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賽結束了,隊員們放假了,可同隊員教練們一樣奔波操勞了一個賽季的王興泰卻不能去享受這難得的清閑日子,他手頭上還有一大攤子事情等著拿主意——聯賽裏球隊拿了個亞軍,還創造了史無前例的十連勝,那麽明年球衣上的廣告是不是應該提高下價碼了?今年的門票收入是和體育場分成,且因為球隊去年淪落到保級的地步,所以在今年的門票收入分配上俱樂部吃了不少虧,現在好了,本市另外一個體育場眼紅自己的同行掙得盆滿缽滿,聯賽剛剛落下帷幕,他們就搶著向俱樂部拋出一個頗有誘惑力的合作方式,而那座承辦了展望三年甲A賽事的體育場當然不甘心把這樣一塊香餑餑拱手出讓,他們的頭頭也借著一次慶祝活動的機會,當麵向俱樂部的幾個老總承諾,隻要展望明年還在他們那裏踢聯賽,什麽事情都好商量……


    俱樂部明年是承包場地自主經營也好,是門票收入*分帳也好,這些事都沒太往王興泰心裏去,他把這事交給了自己的副手全權去處理。眼下最要緊的就兩件事,一是把球隊裏主力隊員新賽季的合同全部敲定,這是明年成績再上一個台階的保證;另外一條就是賣掉球衣前心後背的兩塊廣告,那可是兩千多萬的大合同,即便從體育場那裏撈再多的好處,也抵不上這樁買賣的十分之一……


    為了這兩件事,王興泰在過去的一周裏累得人仰馬翻,好不容易才把大部分隊員的合同搞定。考慮到過去的一個星期正是山城各界為展望大擺慶功宴的時候,再考慮到那些“亞軍”隊員們在簽字之前可能做出的種種舉動,我們自然也能體會到這份工作的辛苦——怪不得星期天上午離開基地時,王總臉上的表情是那麽的嚴峻。


    不過當第二天早上他再回到基地時,連基地門口的兩個不那麽盡職的保安都驚詫了,對於他們兩個在當班時間不站崗的事,王興泰隻是輕描淡寫地數落了兩句,就開著自己的奧迪車進了基地,隻剩下倆保安虛頭虛腦地望著他的車屁股納悶——怎麽王總連訓話時臉上都洋溢著得意的笑容?


    “昨天晚上那頓飯沒白吃啊,那瓶洋酒也沒白費,”王興泰還沒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就已經一疊聲道,“胸前背後的兩處廣告都賣掉了!人家大公司就是大氣魄,兩千三百五十萬咧!比咱們預想的整整高出六百萬!”這消息他昨天晚上就已經告訴了俱樂部的各位頭頭,這麽早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就是為了中午與讚助商一塊兒吃頓工作餐,然後再在記者招待會上集體露個麵,為合同簽字壯一壯聲勢。


    “王總……”他的助理立刻迎上前。


    “你在長江大酒店把會議室訂下沒有?”王興泰順口問道。他很奇怪,為什麽這個時候助理手裏居然拿著一份報紙。“還有,媒體都通知到沒有?千萬不要漏下誰。尤其是那家和咱們關係一向不錯的足球大報,你要親自和他們常駐重慶的記者通個電話,讓他們在報紙上對這事多幾句話——你不妨透露猛料給他們……”


    助理的嘴角扯動了兩下,卻沒打斷王興泰的話。


    “老王,出了狀況,”俱樂部一位副總找到話縫,立刻道。“你的手機沒開,所以那家讚助商剛剛把電話打到俱樂部來,”他咽下一口唾沫,又舔舔忽然就變得幹澀起來的嘴唇,“他們取消了今天的合同簽字儀式……”他一臉難堪地道,這副難堪更多的是為了王興泰,為這事忙得腳不沾地的王總還不知道這事哩……


    “什麽?”急忙間王興泰就沒能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麽,他臉上的笑容猛然凝固了,然後把屋子裏的人挨個打量一遍,直到他確認這不是同事們在和自己開玩笑,才撐著桌子慢慢坐到椅子裏,隔了半天問道,“為什麽?”


    助理馬上就把那份翻整好的報紙遞到他麵前:“他們沒理由。不過,我們估計這事和這條消息有聯係。”


    和報紙上的什麽消息有關係?王興泰立刻拿起那份報紙。


    這是一份足球類報紙的第三版,通欄大標題是“《難看的比賽,意外的比分——莆陽陶然站在甲A聯賽大門前》”。這事王興泰昨天晚上就知道了,做客蘭州的莆陽陶然用九零一的惡心陣容,硬生生從甘肅白雲嘴裏掏走三分。這絕對不會是讚助商突然終止協議的原因!


    版麵左下角有一大塊文章,是評價這場比賽的,作者既為甘肅白雲丟掉這至關重要的三分惋惜,又為莆陽陶然的毅然變陣感到欣慰——這廝到底是站在哪一邊話的?


    王興泰的目光快速地掠過兩大片文字。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內容。


    “《歐陽東要轉會?!》”這是在報紙右下角的一條消息。王興泰的臉色陡然變得凝重起來。


    那條報道寫道:“昨天晚上,有讀者向本報駐武漢記者報料,他聲稱在某知名酒樓看見武漢風雅俱樂部的總經理和主教練,還有一位相貌頗似歐陽東的年輕人。記者當即趕往他所的那家酒樓,並確認那位年輕人正是重慶展望的當家球星歐陽東……事後記者向武漢風雅俱樂部求證此事,武漢風雅的俱樂部官員卻堅決否認此事,並稱俱樂部目前並沒有引進任何球員的意向和計劃。他,他根本不知道歐陽東正在武漢的事情,也不認為這事和武漢風雅有什麽聯係……”那位記者還在報道中隨意添加了一些他臆測的東西,“在聯賽的最後關頭丟失冠軍獎杯,對歐陽東和整個展望俱樂部來,這無疑是一次沉重的打擊,也許這便是歐陽東期望離開重慶展望的起因吧;而在甲A聯賽金球獎的評選活動中,上海紅太陽的譚劍顯然占著更大的優勢,畢竟譚劍的頭上著冠軍的光環,而歐陽東哩,他在這個賽季裏什麽值得稱道的東西都沒能獲得,除了跟隨國家隊而蒙受的恥辱……”


    這他娘的都寫了些什麽?!


    還沒看完文章,王興泰便憤怒地把那份報紙拍到桌麵上,辦公室裏幾個等著他話的人對他這個動作早有預料,卻還是教那記響亮的聲音給嚇了一大跳。


    一直等到王興泰罵了好幾句難聽話,伸出手去抓自己的茶杯時,助理才道:“別的內容都能忽略,可歐陽東現在人就在武漢、他和武漢風雅還有接觸的事,肯定是真的!您知道,武漢風雅的主教練董長江,過去就帶過歐陽東;還有馬會新……”


    王興泰嘴裏喝著昨天泡下的冷茶水,兩眼從杯沿上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助理。馬會新?這個剛剛從展望辭職的領隊,和這事有什麽幹係?


    “……馬會新現在是武漢風雅的副總經理兼副領隊。”助理訥訥地道。


    王興泰登時沒了言語。廣西漓江那件事東窗事發後,一直堅定地指責幾個出賣俱樂部利益的人就是這個馬會新,聯賽結束的當天晚上,他就遞交了辭職報告,然後就背起鋪蓋卷走了——原來他在這裏等著重慶展望哩……


    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閃現在他的腦海裏。難道,馬會新和歐陽東早就串通好了,一起去武漢?這樣的話,作為球員的歐陽東立刻就能提高馬會新在新東家眼裏的分量和地位,而馬會新也能在俱樂部裏為歐陽東上話。


    不!這不可能!他自己就馬上否定了這個念頭。首先歐陽東不是那樣的齷齪人,而馬會新再不能和他王興泰尿到一個壺裏,大概也不會拉下臉來做出這樣的事……不過,這事總得有個前因後果吧,無風不起浪啊,誰會在歐陽東和展望之間挑唆哩?他的思慮越走越遠,突然就想起一件事——要是去年不和武漢風雅的嚴總交惡,他今天怎麽會來挖展望的牆腳喲!可那次挖風雅的牆角,挖來的卻正是眼下在甲A聯賽裏大紅大紫的歐陽東……


    王興泰苦著臉皺著眉,半晌方才問一句:“和歐陽東,聯係上沒有?”


    “聯係上了,”助理道。


    王興泰撐著辦公桌向前一探身,急忙問:“他怎麽?”


    “他確實是在武漢……”助理無奈地道。


    王總因為激動而探起的身子立刻就喪氣地落回椅子裏。不用再了,報紙上的消息絕對不是空穴來風,歐陽東既然毫不掩飾地承認自己就在武漢,這隻能明他轉會的事情已經是鐵了心的,隻能明他現在多半已經和武漢風雅談妥了諸般條件,就等著今年轉會市場的開放了。也不知道武漢人給了歐陽東,還有他那個瘸腿的經紀人多少好處,他竟然絲毫不把展望開列出的新賽季合同放在眼裏——要知道,最紅火的甲A球員,拿的錢也不可能比展望給他的再多了……


    娘的!他苦笑著搖搖頭,在心裏咒罵著那些短視的大股東,就是這些隻知道揮舞著票子和掙錢的家夥做下的混帳事情,現在卻得他這個俱樂部總經理來煎熬。他們大概不會知道,他們為了一塊地皮而丟掉的也許不是一個聯賽冠軍,而是一個讓重慶展望輝煌的機會吧?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剛剛成為領隊的原副領隊仰在沙發裏,翹著二郎腿吊兒郎當地道,“這時候賣掉歐陽東,能賣出一個好價錢。”他自以為了一句俏皮話,嗬嗬地樂起來,卻發現除了他自己,這屋裏除了王興泰,就沒人陪著他笑。


    賣掉歐陽東?王興泰氣極反笑。是啊,他是能賣不少錢,可這錢能抵上一個大讚助商掏出來的大把銀子?!是啊,足球是個集體項目,是十一個人踢的,可這十一個人總得有個領袖來統領吧?當下的重慶展望隊伍裏,誰還能比歐陽東有資格來做這個領袖?


    “任偉?”王興泰直把主教練羅成光盯得低下頭,才接下自己的話頭。“那家夥除了吃喝嫖賭之外,還有什麽事值得你道?讓他做老大,不別人,你就去問問雷堯和段曉峰,看他們服氣不服氣!”


    “雷堯和段曉峰他們,不也能做隊長?”領隊囁囁地聲道。


    王興泰不願意當著眾人的麵和背景很深的領隊把關係鬧僵,他隻冷笑著道:“沒有歐陽東給他們做球,段曉峰能有今天的出息?隻怕他話就得退役……”


    “段曉峰的二十四個進球裏,歐陽東可隻有九次助攻,才三分之一強掉。”領隊用數字來提醒王興泰。至於嘛?這個老家夥一準是急瘋了,不就是走一個歐陽東,難道還能教重慶展望的天塌下來?別的隊員不都簽了合同嗎?


    王興泰黑著臉半天沒吭聲。他是真想把這個成天價把一句“鈔票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鈔票卻是萬萬不能的”掛在嘴邊的領隊一腳踹到嘉陵江裏去啊!這王八蛋眼裏除了鈔票和女人,還能有什麽?他在肚子裏咒罵了一句惡毒的罵人話,歎息一聲,然後才道:“今天就到這裏,大家都先散了。”等眾人都散去,他對助理道:“你去訂兩張去省城的飛機票,要後天的。”那時是莆陽陶然主場定生死的時候,就算歐陽東不去莆陽現場為他昔日的隊友助威,也一定會回到省城等消息。“你再和太和集團公司的柳總經理聯係以下,看他今明兩天有沒有空,我請他吃飯,再把讚助的事和他好好談一談……算了,這個電話你不要打,我親自來和柳總……你出去吧。”


    助理走到門口,王興泰又叫住他。


    “你把俱樂部為歐陽東準備的合同再給我找一份來。”


    助理張張嘴。他想告訴他,歐陽東的合同在王興泰的辦公桌上就有一份。但他最終還是什麽也沒,頭掩上辦公室的門。


    王興泰咬著牙思量著一件事。


    ——不知道用什麽樣的價錢才能打動歐陽東的心,不知道給葉強什麽樣的好處,這個經紀人才肯替重慶展望好話。


    王興泰考慮的太多了,實際上歐陽東並不是因為錢才投奔武漢風雅的,更加確切地,他和武漢風雅的這一次接觸,也遠沒有到板上釘釘的火候。是的,從歐陽東還是一個乙級球隊的隊員時,武漢風雅就想得到歐陽東,其後每當風雅景況艱難時,風雅的嚴總就會想到歐陽東,尤其是他們在這個賽季裏第一次觸摸到冠軍獎杯的時候——雖然那隻是一個不教人看重的足協杯冠軍——他們就更加渴望得到歐陽東。“想想看,”嚴總對身邊那些不樂意掏出大把大把鈔票買下歐陽東的人道,“他才二十六歲,剛剛進入足球生涯的顛峰期,隻要他能夠顧惜自己的身體和事業,他至少還能踢上五六年……也就是,不出意外的話,這段時間裏咱們就不用再勞心費力地去尋找一個好的中場球員了。”


    “可他根本就不會防守。”反對者的意見出奇地統一,歐陽東那糟糕的防守技術幾乎和他犀利的突破還有精確的傳球一樣,是他的招牌。


    這一次是董長江跳出來為歐陽東辯解:“有了歐陽東,咱們還需要防守?這種事情應該交給咱們的對手去做!這個賽季裏,你幾時看見重慶展望苦苦地防守了?歐陽東這個不會防守的家夥至少有一個好處,他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他也不會讓的球隊去做!”


    執教武漢風雅的第一個賽季就把球隊帶到聯賽第五的位置,又為武漢捧回來第一座冠軍獎杯,董長江在武漢人眼裏簡直就是個功勳教練,既然他都這樣為歐陽東話,那還能有誰再來和俱樂部的總經理和主教練過不去哩?行,可以試試,指不定在金球獎的評選上落後的歐陽東正想離開重慶哩,再,買下歐陽東的那一大筆錢也不見得就要俱樂部掏腰包哩,俱樂部的一個大股東簡直是上趕著要為這樁大買賣付帳——除了那被人詬病的防守,歐陽東的那張棱角分明的長臉還是挺有明星相……


    “這是個帥哥嘛!”


    嚴總被那單身女股東的話弄得苦笑不得。這話可不能傳進那些記者們的耳朵裏,不然,這些成天價嗡嗡個不停的家夥們憑著這句話就不知道會搬弄出多少是非……


    嚴總立刻便聯係上葉強,誠心誠意地邀請葉強來武漢洽談向冉的轉會事宜,而一當他們得知歐陽東自己也有意思離開重慶之後,他們立刻便把歐陽東的事和向冉的事捏合到一起,隻要歐陽東頭,別董長江早就想拉扯到身邊來的向冉,連在上海治療腿傷的甄智晃,武漢風雅也一並接收——大不了就花二三十萬白養他一年,就算風雅俱樂部再窮,也沒到拿出這錢都要撓腦袋摳口袋的地步……


    葉強不能替歐陽東拿這樣大的主意,而且許多事情在電話裏也不清楚,他隻好把歐陽東叫到武漢來。這就是為什麽歐陽*然離開煙台的原因,他得趕最快的一個航班到武漢與葉強會合,然後坐下來商討風雅提出來的各種條件。


    憑心而論,歐陽東並不情願轉會武漢風雅,兩年前嚴總經理臨時背棄他的事情,他至今還記得,董長江最後在莆陽陶然的那段日子把他晾在板凳上甚至連替補席也不教他坐的事,他也記得,雖然如今看來這些都不值一提,可歐陽東總是覺得心裏有些不清道不明的疙瘩。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事,他最擔心的是風雅是不是有奪取冠軍的實力。今年的聯賽格局太混亂了,象大連長風也跌進降級區、武漢風雅和雲南八星這樣的降級熱門竟然會攀到聯賽第四第六,也不是各俱樂部真實水平的體現,等明年風水一轉,難保風雅會不會又一次原形畢露,繼續為保級而苦苦掙紮……


    帶著這些疑慮,歐陽東沒有立刻答應風雅的邀請,但是他也沒明確拒絕嚴總和董長江的盛情。在和風雅俱樂部的官員們一道吃飯時,他讓葉強替他回答了一些很敏感的問題,自己也了一些摸棱兩可的話,他甚至都沒在嚴總拿出的那份轉會協會草案上簽字,至於理由嘛,太簡單了,在足協沒公布今年轉會市場的方法和細則之前,這種協會草案會把雙方的手腳都綁住;而且,即便是他自己樂意加入風雅,重慶展望會不會同意這事也是個未知數——老東家死活不放人的事,每年的這個時節都會發生那麽好幾件哩……


    歐陽東和葉強在武漢呆了三天,周四一大早他們就飛回了省城,嚴總和董長江再怎麽熱情挽留也沒用。


    他們還有一樁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辦。


    今天下午三四十五分,已經三分在手一球領先的莆陽陶然,將在主場迎戰氣勢洶洶的甘肅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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