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陸瑾話音一頓,似乎正在回憶那首詩歌內容,畢竟這個故事乃是老師孔誌亮無意間說出,隔了這麽久,陸瑾也有些淡忘了。


    崔若顏正聽得入神當兒,想也不想便出言問道:“不知所題詩歌為何?”


    陸瑾沉吟了一下,回答道:“緬伯高所題詩歌為:將鵝貢唐朝,山高路遙遙。沔陽湖失去,倒地哭號號。上複唐天子,可饒緬伯高。禮輕人意重,千裏送鵝毛。”


    “就這樣帶著幾片鵝毛,緬伯高披星戴月不辭勞苦,不久就到了長安,並將鵝毛獻給先帝,先帝看了那首詩後,又聽了緬伯高的訴說,非但沒有怪罪他,反而覺得緬伯高忠誠老實,不辱使命,就重重地賞賜了他。這便是“千裏送鵝毛”的典故。”


    陸瑾說完,院內久久沉默宛如空山峽穀,人人都被這則故事吸引住了,特別是聽聞故事中居然還有太宗文皇帝,不少人更是震驚得無以複加,看向劉昂的眼神中頓時有了不一樣的神色。


    崔若顏輕輕地打開折扇,輕拂胸前溫文爾雅地開頭道:“這位陸郎君,你乃朝廷命官,說話做事都應該有所分寸,不知太宗皇帝收下千裏鵝毛所見何等史書?還望告之。”


    陸瑾看了看麵如土色的劉昂一眼,鎮定自若地回答道:“此事並未由史書收錄,而是記載於國子監收錄的書料當中。”


    聽聞並非史書,崔若顏淡淡笑道:“在下聽聞國子監收錄的各式書料龐雜無章,陸郎君如何知道這則千裏送鵝毛的故事乃是真實?”


    陸瑾篤定笑道:“若是其他書料,自然不足為信,然而這則故事乃是由時任國子監祭酒孔穎達親自所載,相信以孔祭酒的為人嚴肅,治學認真,故事內容一定八九不離十。”


    聽聞竟是由孔穎達記載,人群一陣輕輕嘩然,孔穎達乃是貞觀年間十八學士之一,也是當時最有名的大儒,這則千裏送鵝毛的故事若是由他親自記載,那肯定斷然無差。


    劉昂頓覺一股透骨寒涼瞬間流遍了全身,臉色也是漸漸蒼白了起來,此地人多嘴雜,想必要不了多久自己辱罵太宗皇帝之話便要傳到聖人耳朵裏,如此一來如何得了,倘若聖人龍顏大怒,自己即便是宰相之孫,說不定也是難逃一死!


    心念及此,劉昂再也沒有時才盛氣淩人的倨傲模樣,身子瑟瑟抖動不止,腦海中懵懂一片,竟不知如何才好。


    “哈哈,陸學士果然學問淵博,老朽著實敬佩也!”


    隨著一陣快意大笑,一個身著錦衣的蒼邁老者走了過來,白須飄拂步履矯健,正是黃門侍郎裴炎。


    沒想到裴炎也來參加裴行儉的壽宴,陸瑾微感錯愕後,拱手一禮道:“陸瑾見過裴侍郎。”


    “陸學士不必多禮。”裴炎快行兩步托起陸瑾下沉拱手的手臂,神態非常親熱。


    這段時間,裴炎可謂非常的春風得意,遷都長安之前,朝廷加封他為同中書門下三品,進入政事堂決策朝政,成為真正的宰相。


    唐朝初年,唐太宗以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三省綜理政務,共議國政,從高宗皇帝以來,除原官為三公、三師、中書令外,非加同中書門下三品不為宰相,即便是尚書省主管左右仆射和門下省主官侍中,後麵未加同中書門下三品,也不能為相。


    高宗皇帝這樣做的目的並非是一時頭腦發熱,在他即位之初,深受以長孫無忌為首的宰相壓製,好不容易擊敗了功高欺主的長孫無忌一黨後,高宗自然不願君權再次旁落,防微杜漸,因此大肆打壓宰相集團的勢力,最為顯著者,便是剝奪了尚書仆射和侍中進入政事堂為相的資格。


    這樣一來自然極大的保障了君權的穩定,不過也為以後武後篡唐埋下了禍根,以至於高宗死後,相權衰敗,竟沒有一個人能夠阻擋武後的野心。


    裴炎以黃門侍郎之身成為宰相,此番能夠前來參加裴行儉的壽宴,自然是給足了對方麵子,不僅因為裴行儉與他同屬河東裴氏家族,更為重要的是裴行儉在朝野內外聲望極好,裴炎也有意與他交好。


    時才進入前院,本有侍者專門引領裴炎前去偏廳休憩,然而當看到陸瑾和劉昂正在大起爭執之時,裴炎心頭一動,竟是忍不住停下了腳步,站在不遠處偷偷觀看。


    在裴炎看來,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好欺負的角色,劉昂不消說,乃是當朝首席宰相劉仁軌之孫,在政事堂內,劉仁軌之話可謂一言九鼎,許多宰相明裏暗裏都在看他的麵色行事,這次高宗皇帝任命劉仁軌為長安留守,將他獨自一人孤零零地留在長安,且任命他裴炎為相,未嚐沒有淡化劉仁軌在政事堂內影響力之意。即便如此,裴炎作為新晉宰相,也不願意前去招惹劉仁軌。


    而陸瑾的身份卻是有些神秘莫測了,不僅有金枝玉葉的太平公主替他出頭撐腰,而且上官婉兒也對他非常的讚不絕口,這次天後遴選北門學士撰寫書籍,陸瑾竟以棋博士之身獲得了天後青睞,與郭元振和解琬這兩個新科進士一並撰書,如何不令裴炎大感意外。


    時才在見到陸瑾的那一霎那,裴炎就斷定陸瑾此人今後前途不可限量,萬萬不可與之交惡衝突。


    因此,當看見劉昂言語譏諷陸瑾之時,裴炎差點就忍不住走上前去,化解這番矛盾。


    然而讓裴炎萬萬沒想到的是,陸瑾竟非常巧妙地反詰了劉昂的責難,並心計深沉地設下一個言語陷阱,讓怒氣衝衝的劉昂傻乎乎地跳了下去,眼下竟背上了辱罵太宗皇帝之罪名。


    裴炎深知劉昂頗得劉仁軌喜愛,心念閃動了一番,決定出手相助,也算讓劉昂欠他一個人情。


    心念及此,裴炎捋須微笑道:“劉郎君時才之言的確有所不妥之處,然而這則千裏送鵝毛的故事的確太過隱秘,就連老朽也聞所未聞,常言道不知者無罪,況且今日乃是裴尚書壽誕,實在不宜大動幹戈,陸學士,以老夫之見,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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