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顏沉默了一陣,忽地美眸一亮,言道:”姐夫所言的要求,當真是一個極其困難的標準啊,不過還好,我倒是覺得有人甚為符合。”


    李庭燁眉頭一挑,顯然有些震驚,然而他很快想到了什麽,原本有些明亮的雙目立即就黯淡了下來,臉上也浮現出了玩味的苦笑:“你說的莫非是陸瑾?”


    “對,”崔若顏頗為認真的點了點頭,正容道,“我覺得陸瑾甚為合適!”


    李庭燁心知崔若顏非是口出狂言之人,他認真而又謹慎的思忖許久,終是搖頭道:“此人終歸是太過年輕了一些,豈能擔當得了如此重任!而且根據你剛才所言此人秉性,我也根本不看好他。”


    “為什麽?”崔若顏頓時有些驚訝。


    李庭燁繃著臉言道:“陸瑾太過正直,太過顯眼了,也太固守自己的行為準則,要知道天地萬物皆有瑕疵,並非總是昭昭蕩蕩,真真實實,就好比大水有暗渠,大火有煙瘴,王道亦有陰謀,而陸瑾就好比陰謀詭計橫行的朝堂中一道清流,望之便讓心懷汙垢之人自慚形穢,暗生妒忌,常言皎皎者易汙,至剛者易折,這般大道不合於眾的優秀人物,今後必定會引來群狼攻之,如何能夠長久為官?“


    聽罷李庭燁這樣一番具有深邃思緒,堅定論斷的一番話,崔若顏不禁有些沉默了,顯然表示默認。


    然而向來心細如發的她卻罕見沒有發現,李庭燁似乎了解陸瑾比她還要深刻,犀利的話語竟是直中陸瑾看似優點的缺點,預料陸瑾將來必定會因為他的秉性而付出慘烈代價。


    沉默許久,崔若顏心緒紛亂,仿若想要打破沉默似地隨口問道:”對了,這次崔挹如何沒有跟隨姐夫回來?“


    聽到這個名字,李庭燁眉頭不知不覺輕輕皺了一下,很快又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複歸平靜,他平靜而又淡然的言道:”崔挹擔任七宗堂西域掌事數年,斡旋於吐蕃、西突厥、大唐三者之間,一直卓有功績,極力保持了絲綢商道的暢通,對此七宗堂的長老們非常的滿意,今番更交給他一場大事去做。“


    ”大事?“崔若顏愣了愣,她知道能被姐夫稱為大事之事,那肯定是天大之事了。


    李庭燁沉吟了許久,目光中流露出不可察覺的厭惡反感,輕輕一歎,卻又忽地笑道:”這次平定東~突厥,朝廷征派大軍過甚,有些超之過急了,以至於出現一個能夠讓七宗堂獲取大利的空子,長老們自然不容放過這樣一個機會,洪範八政,食為政首,今歲冬日隻怕又會有很多人要餓死了。”


    崔若顏心頭一跳,芳心急思,忽地明白了李庭燁言中所指,俏臉也露出了淡淡的厭惡反感,冷哼道:“視人命如草芥,也隻有那些冷血無情的殘酷之人才做得出來,姐夫,你為何不反對?”


    “我?”李庭燁自嘲一笑,“即便貴為宗長,在七宗五姓麵前也不過是家奴而已,反對又有何用!咱們靜觀其變吧!”


    ※※※


    辰時剛過,一輛垂著車簾的馬車出了公主府,沿著車馬道上了寬闊的朱雀大道,向著含元宮駛去。


    車廂內,陸瑾和太平公主對麵而坐,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的興致,唯有車軲轆的滾滾之聲不斷響起,磷磷隆隆煞是好聽。


    馬車繞道玄武門進入內廷,在宮牆內的車馬場停了下來。


    陸瑾以前任職內文學館時走的均是這一條路,自然知曉到了這裏車輛就不能通行,唯有步行入宮。


    然而太平公主身份尊貴,自然而然不會選擇步行,內侍早就抬來了一部四麵垂簾的步輦等候在此,專門供公主駙馬乘坐。


    這步輦乃是由上好的楠木製成,八人肩抬,乘者端坐其中,倒也非常的便利,陸瑾和太平公主並肩而坐絲毫不覺擁擠,反倒還有些綽綽有餘的感覺。


    熏香撲鼻,太平公主柔軟的肩頭不可避免的靠在了陸瑾的身上,也使得後者略微有些窘迫,不自禁的向著外麵稍微挪動了些許。


    太平公主感受到了陸瑾的舉動,不禁暗暗苦笑,沉聲提醒道:“七郎,今日午宴除了父皇母後之外,還有七兄八兄,記住萬不要失禮於人前。”


    陸瑾明白太平公主口中的七兄八兄是指太子李哲,以及相王李輪,輕輕頷首言道:“好,我知道了,公主放心便可。”


    太平公主滿意地點點頭,瞧見陸瑾似乎沒有交談的興趣,也是不說話了。


    午宴設在麟德殿內,此殿也是大唐皇帝舉行宴會、觀看樂舞和宴請外國使節的場所,因為下嫁離宮的太平公主今日按俗返回皇宮覲見天皇天後,故而午宴也在此殿內舉行。


    行至殿門口緩緩下得步輦,恰見殿上平台早有一隊宮娥內侍等候在此。


    陸瑾還沒來得及看明白,突然感覺到太平公主的蓮臂霸道而又堅決的穿過他的胳膊,將之緊緊挽住。


    陸瑾大是奇怪太平公主如斯親密的舉動,正欲說話間,卻見太平公主鳳目帶寒,目光緊緊的盯著平台之上,俏臉隱隱有如臨大敵之色。


    陸瑾奇怪更甚,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這才看見那群恭敬等候的內侍宮娥之中,有著一個深深銘刻在他心頭的俏麗身影,恰如那九天之上的雷霆陡然劈中了他,陸瑾的身軀立即忍不住輕輕一顫。


    “駙馬……”似乎感覺到了陸瑾身上傳來的輕顫,太平公主立即不安的呼喚了一聲。


    恰如一盆冰水澆頂,陸瑾瞬間就清醒了過來,他回眸朝著太平公主一看,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她緊緊挽住自己胳膊的玉手,淡淡笑問:“公主何事?”


    太平公主眼眸中有些意味不明的味道,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我能有什麽事呢!”陸瑾篤定一笑,的確,在那負心女子說出那番話之後,他與她已經完全沒有半分瓜葛,從此之後皆為路人。


    “令月,我們上去吧。”


    “好。”


    太平公主展顏一笑,緊緊地挽著陸瑾的胳膊,恰如一個新婚不久沉浸在愛意當中的小娘子般露出幸福之色,一並朝著殿前平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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