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瑾繼續言道:“虯髯客剛一坐定,就抓起四子擺在四個角的星位上,嘴裏還高呼一聲‘老虯四子占四方’。此時太宗皇帝已經心知肚明對方的來意,他不慌不忙地執起一子,放在棋盤的天元上,朗聲道‘本王一子定乾坤’”。


    “太宗皇帝棋藝遠勝虯髯客,雖然主動讓四子,但他把第一手下在了天元位上,可謂始終掌握主動。中盤過後,虯髯客所占的四個角已被吃掉其三。當太宗皇帝又拿起一枚棋子,要向最後一角發起進攻時,虯髯客托住了太宗皇帝的手,嘴中言道‘中原大地已歸秦王所有,東南一隅,山高路遠,就請秦王交托於我’。後來,大唐順利統一了天下,而虯髯客則自領十萬大軍渡海東征,當了扶餘國的新王,兩人各局一方。”


    及至說完,陸瑾微笑總結道:“圍棋之道玄之又玄,變之又變,從中可得戰事兵法,亦可得韜略詭計,數百棋子更可將萬般心計保羅其中,各位娘子隻要能夠學習好圍棋,便可發現圍棋之道可用於許多地方,就比如這世間,你被我圍,我也被你圍,士農工商被官吏所圍,官吏被國君所圍,而國君又被天下所圍,天下又被宇宙所圍,一個圍字,保羅一切萬物不能逃脫,當真是何其玄妙也!”


    此話落點,宮娥們鴉雀無聲久久無言,庭院內靜得如空山峽穀一般。


    以往楚百全講解棋藝,要麽是又臭又長的圍棋規則大論,要麽就是講解那些深奧難懂的殘局,這讓本就對圍棋沒多少興趣的宮娥如何聽的下去。


    如今陸瑾另謀他法,先以故事勾起宮娥學棋興趣,然後又將下棋與世事相連起來,使宮娥們明白圍棋之道的妙用,自然也讓她們興趣大增,達到了教授的目的。


    及至宮娥們恍然回過神來,立即發出了一陣異常熱烈的喝彩,庭院又是吵吵鬧鬧成了一片。


    “成何體統!實在是成何體統!”楚百全仿佛衛道夫子般大搖其頭,對著上官婉兒聲淚俱下地控訴道:“侍詔,你現在也聽見了,陸瑾竟然這般膽大包天,用那些不靠譜的野史宣教宮人,不僅褻瀆棋藝,還對太宗文皇帝不敬,實在罪不可赦!”


    上官婉兒正愣怔怔地望著台上一臉微笑的陸瑾,及至聽到楚百全此話,鳳目不禁為之一寒,冷著臉道:“楚助教,陸博士起先便言明此乃故事,既然故事,是為野史又有何妨?況且婉兒聽來,陸瑾所講的整個故事全都是在讚揚太宗文皇帝的英明聖武,完全沒有絲毫不敬,你這般恣意坑害誣陷同僚,不知是何原因?”


    楚百全本是滿懷希望地看著上官婉兒,當看到上官婉兒臉色冷然,露出甚為不悅的嚴厲時,心裏麵不禁一喜,暗道自己的進言必定起了作用。


    然而萬萬沒想到,上官婉兒並沒有教訓陸瑾的意思,反而聲色俱厲地訓斥了自己一頓,如何不令楚百全大感意外和心驚,額頭立即冒出涔涔大汗,慌忙回答道:“啟稟侍詔,下官並非此意,隻是陸瑾他……”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上官婉兒冷冷地一甩衣袖,俏臉滿是冰霜,言道,“楚百全,念你昔日也曾教授過婉兒的棋藝,婉兒有一句話想要送給你。”


    “啊?侍詔請講,下官一定洗耳恭聽。”


    “擺正自己現在的位子,才能好好做人。”上官婉兒輕輕一句,舉步而去。


    楚百全隻覺一股透骨寒涼彌漫全身,立即是呆如木雞了。


    ※※※


    午後東市,熱鬧喧囂,車馬人流往來不斷。


    包克明帶著一方胡床,準時而又固定地落座在了放生池畔的柳樹下,旁邊立著一塊木板,上書:長安包打聽,專業問人尋親五十載。


    從地上拔出一枚青草葉放在嘴中輕嚼,當那苦澀的滋味彌漫口中,包克明精神立即為之一震,那昏昏欲睡的疲乏感也消散了不少。


    人潮人海中,一名白底藍衫的俊俏郎君步履輕慢地走了過來,及至行到包克明身邊站定,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拱手言道:“包兄近日可好?在下又來打擾了。”


    見那青年說不出的麵善,包克明腦海中立即冒出周瑜和陸遜的名字,驚訝笑道:“你是陸瑾,陸小郎君?”


    “對,正是在下。”俊俏郎君悠然一笑,言道,“包兄,生意上門,可有興趣?”


    包克明哈哈笑道:“不知小郎君又有何事須讓在下調查,但說無妨。”


    陸瑾伸手作請,言道:“包兄,這裏不是說話之處,咱們邊走邊說。”


    沿著放生池畔小道走入那片鬆樹林,陸瑾與包克明端坐在石案之前,依稀如同那日情景再現。


    “包兄,實不相瞞,在下托人前往翰林院追查謝懷玉下落,目前有所眉目。”


    “哦,郎君請說。”


    陸瑾頓了頓,言道:“根據翰林院史料記載,龍朔四年天後曾招才華橫溢之士編著書錄,這也是大名鼎鼎的“北門學士”的前身,據在下了解,謝懷玉詩文才學皆是不錯,所以我懷疑他便是在當時進入翰林院,成為替天後編書之人。”


    包克明輕輕頷首,說道:“但是光憑此點,依舊難以查證啊。”


    “不錯,翰林院史料眾多調查麻煩,所以我想雙管齊下,再麻煩包兄你替我暗中調查那些北門學士,看看他們是否知道謝懷玉其人。”


    包克明沉吟了一番,點頭同意道:“好吧,那我就試試。”


    陸瑾欣然一笑,言道:“在下住在永寧坊錢家,也是昔日謝懷玉所住之處,倘若查到消息,還請包兄前來知會一聲。”


    “好,陸郎寬心,在下一定盡快調查。”包克明立即笑著點頭。


    送走包克明之後,陸瑾穿過鬆樹林走到池畔邊緣,沿著那條碎石小徑踽踽慢行。


    天空無雲蔚藍一片,倒影在池水中更顯美麗浩淼,幾艘造型別致的畫舫在池內輕輕遊弋著,不時拖出一條長長的水波,驚散棲息水麵的野鴨。


    通往池中的棧道上,正有一名婀娜女子獨自處理,輕輕掠過的春風如同情人溫暖的雙手,拂起女子的長發衣袂,仿佛快要破空而去一般。


    陸瑾站定看得片刻,卻又忍不住啞然失笑,這段時間生活中全是數不清的鶯鶯燕燕,各色宮娥走馬觀花般充斥眼前,讓他疲於招架的同時,也有著審美疲倦的感覺,再看這般背影動人的麗人,卻是有些如同嚼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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