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回神,上官婉兒驚喜不已地問道:“七郎,這首詞當真是你剛才隨意而作?莫非是從何處得來的?”


    陸瑾所唱的這首詞乃後世詞帝李煜所作,麵對上官婉兒的詢問,他自然不能將後世之人姓名吐露而出,隻得點頭言道:“是我有感陳後主國破家亡後的狼狽傷感,所作之詞。


    陸瑾口中的陳後主名為叔寶,乃南朝陳國亡國之君,在位時大建宮室,生活奢侈,不理朝政,日夜與妃嬪、文臣遊宴,製作豔詞,乃有名的風流天子,其後隋軍南下時,陳叔寶自恃長江天險,不以為然。被隋軍攻入建康,陳叔寶與張麗華躲於宮內枯井被擒,陳朝也宣告滅亡,與後世李煜到也有幾分相似之處。


    陸瑾以此為詞曲來源,倒是頗為貼切。


    上官婉兒兀自回味半響,猛然旋身落座在琴案之前,急急一抖衣袖,雙手已是撫上了琴弦,優美琴音頓時在房內飄蕩不止。


    不知就這般練了都少遍,上官婉兒微感熟悉,這才停下來笑言道:“七郎,此曲似乎與《秦王破陣樂》其中一段有些相似,然又不盡相同,顯得更加出類拔萃,不知你準備將此曲冠以何名?”


    陸瑾所唱這首詞本名《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而這《破陣子》的詞牌正是唐朝教坊從《秦王破陣樂》中提取而出,稍加改變傳唱後世,想了想,陸瑾決定還是不改其名,笑道:“既然婉兒認為與《秦王破陣樂》相似,那此曲就名為《破陣子》吧。”


    上官婉兒沒想到自己隨意說出的話,竟然成為陸瑾賦予這首詞曲名字的由來,一時之間芳心不禁一甜,風情萬種地橫了他一眼,這才垂首琴案,又是仔細地彈唱了起來。


    ※※※


    突然接到上官婉兒的邀約,趙道生頗有些意料之外的感覺。


    若是換作以前太後當政的時候,上官婉兒可是朝野上下炙手可熱的紅人,執掌詔書誰人不看她臉色?別說是他趙道生,隻怕是太子李賢她都不會放在眼中。


    然而現在形勢倒轉,隨著天後失勢東宮崛起,朝廷的風向已經完完全全改變了,想必上官婉兒也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道眼下朝廷乃是由太子做主,也明白他乃是太子的親密心腹,因此這段時間才時常接觸交好。


    若是他人,趙道生或許會不屑一顧,然上官婉兒乃是絕色佳人,午後無事前去見見,也算非常不錯。


    二月春風尚有些料峭,趙道生披著那件毫無半根雜毛的貂裘出得東宮,哼唱著青樓聽來的不知名小調,悠哉悠哉地向著翰林院而來。


    進入院內,趙道生也不待通傳,徑直走向上官婉兒的公事房,誰料還未走至門邊,一陣悅耳動聽的琴音已是飄入了趙道生的耳畔。


    琴聲叮咚清脆如同走馬駝鈴,悠悠蕩蕩舒舒緩緩直趨胸臆,站定傾聽半響,趙道生不禁麵露陶醉之色,情不自禁地順著琴音走了過去,然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片美妙琴聲竟是從上官婉兒的公事房內飄出來的。


    想想也對,或許也隻有那如蘇令賓一般美麗的上官婉兒,纖手下能夠彈出這樣美妙之樂,有佳曲必有佳人,信哉斯言!


    正在趙道生大感振奮之際,又是一陣宛如天籟之音的歌聲從房內飄出,如同那黃鶯出穀清脆啼鳴,空靈悠揚直讓人心生沉醉,女聲隨著琴音輕輕唱和道:“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趙道生雖則不善音律,然跟隨李賢這麽多年,對於曲詞也算是耳濡目染,自然聽得出好壞,立即意識到此曲不論是曲譜還是歌詞,都可以算得上絕品,沒想到上官婉兒竟然有如此優秀音律之才,豈不可以與蘇令賓一較高下?


    念及蘇令賓,趙道生心頭止不住一熱,站定想了想,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仿佛一隻發情的公牛般瞬間激動亢奮了起來,急忙推門而入。


    環顧屋內,隻見身著一件湖水藍短襦的上官婉兒正端坐琴案之後,雙手撫琴低吟淺唱,似乎樂在其中,眼見趙道生入內,琴聲戛然而止,上官婉兒起身微笑道:“咦?是趙郎來了麽?”


    趙道生失去了往日的風度翩翩不慌不忙,也不答話,就這般匆匆步到琴案之前,直視上官婉兒焦急言道:“上官娘子,這首曲子是你作的?”


    上官婉兒笑言道:“非是婉兒,而為翰林院棋待詔陸瑾所作,婉兒覺得好聽,剛才便無意彈唱,沒想到卻是驚擾到趙郎你了?”


    “陸瑾?”趙道生喃喃一句,隱隱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迫不及待地說道,“不知這陸瑾現在何處?上官娘子,本郎君想與他一見。”


    上官婉兒心知趙道生已經上鉤,心內止不住大喜,麵上卻是微笑如初地言道:“此刻尚未放衙,陸待詔應該還在翰林院內,趙郎不如先坐下休息,婉兒這就去找他過來。”


    趙道生這才恢複了幾分從容,拱手道:“有勞上官娘子,多謝。”


    上官婉兒盈盈一笑,出門而去。


    待到陸瑾跟隨上官婉兒到來的時候,趙道生正茫然地坐在案前發呆,及至聽聞腳步聲響,他這才站了起來,拱手言道:“閣下便是陸待詔?”


    陸瑾微笑言道:“在下正是陸瑾,趙郎有禮了。”


    上官婉兒笑了笑,言道:“想必趙郎是有正事與陸待詔商量,那婉兒就不打擾你們,先出去等待。”


    趙道生點點頭,待到上官婉兒關門而退之後,這才問道:“時才道生聽見上官學士撫琴而歌,曲調優美歌詞上品,聽聞乃待詔你所作,不知可有其事?”


    陸瑾悠然笑答道:“那首《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是為在下新作,倒是讓趙郎你見笑了。”


    聽到他承認了下來,趙道生一雙細長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深深一躬道:“道生有一請,還望陸待詔能夠同意。”


    陸瑾笑道:“趙郎但言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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