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謝瑾稍稍平複心境後,孔誌亮立即替他安排住處。


    茅廬除了待客的正堂,另有寢室三間、書房一間,間間向陽窗外便是寬闊的院落,在征求謝瑾的意見後,孔誌亮將他安置在了甬道最裏麵的那間寢室。


    寢室不大,靠西麵為一張原木本色木榻,窗欞下一張鬆木長案,旁邊鋪以粗編草席,除此之外,便是一個堆滿了書卷的竹製書架,簡簡單單一目了然。


    兩師徒尋來掃帚抹布,動手將寢室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通,又將謝瑾帶來的一應事物歸放妥當,待到忙碌完畢,不知不覺已是夕陽銜山霞光滿天的黃昏時分了。


    正在此時,突見一個人影從院外山道上而來,步履輕捷爬坡上坎猶如一隻靈敏的山猿,人還未至已是大笑高聲道:“孔老兒,聽聞你今日收了高徒,貧道特來道賀也!”


    謝瑾瞪大眼正在愕然間,旁邊的孔誌亮已是啞然失笑自語道:“這臭道士消息真是靈通,狗變的麽?!”


    一句笑言,可見來者與孔誌亮極為熟絡,不用問也一定是常樂觀的裴觀主到了。


    漸行漸近,來者果然是裴道子,依舊是一身髒兮兮的道袍,不修邊幅的老臉須發雜亂,腰線懸著一個酒葫蘆,頗有些放蕩不羈的模樣。


    孔誌亮驚訝笑問:“道兄,莫非令人暗中監視老朽起居?午時收徒,黃昏你就到了。”


    “呸呸呸,貧道監視你這老頭兒作甚!”裴道子不悅地瞪了瞪牛眼,突又望著謝瑾笑言道:“謝郎之母午後前來觀內祈求平安,貧道無意詢問,才知謝郎剛拜在了你的門下,故此特來恭賀。”


    “原來如此!”孔誌亮頷首一笑,“道兄暫且入內就坐,老朽立即備置酒菜,與你把酒言歡。”


    裴道子眨了眨眼,笑言道:“菜肴貧道已吩咐觀內弟子送來,這一點不必操心,誌亮兄出酒便可。”


    當圓月掛上東山山頭時,茅屋正堂燈光搖曳美酒飄香,兩老一少跪坐案前,歡聲笑語洋溢著一片極為喜慶的氣氛。


    孔誌亮本為當世鴻儒詔書秉筆,因不滿武後幹政,才掛冠隱居於此,平日裏雖能與裴道子飲酒下棋為樂,然而漫長的隱居生涯,也使他大感無事可做。


    如今,偏偏就是在這貌不起眼的江寧縣,他竟收下了人生當中第一個學生,說不定也是此生唯一一個學生,孔家世代教書育人,孔誌亮之父更為國子監祭酒,能夠秉持父輩之風,孔誌亮自然十分高興。


    而且更為重要的一點,謝瑾天賦異凜品行純良,孔誌亮深信經過自己一番教導,今後謝瑾一定能夠成為國家棟梁之才,出將入相大展才華,而他也算能夠償還無故辭官對朝廷的一番愧疚之心。


    推杯換盞,孔誌亮與裴道子高談闊論不斷,一會兒說到朝廷形勢,一會兒又說到西域局麵,謝瑾一言不發地仔細傾聽著,大感受益匪淺。


    ※※※


    漆黑的夜空,繁星點點,一輪圓月悄然掛在江寧城樓,朦朧而又迷離。


    今晚的謝府,與往日相比並沒有什麽不同,依舊是院落深深,依舊是燈光閃爍,兩個人影映照在了書房窗戶上,喁喁低語不斷。


    謝太辰繃著臉輕聲道:“祖父,此計乃是孫兒苦苦思索了整整一天,方才想到了妙計,如果能夠實行,必定可以將謝瑾母子趕出我們謝府,這樣二房才能真正坐上大房的位子,且任何人都不會說什麽閑話。”


    一陣長長的沉默,謝睿淵捋須歎息道:“太辰此法的確不錯,然……卻是太過陰損,而且對你二叔一家……唉!不好辦啊!”


    謝太辰答應了崔挹,眼見祖父此刻有些猶豫,心裏麵忍不住為之大急,急切道:“祖父,勝者王侯敗者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梟雄比比皆是,倘若昔日太宗皇帝不陰損,怎會弑兄逼父奪取皇位?謝瑾才華出眾,假以時日必定能夠考取功名,取得一番成就,以他平日裏對二房的態度,隻怕重掌謝氏後一定不會放過我們,難道祖父你就忍心看到二房沒落麽?”


    謝睿淵手中竹杖猛然一點地麵,沉沉歎息道:“太辰啊,祖父始終乃謝氏宗長,用如此手法暗算一個後輩,於心何安?於心何忍?!”


    “祖父……孫兒隻知道無毒不丈夫!萬勿養虎為患也!”


    謝睿淵老臉上的溝溝壑壑不停地抖動著,良久之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黑著臉點頭道:“那好,就依照你的法子去做,務必將謝瑾和陸三娘趕出謝府,至於你二叔那裏……祖父不好出麵,還是你去勸說妥當一些。”


    謝太辰心頭一喜,忙不迭地點頭道:“好,孫兒立即去辦,保管二叔應承下來。”


    ※※※


    太陽緩緩升上了山頭,連綿不斷的山巒遼闊而靜謐,沒有風,沒有霜,難得的好天氣。


    橫望山山腰草廬內,謝瑾孔誌亮師徒肅然跪坐,孔誌亮端坐主案神情肅穆,謝瑾則與之相對地坐在對案,小臉上布滿了肅然之色。


    今天,乃是謝瑾拜在孔誌亮門下的第一堂課,尤為重要。


    望著英氣勃發的學生,孔誌亮臉上閃過了一絲淡淡的笑容,然而那絲笑容又很快地泯滅而去,口氣肅然而又低沉:“七郎,從今天開始,為師便正式開始教授你學問,介於你以前所聽的那些五經正義甚為淺薄,基礎學問也不太牢固,為師決定當你如蒙童幼學,重新講授五經正義,不知你意下如何?”


    孔誌亮如此決定並非沒有道理,在他看來,陳夫子的學問差強人意,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教授普通學子尚可,離進士的標準相差甚遠,要知道進士可是從讀書人中千裏挑一,科舉開考時稍有不慎,便會失之交臂,因此掌握紮實的學問基礎尤為重要。


    而且還有一點,學好五經正義,領會理解其中意思,並將之化作人生行為準則,也是非常關鍵,更能影響人的一生,因此孔誌亮不得不慎重為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執掌武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蜀中布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蜀中布衣並收藏執掌武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