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太平公主如此行徑,高宗倒不覺得有何不妥,唯有武後暗暗感到奇怪,太平本是她所生,對於女兒的秉性武後也大概清楚,要知道太平公主可是一個活波好動之人,就這麽安靜地陪著他們處理政事,當真還是破天荒地的頭一遭,自然令武後暗暗驚奇。


    此刻,高宗皇帝早已將注意力轉移到案頭試卷之上,細細地讀罷半響,啞然失笑道:“這篇時務策當真是胡言亂語,不切合實際,竟讓朕在北疆加強兵力防備突厥,嗬,他可知道大軍駐紮於外需要耗費多少糧秣?單是那單於都護府的八千駐軍,每年便耗資巨甚,若真的按照他的提議增加五萬駐軍,那還了得。”


    聽到父皇如此貶低案頭的舉子答卷,太平公主的心兒頓時懸在了嗓子眼上,她深怕這篇答卷是出自陸瑾之手,可惜父皇卻不告知作答者姓名,那種既好奇又難受的心思,折磨得她心亂如麻坐立不安。


    好在,高宗皇帝沉吟了半響,突然對周邊侍立的內侍言道:“將這篇時務策放在另外的匣子內,作答者陳子洲,未能進士及第。”


    聞言,太平公主這才放下了心來,正在暗自好笑當兒,突然又聽見武後冷笑言道:“聖人你聽聽這一篇時務策所說之言,認為該大肆屠戮突厥異族,隻有將他們殺怕殺服,才不會對我大唐舉起叛旗,嗬嗬,可笑啊,倘若殺戮能夠解邊疆問題,隻怕當年太宗皇帝也不會將東~突厥降部安置在漠南之地,立威固然可也,然大唐自有製度,當以霸王道雜之,光憑武力何以稱霸天下。”言罷長聲一歎,將案頭答卷拋之於地,神情大是失望。


    霎那間,太平公主又是緊張得手心冒汗,暗忖道:這篇文章,該不會是七郎所寫的吧?


    幸好武後也將這篇時務策列為了不能及第,並吩咐內侍記下了姓名,太平公主這才知道此文乃是一個名為王強的舉子所寫,並非陸瑾所為。


    一時間,殿內均是高宗和武後相互交談之聲,若遇好的時務策,兩聖自然而然會笑容滿麵地敘述不止,甚至還根據邊疆具體形勢討論計策是否可行,若是看到那種愚鈍之見,又會搖頭失笑,講述其中錯失。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知不覺到了掌燈時分,太平公主越坐越是坐如針氈,因為到了現在,父皇和母後似乎都還沒有看到陸瑾的答卷。


    高宗皇帝時才雖則自信滿滿,言及要用半日的時間將所有答卷批閱完畢,然而到了此刻,卻是頭暈目眩精神不濟,重重的哈欠聲不時在殿內響起。


    武後關心他的身體,微笑建言道:“聖人,若是累了你便回殿休息吧,剩下的答卷交由臣妾負責審閱完成,明日一早再向你報告。”


    高宗本欲點頭允諾,然而想了想,終還是搖頭道:“此乃朕第一次親自挑選進士之才,還是堅持看完。”


    武後嫣然一笑,也不再勸,點頭叫好。


    又是一個長長的哈欠,高宗揉了揉有些酸麻的眼睛,再次攤開一張答卷細看。


    剛看的一眼,高宗頓時被答卷漂亮的字跡所吸引,止不住點頭暗地裏叫好,然而將第一行的文字看完,卻又立即勃然大怒,重重拍案言道:“此人開篇就質疑聖人之言,實在是乖張狂妄,如此人物,居然還能殿試,真是太可惡了!”


    武後聞言暗覺驚奇,好奇地問道:“不知是何乖張語言,讓聖人你這般動怒?”


    高宗冷哼了一聲,雙手拿起案上宣紙念道:“此人第一句,寫的便為‘《左傳》有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學生仔細思之,卻覺有失偏頗。”


    念完之後,高宗皇帝不悅言道:“媚娘,《左傳》好歹也是流傳千古的儒家經典之一,曆來為儒家學子必學典籍,此人身為科舉士子,竟公然質疑儒家學問,實在是大為不妥。”


    武後麵沉如水地點了點頭,問道:“不知此文是何人所作?”


    高宗皇帝黑著臉翻動答卷,待看清楚答題人姓名,著實為之一愣,半響方才訝然道:“洛陽府陸瑾,這篇文章,居然是陸瑾寫的?”


    輕輕的話音猶如沉雷般響徹在太平公主耳畔,大驚之下太平公主登時一陣頭暈目眩,纖手伸出扶住長案,緊緊地咬著銀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才沒有軟倒在案前。


    陸瑾?他怎能寫出這樣藐視儒家典籍的話,難道他就不懂得儒家典籍的地位麽,這般公然質疑豈不是自尋死路?


    一時之間,太平公主心內又是震驚又是哀怨,還有那深深的絕望。


    武後蹙著眉頭想了一下,頗覺奇怪地言道:“聖人,陸瑾就職翰林院後,一直謙虛謹慎文采斐然,即便是上官婉兒,也一直對他是讚歎不已,臣妾還從未聽說他有什麽乖張狂妄之舉,況且當時臣妾令他編撰《孝經》,書中字裏行間更是言語通達論點妥當,也未有不妥之處,理應不會出現藐視儒家典籍的事來。”


    “可是這答卷上白紙黑字寫得這麽清楚,何能有假?”高宗皇帝雙目一瞪,顯然有些不高興武後言語中的袒護。


    武後微笑言道:“臣妾相信陸瑾這麽寫,必定也有他的一番用意,聖人耐心看下去便可,若是陸瑾當真借此藐視儒家經典,臣妾第一個便不會饒他。”


    太平公主早就是心驚肉跳,勉力笑道:“父皇,兒臣也相信陸瑾不會這樣不知輕重,還請父皇耐心看下去。”


    高宗皇帝輕輕頷首,將陸瑾所寫的時務策攤在案頭繼續細看,太平公主一直仔細地觀察著高宗的臉色,待過得半響,父皇原本那緊緊皺著的眉頭突然鬆開了,緊接著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顯然是有什麽觸動。


    太平公主忍不住了,問道:“父皇,莫非陸瑾這篇時務策還有什麽問題?”


    高宗皇帝輕輕一歎,捋須道:“此人言必有據,剛寫了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下麵便是堅實的論點,倒是讓朕有些啞口無言。”說完之後,止不住搖頭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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