑾罕見的有些發愣,他實在沒有料到聖人竟是這般重用於他,不僅製授他為從四品下的太府寺少卿,而且還讓他檢校東市令。


    正在陸瑾愣怔當兒,太平公主已是俏臉帶笑的走了過來,柔聲祝賀道:“恭賀駙馬任太府少卿一職,有如此不錯的官位,駙馬一定能夠施展自己的抱負。”


    陸瑾歎息一聲將聖旨收起,目光幽然的望著太平公主,低聲問道:“公主早就知道了?”


    太平公主一怔,並沒有否認,奇怪問道:“對,在家宴那天本宮便已經知道了,駙馬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陸瑾一臉理所當然的言道:“公主剛才得知此事,並沒有半分意外之色,反倒一臉平常表情,故而應該早早知曉。”


    太平公主恍然一笑,纖手不自禁的撫上了玉容,失笑道:“有那麽明顯麽?”


    陸瑾點了點頭,補充言道:“非常明顯。”


    說完,他略微猶豫了一下,問道:“我這駙馬都尉不過從五品下的官身,也不知聖人天後為何會授予我從四品下太府少卿之職,公主,莫非此職是你在天皇天後麵前為我求來的?”


    “什麽求來的,說得如此難聽!”


    太平公主微嗔,心內卻有些暗暗佩服陸瑾的精明,其實那天在與母後單獨閑談的時候,她的確有意為陸瑾討得一個更加不錯的官職,隻不過當母後說出太府少卿之職後,已經遠遠達到了她的要求和預期,故而便沒有開口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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