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官婉兒本是滿腹心事而來。


    她已答應陸瑾跟隨他離開長安,來此也不過是想見阿娘最後一麵,乍聽此話,原本就傷感不已的心情更是悲慟,若非時刻告誡自己不能讓阿娘看出端倪,說不定現在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鄭氏卻沒有看到上官婉兒一閃即逝的難過表情,她語帶興奮的言道:“婉兒,你可知前幾日發生何事?你那勢利眼的姨母前來長安看我來了。”


    上官婉兒的姨母正是鄭氏的親妹妹,上官婉兒勉力擠出了一個柔美的笑容,問道:“怎麽?姨母前來所為何事?”


    “還不是替她兒子說情來了。”鄭氏冷哼一聲,模樣甚為得意的言道,“你姨母的兒子今歲來到長安考取明經,也不知能否考上,故而她想托關係尋些方便的路子,得知婉兒你乃是天後身畔的紅人,她便如同麥芽糖般纏了上來,這模樣啊,真是可憐哀求至極。”


    上官婉兒秀眉一蹙,言道:“區區小事而已,阿娘你應承下來便是,女兒自然知曉如何處理。”


    “哼!阿娘偏不遂她的心願。”鄭氏嘴角勾勒出嘲弄的微笑,神情驕傲得有些目空一切,“昔日我們上官家落難的時候,她是什麽嘴臉?當真巴不得我們全部死去才好,現在婉兒你好不容易飛黃騰踏,她這才記得有我這個姐姐和你這個侄女,禮物送了一大堆不說,還苦苦哀求讓我原諒她昔日之錯,俗話說得好,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樣市儈之人,我們何須理她!”


    一席話聽得上官婉兒心內煩悶更甚。


    她知道,姨母並非是因為懺悔昔日之錯而來相見,乃是因為攝於她上官婉兒的權勢地位,有求於人,故而才其聲必哀。


    而阿娘也是憑借這一點,憑借她這個在天後身畔任事的女兒,才能露出這樣驕傲滿足的表情,待到她跟隨陸瑾離去之後,隻怕阿娘所有的驕傲滿足便會隨之轟然崩塌。


    到時候阿娘將要如何生活上官婉兒實在不敢去想,她更加不敢去想天後是否會因為她的緣故從而遷怒阿娘,她隻知道現在她的心內充滿了對阿娘的深深歉意和無比愧疚。


    一想到阿娘獨自一人在掖庭宮漿衣做飯將她含辛茹苦的拉扯長大,而她卻要辜負阿娘的時候,上官婉兒登時心如刀絞!


    “咦?這不是你最喜歡吃的醉蝦麽?怎麽不吃了?”看到女兒久久發怔,鄭氏不禁好奇一問。


    “哦,隻是突然想到一些公事而已。”上官婉兒恍然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從盤中拿起一隻醉蝦剝開,將蝦仁放在小嘴中慢慢咀嚼,卻是食不甘味。


    便在這個時候,府門外馬蹄聲大作,像是有一大隊騎兵呼嘯馳過,沉重而又急促之聲震得地麵似乎都動起來一般。


    上官婉兒久居中樞,自然明白若非都城內發生重大事情,斷然不會有騎兵深夜上街馳馬,不用問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便在她驚疑不定當兒,一陣沉悶如雷的鼓聲也在黑夜中陡然炸響,悠長低沉的聲音忽然就撕破了長安城寧靜的夜晚。


    上官婉兒神情大變,霍然站起正容言道:“阿娘,似乎宮內發生了什麽大事,女兒要立即回宮前去天後身邊待命。”


    鄭氏心知此乃上官婉兒的份內職責,急忙點頭道:“好,我讓府中的馬車送你,快去吧。”


    上官婉兒點了點頭,神情說不出的嚴峻。


    不消片刻,一輛垂著車簾的馬車已是飛出了府門,沿著長街朝著皇宮飛馳而去。


    很快,行進而過的金吾衛騎兵立即就發現了這輛夜晚行駛的馬車,登時手持刀劍圍了上來,一片火把照得周邊如同白晝。


    “什麽人,還不快快下馬接受檢查!”


    聞言,上官婉兒也不避嫌,從馬車中走出正容言道:“奴乃天後侍詔上官婉兒,不知朝中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何深夜擊鼓?”


    領軍小校一聽來者身份,頓時翻下馬背恭敬行禮,亢聲言道:“啟稟侍詔,據說剛才宮內混入刺客刺殺天後,現在金吾衛正奉命全城搜捕刺客。”


    話音剛落,上官婉兒心頭登時一緊,急問道:“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天後沒事吧?”


    “天後並無大礙,請侍詔安心。”小校言得一句,瞧見上官婉兒獨自一車孤零零回宮,急忙抱拳言道,“現在外麵也不太安全,侍詔,不如就讓末將護送你回宮。”


    “那好,有勞將軍。”上官婉兒斷然一句,轉身走入馬車當中。


    領軍小校翻上馬背,對著周圍騎士一揮手臂,護送著馬車朝著正北方的含元宮去了。


    ※※※


    東市的夜晚寧靜而又祥和,煙波浩淼的放生池倒影著天空中圓潤的明月,夜風輕輕拂過池畔略見枯黃的衰草,蕩漾出了一片秋色。


    緊咬著牙關好不容易逃到這裏,蒙麵黑衣人再也無法忍受深深的疲乏,他痛苦的悶哼一聲單膝跪地,手中之劍也離開了太平公主的脖頸。


    “你沒事吧?”太平公主一聲驚呼,連忙蹲下身來望著黑衣人露在麵罩外的雙目,俏臉布滿了擔憂之色。


    黑衣人急促喘息了數下,抬起頭來望著她冷冰冰的言道:“你知道了?”


    “我知道什麽?”太平公主睜著無辜的大眼,顯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了!”


    話雖與剛才一樣,然而這次黑衣人卻用上了肯定的語氣,他深深的盯著太平公主,淡淡言道:“你知道我是誰,對麽?”


    太平公主沉默以對,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黑衣人自嘲的笑了笑,言道:“剛才我困獸猶鬥拚死突圍,原本就是抱著戰死當場之心,但是你卻恰到好處的離開羽林衛的保護,仿若傻子般站在那裏任由我挾持,逃亡之路你雖然很緊張,但是卻一點也不害怕,我想你的緊張更應該是擔心我被追兵捉住,而不是緊張自己的安危。”


    說到這裏,黑衣人自嘲更甚,以劍拄地站了起來,冷冷問道:“我說的對麽?尊敬的太平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目光直勾勾的望著他,沒有閃避,沒有退縮,頭頂明月撒下的銀輝映照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眸子,動人而又迷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執掌武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蜀中布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蜀中布衣並收藏執掌武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