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場比賽開始時的局勢一如歐陽東所的那般,甘肅白雲一上來就是一輪猛攻,不過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形勢嚴峻的莆陽陶然倒不象上半場那樣,隻知道畏首畏尾地龜縮在禁區內外一味地死守,而是擺出他們慣用的陣容——側重防守反擊的四三三,有模有樣地和他們打起了對攻。


    在這種決定生死的比賽裏,比分領先的球隊通常都不會花大力氣來進攻,也不可能有進攻的堅定決心,所以接連三次有組織的進攻在陶然那條還算完整的後防線上碰壁之後,甘肅白雲就把重兵囤積在中後場。現在輪到他們來守衛自己的勝利果實了。


    麵色凝重的甘肅白雲主教練站在場地邊,打著有力的手勢告訴自己的隊員收縮防線,把盡一切努力把即將到來的反撲扼殺在搖籃裏……


    還有四十分鍾。隻要他們能熬過這四十分鍾,甲A的大門就會向他們敞開!


    正象他在更衣室裏警告自己興高采烈的隊員們時所的那樣,黃土埋到胸口的莆陽陶然就象瘋了一樣地反撲上來,除了那個上半時自擺烏龍的隊長,陶然隊員全部壓過了中線,直把白雲的中場硬生生抵退到禁區前……一個浪花掀起來,重重地砸在甘肅白雲的防線上,隨著泡沫飛濺,足球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被人踢出禁區,遠遠地飛出邊線;又一個浪花掀起來,又一次重重地砸在用人堆砌出的礁石上,足球再一次被大腳破壞出禁區,遠遠地落向中場;控製下皮球的陶然人三傳兩遞就再一次掀起進攻的怒潮……


    自己的球門就象風雨中飄搖的殘花一樣岌岌可危,甘肅白雲的主教練卻有工夫上一支煙,神情不象剛才那樣冷峻嚴肅。他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成語——黔驢技窮!莆陽陶然就不知道正視他們眼下的光景麽,還這麽張狂地狠衝猛打?他們就不瞧瞧,五名主力缺陣、兩條在甲B裏數得上字號的邊路隻剩下半條,憑這些,還妄想撕開自己的防線?陶然發起的四次形成威脅的進攻中,有三次是通過中路配合完成的,而中路防守,正是甘肅白雲最強悍的地方,即便是武漢風雅那樣的甲A強隊,也沒在中路進攻中撈到好處……


    他的嘴角掛起一抹譏笑,扭頭看了看不遠處同樣站在場地邊的袁仲智,撇著嘴衝他微微搖搖頭。他很同情自己的同行,同時很慶幸自己沒有處在他的位置上。


    袁仲智兩手插在褲兜裏,木著臉,唆著嘴唇,刮得溜青的下巴倔強地向前伸展著,滿是血絲的倆眼死死地盯著對手禁區內外那不停奔跑的憧憧人影。莆陽電視台的一個攝影師扛著機器,時不時把鏡頭對準他,希望能從這張沒多少表情的臉上捕捉到什麽值得報道的東西。


    一個陶然隊員踉蹌著把皮球帶進禁區,卻讓兩個對手一個關門就截下球,陶然隊員紮紮實實地栽倒在趟出一大塊黑土沒多少草的草坪上……


    嗡!整個體育場一聲喧鬧,有幾麵看台上傳來並不整齊的吼叫:“球!”


    帶著幾分笑容的主裁判卻隻把手朝著那個躺在地上的陶然隊員招了兩下,示意他趕緊爬起來——瞧在陶然落後的份上,這次假摔就不給他黃牌了,要是換一場比賽,他這樣的動作即便不吃牌,也得挨上好幾句警告。詭計沒有得逞的陶然隊員翻身坐在草地上,嘟嘟囔囔地罵了好幾句,無可奈何地爬起來跑出禁區。


    第五十七分鍾,向冉在中圈弧順下教對手大腳破壞出來的皮球,他把球停在腳下,朝左右和前方看了看,沒有合適的傳球方向,於是頓了頓,期待著隊友們能趕緊跑到有利的位置;擁擠在禁區裏的雙方隊員就象退潮的海水一樣撒出來,兩個甘肅前鋒一前一右朝向冉包夾過來;向冉馬上把足球踢給左側接應的隊友;幾乎在甘肅人又一次鋪擺下防線的同時,四次倒腳之後的皮球也傳到在中路後撤接應的周富通腳下——停球,順勢轉身,拖泥帶水的擺脫,皮球倒是成功地送進禁區,周富通自己也仰倒在草稞裏……馮展很順溜地利用身體優勢把防守隊員擋在身後,搶在白雲五號之前起腳射門……


    位置很好的守門員沒費什麽力氣就把這球給沒收了。


    這是陶然隊第四次打白雲五號這個,三次形成了射門,而且三次射門都打在門框以內。毫無疑問,莆陽陶然的戰術意圖十分明顯,可是過分信任自己隊員中路防守的白雲隊主教練卻沒注意到這一,他還在為陶然沒有了兩條犀利的邊路進攻而暗自得意,渾然不知道危險已經降臨到他的球隊身上。


    等他終於發現對手的企圖並且準備換下右腿有傷的五號時,莆陽人已經在慶祝他們的進球了——


    這一次是馮展和那個五號爭搶頭球,雖然腿腳不靈便的五號憑借著經驗先卡到位置,可被馮展看上去不怎麽費力實際上卻是狠狠的一撞,他就差失去重心,勉強跳起來時已經失去了優勢,讓馮展輕鬆地把皮球*禁區;讓兩個對手夾在中間的周富通拚了老命,硬是沒讓兩個年齡比他、速度比他快的對手阻擋住前趨的步伐,直直地奔向皮球可能會劃過的路線——對手已經撩開步子探出一條腿要破壞他前進了,而他也未必能追趕上皮球的速度,眼看著這次進攻就會又一次無功而返……周富通突然埋下頭單腳使勁一蹬地!


    他把皮球*了球門,對手滿是鞋釘的鞋底也擦過他的臉皮……


    轟!瞬間沉寂下來的體育場就象炸鍋一樣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


    下半場開始以來,袁仲智臉上第一次露出表情。他的右手緊緊地攥成拳頭在胸前狠狠地捶打了一下,咬著牙籲了口長氣。一比二,這比賽還有得踢!


    陶然隊員的慶祝是短暫的,兩個隊友沒讓體育場的工作人員幫忙,而是自己過來把臉上豁開兩條長長血口子的周富通抬到白雲隊球門後的場地邊治療,他們甚至都沒多看痛得直哆嗦的周富通兩眼,也沒一句話——現在什麽做什麽都是多餘的,隻有把比賽贏下來,周富通的血才算沒白流,別的,都是白搭!


    袁仲智立刻招手叫過助理教練,讓他喊坐在替補席上的兩個隊員去熱身,然後就焦灼地等待遠處忙碌的隊醫給他打手勢——周富通的傷到底要不要緊,得由隊醫了算。


    眉骨附近的傷口並不嚴重,可靠近鬢角那道傷口大約有三公分長,從顴骨一直延伸進發際,紅殷殷的傷口翻起兩條通紅的肉,就象孩子張開的嘴,殷紅的鮮血不停地冒出來,混合著泥土草根,讓周富通那張挺普通也挺和氣的圓臉膛看上去頗有幾分猙獰。


    隊醫痛苦地朝袁仲智比劃一個換人的手勢。他手頭的東西根本就沒法處理這樣的傷,得把周富通送去醫院,肯定得縫上好幾針……


    疼得半邊臉都有走形的周富通卻拽住了他的胳膊:“給我包上!不換人!”


    “踢個屁!”手忙腳亂給他包紮的隊醫脫口就是一句粗話。可他馬上就為自己這話後悔不已。他也深知球隊眼下的光景,前鋒線上沒人了,要是周富通不能踢,再上人的話,就得上那個連一場職業聯賽也沒踢過的隊員了。“你這模樣怎麽踢?”


    “……你給我包上!”周富通態度很堅決地道,“告訴他們,不換人!”


    當半邊臉裹著紗布繃帶的周富通站在場地邊揚起手臂,向主裁判申請再次入場時,體育場立刻沉浸在響亮的掌聲中。連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也不禁為這位相貌並不那麽硬氣的漢子鼓掌喝彩。就在剛才的電視畫麵裏,他們親眼目睹了周富通臉上的傷,那兩條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大口子,看著就教人心底裏直泛寒氣……


    所有熟悉周富通的人都震驚得不出話來,周富通可不是這樣的硬氣人啊!他老婆這會子就坐在看台上陶然的家屬區,既心疼又惦記還驚詫——她的富通一向是個和氣柔順的人,待誰都心謹慎,不是秉性熟悉的人,他連話都少和別人,生怕話多有失得罪人,可瞧他現在的模樣,哪裏還是那個從來都不拂她主意的男人呢?


    坐在教練席上的方讚昊感慨地長長歎了一口氣。人啊,總會在逆境中爆發,出平日裏自己永遠想象不到的話,做下自己絕對不敢想象的事……他就是不知道,他的莆陽陶然,會不會在逆境中爆發喲!


    球迷的熱情也被這一粒用血換來的進球燃了,人們踩著整齊的拍子,為自己的球隊呼喊加油,為每一位他們記得的隊員呐喊,希望莆陽陶然能繼續留在這座城市裏,在以後的歲月中繼續為人們單調的生活添上幾分光彩……


    球迷的願望是單純而質樸的,可願望與現實總是悖離的。


    所以就有這麽一句古話,叫作“事與願違”……


    第六十九分鍾,一直處在被動挨打中的甘肅白雲在右路斷下皮球,好不容易才覓得機會發起了一次反擊;不過他們的反擊立刻就被終止了,向冉很堅決也很果斷地倒地鏟斷,利落地皮球破壞出邊線。


    甘肅白雲的界外球。


    第一個甘肅隊員站在場地邊抱起皮球,主裁判用手勢告訴他,他站的位置靠前了,那裏可不是足球出線的地方;他退後幾步,就在他準備把皮球擲出時,第二個甘肅隊員跑過來,了一句什麽,然後第一個白雲隊員就把皮球撂到地上,自己重新跑進場地。看台上發出一陣不滿的噓聲,球迷在嗬斥這些抓住一切機會拖延時間的對手。第二個甘肅隊員斯條慢理地擺了兩個欲擲不擲的動作,他疲遝懶憊的動作立刻便為自己招來懲罰——主裁判馬上跑過來,不由分便給了他一張黃牌;在看台上放肆的嘲笑聲中,理虧的白雲隊員現在老實多了,他很快就把足球扔進場內;一次短傳,足球到了中圈弧裏;一次斜向的貼地長傳,皮球交到了右邊路;兩個白雲隊員在這條路線上用一個靈巧的二過一配合晃過了那位動作生疏的陶然隊員,然後又插上助攻的白雲邊後衛帶球下底,在角旗區附近他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隻能再次把皮球回遞給自己的隊友;第一個假啟動,兩個陶然隊員沒有理會,第二個假啟動卻讓一個陶然防守隊員上了當,那個白雲隊員把球一趟,就抓住這個空擋突過去,然後,他把皮球斜著傳向球門正前方的禁區前沿;這個極具威脅的傳球讓這個區域的陶然隊員一陣混亂,忙亂中,有人一腳把皮球踹出來……


    一個綠色的人影突然前插,迎著皮球的落奔過去,不待皮球落地就撩起一腳,那砰然一聲響就象敲在人們心頭一記重錘……


    冥冥中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一揮,所有的聲息都被它沒收了,剛才還拂沸盈天的體育場陡然安靜下來——除了自己的心跳,人們似乎什麽都聽不到!


    在許多剛才還激情迸發的人眼裏,那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就象默片電影時代裏的慢鏡頭一樣清晰可辨:陶然的守門員半仰身高高騰空而起,努力伸出的手指卻無法夠到那該死的黑白色精靈,它從門柱和橫梁之間那個狹的縫隙中竄進去,巨大的力量把柔軟的球網帶得高高揚起;目瞪口呆的陶然隊員們就象集體被雷殛一樣,還保持著各自之前的種種姿勢,呆呆傻傻地站在那裏,倆眼直勾勾地望著那在草坪上滾動的足球;在場上的所有甘肅白雲人都擁向那個打進這粒進球的家夥,把他推攘到沒多少草的草坪上使勁捶打著,所有在場地邊的白雲人都揮舞著拳頭摟抱成一團,呼天蹌地無聲嚎叫著;那扇專為幾百號甘肅球迷預備下的看台上,瞬間就飛起幾百紅紅白白的旅行帽……


    一比三……


    歐陽東用苦笑來應對老朱那近乎哀求的問題。眼下的景況,隻怕是神仙也沒發搭救莆陽陶然了,第三粒進球已經把陶然隊員的精神摧垮了——失敗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上的屈服和意誌上的低沉……假如在此之前莆陽陶然還有扳平指望的話,那麽,現在就剩下一個懸念了,陶然最後會輸幾個?


    “我們……真沒指望了?”老朱喃喃道,“沒指望了,真沒指望了?”失魂落魄的他隻能把這個瞎子都能看出來的事實反複地念叨著。


    歐陽東轉過臉來繼續看這場沒有懸念的比賽。他想安慰老朱兩句,可他真不知道該什麽。對於球員和俱樂部工作人員來,轉賣俱樂部之後的前途,絕對是兩碼事——球員隻是換個城市換個東家,他們還能靠踢球來繼續自己的生活,而對俱樂部的工作人員來,尤其是對老朱這樣的普通工作人員來,俱樂部轉賣,就意味他們已經失業了……


    葉強重重地歎息一聲。他沒有料到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特別是沒有料到甘肅白雲的第三粒竟然會來得這樣是時候,這可是在莆陽陶然絕對控製了場上局勢時發生的啊。


    “他們怎麽就這麽不心哩!”他禁不住埋怨著,隨即又問,“難道一辦法也沒有嗎?”


    歐陽東搖搖頭:“兵敗如山倒……”這樣淺顯的道理,難道葉強也不知道?一支連精神和意誌都失落了的球隊,還能取得勝利?“除非袁指導有辦法能再喚起他們的鬥誌……你知道,這個時候隻能靠意誌了,可這東西不是有就有的……”


    “對於一個球員來,什麽樣的東西能激發鬥誌?”葉強皺著眉頭,無意識地順口問道。


    歐陽東很奇怪地瞅了葉強一眼。實話,這樣的問題他還從來沒想過,相對於這種抽象的東西,他更願意去考慮球隊的勝負、考慮自己的事業發展、考慮更多的與自己和自己身邊人息息相關的事情。他隨口道:“物質上的刺激肯定是一方麵,這毋庸置疑,很多時候它都能激發起人們的鬥誌;還有,一個高高的具體的目標,這會讓人有一種追求的動力,”他一邊擰著眉頭思索,一邊,“當然這兩者對陶然來都沒意義,因為無論是物物質上的刺激還是追求的目標,陶然他們都不缺乏……也許,集體榮譽感也會激發鬥誌吧,畢竟這是一個集體項目……”


    他們的對話老朱都聽在耳朵裏,可他又象是什麽都沒聽見。他知道身邊這兩個人的身份,他們僅僅是這場比賽的觀眾,即便這場上參加比賽的隊員中有他們的朋友和熟人,他們也仍然是一個局外人,陶然最終的命運如何,他們絕對不會象他那麽關心。可他不一樣,他是這支球隊的球迷,從兩年前他從克拉瑪依油田回到自己的故鄉,他就立刻成為這支家鄉球隊的衷心擁躉,不然他絕對不會再應聘到俱樂部裏做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雖然他原本就是個人物,可在新疆工作那麽多年,他還是積攢下足夠自己舒舒服服過上下半輩子的錢,他完全能夠象一個閑人那樣過著衣食無憂的舒心日子,可對足球、尤其是對家鄉足球的熱愛,讓他願意把自己再一次扔進繁重的工作中。就為這事,他愛人沒少和他慪氣,“你難道就不能過上幾天輕鬆日子,為了個破幹事的名淘神費力值得嗎?”老婆總是這樣責怪他。他這個俱樂部外聯部唯一的幹事有時竟然比總經理還要忙碌,從預訂機票到安排球隊客場食宿交通再到與球迷協會溝通,時常會把他累得人仰馬翻,有時他累得不行了,也不禁自己問自己,這樣做,值得嗎……


    值得!當然值得!這可是為了自己家鄉的球隊哩……每一會他都會這樣告訴他自己,然後就再次冒著妻子的白眼投入那總沒有個盡頭的繁雜瑣事中。


    比賽還沒有結束,可比賽已經形同結束,足球就在甘肅白雲隊的腳下傳來遞去,可莆陽陶然的隊員們幾乎就是站在原地不動,既不上去拚搶,也不過去堵截;兩邊教練替補席完全就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景象,甘肅白雲的人已經在興奮地等待主裁判鳴哨,然後他們就會把憋了一肚子的激情全部釋放出來,而莆陽陶然隊個個麵無表情,從方讚昊到袁仲智再到勞舍爾和餘嘉亮,他們或者痛苦地埋下頭去埋怨自己,或者仰著臉不讓電視台的攝象機鏡頭拍下自己飽含淚水的雙眼。


    看台上出奇地安靜,人們已經不忍心再來責怪這支殘破的球隊了,當周富通裹著半邊臉胸口全是烏黑血跡踏上場地時,就沒人再過一句難聽話。作為球員,他們已經盡力了,球迷們怎麽能再去在這些與他們一樣痛苦的人們心尖上再剜一刀哩……


    “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傳來駝鈴聲……”


    這是那首著名的《送戰友》,不知道是由哪一座看台上第一個傳出來,在這個時候,這支廣為流傳的歌曲再恰當不過了,它最能寄托人們對這支四年來為球迷們帶來過無數歡樂的球隊的感情。它立刻得到全場球迷的呼應,渾厚嘹亮的歌聲響徹這座見證了莆陽陶然崛起也即將見證它消逝的體育場……


    袁仲智就象一座大理石雕像一樣,坐在椅子裏一動不動,兩行淚水再也無法控製,從他的眼眶裏滑落出來。


    就在他身邊的方讚昊喃喃地著什麽,從兜裏摸出一塊手帕,使勁地擤著鼻涕;兩個助理教練手指哆嗦得幾乎不能夾住煙卷;勞舍爾捂著臉,餘嘉亮已經哭得蜷縮到椅子下麵……


    電視台的攝象機轉向了看台,從一張又一張平凡、普通、肅穆的臉上緩緩地搖過,許多人的眼底都泛著晶瑩的淚光……


    別了,我們心愛的球隊,感謝你們這四年來為我們帶來的快樂;別了,我們心愛的球員們,感謝你們這四年來為這座城市帶來的激動時刻;再見了,朋友們,讓我們把所有的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吧,假如我們曾經互相帶來過傷害,你一定要記得,我們都不是有意的,那是無心時犯下的過錯……


    就在歌聲停息之後那短暫的安靜中,一個並不洪亮的聲音響起來:


    “莆陽!”


    “……加油……”幾聲並不堅決的響應。


    和在這加油聲中的,依然是那句並不地道的莆陽話:“莆陽!”


    “莆陽!”


    “莆陽!”


    就這兩個字,就這一個名,那人用自己並不響亮的聲音虔誠地反複念誦著這個名字。


    “莆陽!”有人在應合他。但是更多的人還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他們從來沒在比賽裏喊過“莆陽”,他們向來喊的就是“陶然”,或者是“陶然隊”,然後再添上“加油”……


    “莆陽!”聲音愈加洪亮,這個集體正在快速壯大。


    “莆陽!”幾扇看台同時爆發出這樣的呼聲。


    “莆陽!”更多人的人齊聲呐喊著。


    “莆陽!”所有人一起呐喊著。


    “莆陽!”這聲音就象雷聲一樣掠過體育場。


    現在,就連主席台上那些大人物也加入了這呐喊的集體中。


    “莆陽!”


    這和心跳一個頻率的怒吼讓宏偉的體育場顫抖。


    從老朱喊出第一嗓子,歐陽東就覺得心靈深處有個什麽東西被人撩撥了一下,麻痹感瞬間就從頭彌漫到全身,他驟然變得口幹舌燥,嗓子裏就象火燒火燎一樣,所有的血液都湧向他的頭部,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變得扭曲模糊起來。當全場數萬人齊聲喊出這兩個字時,他就知道,莆陽陶然不會從聯賽裏消失了,沒有一個投資者會漠視如此強大的群體而去拋售這個足球俱樂部,那不僅是敗壞自己的名聲,而且是犯眾怒……聯賽裏還沒有哪一支球隊象陶然這樣,得到了一座城市的認可,得到了一座城市中球迷的徹底認可。他是個職業球員,這其中的原委他再清楚不過——人們在為球隊加油助威時,呼喊的永遠是緊隨在地域之後那個大股東的名號,這讓球迷的呐喊更象是在為某個品牌作廣告,無形之中,這讓球迷和球隊之間有了一道裂痕,也讓球員和球迷之間有了一道裂痕;球員會以為,無論球迷怎麽喜愛這支球隊、喜愛他們這些球員,他們也不會把球員當作自己的家鄉人,就象他,他就從來沒把重慶當成自己的家,而是把那裏當成自己人生中的一個落腳,把重慶展望當作是自己實現夢想的地方,而當他退役之後,他肯定會回到省城,那裏才是他的家,那裏才是他最終的棲息地,而這僅僅是因為那座城市認可他,他也認可那座城市……


    “莆陽!”驚天動地的呐喊打斷了他的思緒,也激勵起陶然隊員原本已經熄滅的熱情和鬥誌。


    莆陽!


    是的,向冉他們現在不是為了陶然集團,更不是為了陶然俱樂部!是為了莆陽,為了這些可敬可愛的球迷,更是為了他們自己!這裏是他們的城市,是他們的家鄉,是他們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


    為了莆陽……


    莆陽陶然沒有贏下這場比賽,甘肅白雲也沒有輸掉這場比賽,可在比賽的最後七分鍾裏,臉上裹纏著的繃帶都教血和泥土覆蓋掉本來顏色的周富通,就象被神仙妖魔附體一般勇猛,他左右開弓,活生生從甘肅白雲手裏搶去了那登陸甲A的最後一張門票……


    莆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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