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上寂靜無聲,唯有江風輕輕地呼嘯著,眾人目光盯著謝瑾絲毫沒有移開,終於,來自範陽盧氏的盧懷慎忍不住了,板著臉問道:“喂,你到底想好沒有,可不要耽擱大家的時間。”


    謝瑾恍然回過神來,乜了盧懷慎一眼,卻是沒有回答。


    盧懷慎冷哼一聲,又欲出言,坐在他旁邊的崔若顏淡然搖手道:“盧兄不必心急,不妨再給他一點時間,讓他輸的口服心服。”


    刻意追尋半響,漸漸的,謝瑾腦海中的念頭愈來愈多,愈想愈亂,好似一團亂麻堵在裏麵,額頭也有了點點細汗。


    他視線遊動環伺而望,在座所有人的目光中皆是流淌著說不出的嘲諷,唯有慕妃然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神情大為緊張。


    “不行,這樣下去怎麽也想不明白,我須得心如止水沉浸其中方可。”謝瑾暗道一聲,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對著慕妃然勉力笑道,“不知慕小娘子能否替在下彈奏一曲,以便尋獲譜曲靈感?”


    不待身為主人的崔守禮同意,慕妃然想也不想便慨然點頭道:“這有何難,妃然立即為謝郎彈曲,不知何等曲目合適?”


    “就今日午後所彈奏的《陌上桑》便可。”


    “好,郎君稍等。”


    慕妃然長籲一聲,懷抱琵琶肅然端坐,纖手一撥絲弦,叮咚轟鳴之聲大起,如瑟瑟秋風掠過竹林,沙沙細語連綿不絕。


    謝瑾眉頭緊皺,沿著平台慢悠悠地踱著步子,自顧自地的思索著,渾然忘記了所有的一切。


    時值亥時,月光皎潔天地朦朧,磅礴大江浩蕩東流激起無數浪花,遠處的連綿群山挺拔而起,在浩淼的星空下無邊無際。


    站在憑欄前,遙望江景,謝瑾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種極為奇怪的感覺,那份感覺如夢如幻卻又真真切切,眼前的浩蕩長江滾滾而逝,千百年來依舊如昨,不知道有多少雄姿英發的大才英傑也如今天的自己般,站在船頭望著江水,感歎大江東流逝者如斯……


    琵琶聲叮咚不絕,謝瑾負手而立不知多久,當他再次轉過身來望著李賢等人的時候,目光已是鎮定從容。


    見謝瑾緩步回到了長案前,李賢放下了手中白玉酒杯,揚眉發問道:“如何?謝郎可有想得曲譜?”


    謝瑾麵上溢出了輕鬆無比的笑意,緩緩點頭。


    謝睿淵知道謝瑾根本不會譜曲,眼見如此,深怕他損害陳郡謝氏的名望,心裏麵又氣又急,怒聲言道:“七郎,這可是沛王殿下駕前,你可不要再是信口雌黃!”


    謝瑾淡淡道:“謝瑾做事自然有分寸,宗長顧好自己便可。”


    “你……”謝睿淵老眼一瞪,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崔若顏冷哼作聲道:“既然已經創作了新曲,小郎君不妨彈出來讓吾等聽聽。”


    謝瑾搖頭道:“抱歉,謝瑾不會彈奏琵琶,不過……倒可以將之清唱出來。”


    大唐之時朝野鄉間博大開懷胡風甚濃,宴席之時主人賓客親自上台唱歌跳舞比比皆是,譬如號稱千古第一明君的李二陛下,在李靖戰勝東~突厥的捷報傳回後,欣喜若狂之下當即率領群臣前往李淵寢宮又唱又跳,上演群魔亂舞;又比如還是說千古第一明君李二陛下,在太子李治喜得長子後,繼續率領群臣群魔亂舞大鬧太子東宮,唐時主賓親自上台表演,蔚然成風。


    如今謝瑾提出將新譜的曲子清唱而出,在座之人都沒有覺得不妥,反倒靜靜等待。


    質疑的目光如芒刺背,謝瑾肅然正衣沉定心氣,凜然的氣質當真不像一個還未成年的少年,他深深地一個吐納調整呼吸,平息凝神片刻,嘴唇輕啟一聲長長的吟哦,高聲唱到: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高昂悠揚的嗓音響徹在眾人的耳畔,如雷似潮直搗心弦,每個人都是不約而同地驚訝震撼了。


    嚴格說來,謝瑾的嗓音尚有一份稚嫩的童聲,讓聽慣教坊歌曲的李賢並沒有覺得任何可圈可點之處,然而,卻是那磅礴大氣寓意深沉的歌詞,以及那高亢激昂熱血沸騰的旋律,使得這首歌寥寥數句,便讓人覺得不同凡響。


    正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謝瑾的嗓音突然一頓,隨之轉入低沉,宛如澎湃奔流劈山過嶺的大江陡然流過平原,一馬平川般舒緩: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歌聲落點,餘音嫋嫋未絕,在座的每個人心裏麵都是生出了一份滄海桑田的感覺。


    昔日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百萬雄師遊獵江東,橫槊賦詩睥睨天下,何其的英雄了得!


    三國周郎冠絕當代,以孤旅弱師抗擊強敵,雄姿英發少年傲氣,何其英雄了得!


    前秦皇帝苻堅席卷北方,揮師百萬覬覦南朝,擲鞭可令滔滔江水為之斷流,又是何其英雄了得!


    然而白雲蒼狗光陰荏苒,即便再是功高偉岸,再是不可一世,英雄人物又如何抵得了歲月的無情洗刷?


    一句“浪花淘盡英雄”道破了多少滄桑,這些英雄人物現在何方呢?還不如痛快的暢飲一杯美酒,將古往今來的紛紛擾擾,淪為酒中閑談。


    氣氛久久的沉默著,每個人心中五味陳雜,望向謝瑾的目光中有敬佩、又驚訝、有震撼、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突然,李賢從長案後站了起來,鎮重其事地對著謝瑾拱手一禮,繼而伸手作請道:“小郎君磐磐大才,本王剛才著實有些冒犯,先請入座。”


    “謝殿下。”謝瑾微微一笑,長籲了一口氣,翩然落座在末案。


    一句“磐磐大才”等同於將謝瑾列為名士之列,在座的人們盡皆有些一愣,有人默默點頭表示認同,有人卻是在心中深深感覺到了不服氣。


    不服氣者,自然是崔若顏、盧懷慎、李嶠、裴神慶幾人,特別是對謝瑾恨之入骨的崔若顏,她原本打算借題發揮羞辱謝瑾一番,沒想到謝瑾卻恍如神助,竟作出了一首如此優美悅耳磅礴大氣的歌曲,就連眼高於頂的她,也不得不說一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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