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俱樂部食堂裏那間裝飾典雅專為一隊服務的飯堂中就沒幾個人,清淨得讓人難受,連在隔壁大堂裏那群餓洶洶的青年隊的子們,現在也難得地安靜下來:往日裏的這個時間,他們可是會吵吵嚷嚷地鬧個不停。


    誰還有心思鬧騰呢?誰還敢在這個時候鬧騰呢?


    就在昨天,球隊在貴陽輸掉了一場最不能輸也最不該輸的比賽,最後十分鍾,對手用一個角球和一個球把他們送上回重慶的飛機,那個該死的球讓所有人的心情壞了心情,即便是在新聞發布會上撕下臉皮破口大罵的俱樂部頭頭們,也放棄了向足協申訴的權利。申訴?申訴有個屁用呀,即便他們讓那個裁判禁哨,還能改變比賽的結果?申訴還會憑空得罪多少人呀?還是自己認倒黴吧……


    這場比賽讓展望的一隻腳踩進了甲B……


    "要是俱樂部降級了,誰他娘地都別想走!"在媒體和公眾麵前總是文質彬彬一派學究氣的老總再也顧不上自己的形象,貴陽的失敗教他被集團公司和球會股東們罵得狗血淋頭,他把滿腔怒火全撒在這幫子不爭氣的球員身上,"就是死,他們也得給俱樂部墊背!我要是放他們這些王八蛋滾,老子的‘王‘字就倒過來寫!"


    "王"字倒過來寫,不還是"王"字嗎?


    每一個聽見這話的展望隊員都鐵青著臉。這笑話一都不可笑。


    報紙上"展望的一隻腳已經踩進甲B",那是給俱樂部留麵子哩,要是讓隊員們自己來預測,就該是"展望已經降級了"。聯賽最後三輪他們要連著碰山東、北京、上海,這些都是還有奪冠希望的隊伍,會放他們一馬?已經淪落到這般境地的展望再不敢奢望能從他們身上撈到足夠的保級分;裁判也沒法指望,俱樂部和足協的裁判委員會關係一向不好,就便是他們願意花大價錢去做工作,裁判們也不會要——你們不是會申訴嗎?不是會向媒體和球迷訴苦嗎?好!現在我們就讓大家看看,一個堂堂正正執法廉明的裁判到底是什麽樣的水平……還有大把的俱樂部在等著看展望的笑話哩,擁有一堆國腳的展望降級才是他們最大的心願:你不是錢多燒得嗎?你不是會挖牆腳嗎?你不是會半路*嗎?你不是拽得鼻孔都朝天了嗎?嘿嘿,展望呀展望,你也有今天呀……


    前天下午比賽的第九十二分鍾,當貴陽人那個球踢進之後,隊伍的心就散了,今天在俱樂部裏傳得沸沸揚揚的老總的那番言語,更是讓這托著散沙的木盤直接掉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東子,晚上出去走走麽?"丁曉軍把還盛著大堆飯菜的不鏽鋼飯盤推到一邊,上一支煙,噴著煙圈慢悠悠地道。偌大的飯堂裏稀稀拉拉的幾個埋頭吃飯的隊友都聽見這話,卻連腦袋都沒抬一下。


    歐陽東也沒望他一眼,隻是搖搖頭。他不想去,也沒心思去。這種荒唐事有什麽意思?


    丁曉軍沒趣地閉上嘴,一口煙吞進去半天也沒吐出來,便又拉過飯盤低下頭刨了口吃食,呆了半天,卻把飯盤在桌子上推得哐啷地一聲響。


    真是憋氣呀!他早就和雲南天河俱樂部好了,這個賽季一結束他就過去——他們正缺個好門將。上周他還把歐陽東的工作給做通了,讓東子和他一起過去。這消息差沒把雲南天河的老總和主教練給樂暈了,他們沒口子地應承丁曉軍,隻要歐陽東能在轉會合同上簽字,那他就能額外從天河俱樂部拿到二十萬的辛苦費……現在這些都泡湯了,上百萬的好處,轉眼間就打了水漂,還沒聽見個水聲……


    "還是出去走走吧,淨悶在俱樂部裏也沒意思。"他就想找人話,現在俱樂部裏的氣氛就象潭死水般沉悶,讓人憋得喘不過氣來。下午李真給他打了個電話約他去打保齡球,他沒來由地就是一通邪火,把個姑娘氣得哭著掛上電話……


    "不去了。"歐陽東把飯盤裏的剩飯剩菜細心地用筷子和勺推攏一堆,全都填塞進嘴裏,一邊咀嚼著一邊含混地道。踢甲B和甲A,對他而言倒不是多麽嚴重的事,他也不是很在乎那相差甚遠的收入,他現在掙的錢足夠他花了。讓他痛苦的是,他還得在重慶呆下去,在差毀了他的展望呆下去……而且,他現在還看不出幾時才能離開這個地方。這就讓他更加痛苦。


    丁曉軍張張嘴,最終還是無力地合上,耷拉著眉眼狠狠地吸著煙。


    "老任!任偉,你去不去?出去走走,散散心!"既然不能拉上歐陽東,他隻能把目標轉向別的那些和他一樣垂頭喪氣的隊友……


    周末與山東大東海的比賽就是展望最後的稻草,能容納三萬六千人的體育場隻進來不到兩萬人,大片的看台空蕩蕩的瞧不見幾個人影,連那些鑼鼓似乎都能感覺到展望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鑼響得不成節奏,鼓也敲得有心沒腸,三五個鐵杆球迷也能鼓噪出幾聲"加油、雄起"之類的口號,可應和他們的觀眾並不多,聲音也不整齊。這倒不象是加油喝彩,更象是對展望衰敗的一種奚落。


    "注意截斷他們邊路傳球的路線;盡量別在自己禁區內外犯規;鋒線上注意跑位和交叉;要大範圍地轉移球……"站在甬道邊,努力讓自己臉色保持平和安靜的主教練周成澤在做最後的交代。他的嘴角不時抽動一下,帶著和哭差不多的笑容和上場隊員挨個擊掌。他已經把手裏所有能打出的牌全部用上了,六個國腳一個不拉全部登場,前中後三條線配備著他認為最為恰當的人員,連傷愈歸隊後隻在上一場比賽最後時間上場踢了十來分鍾的歐陽東,這時也坐在場地邊的替補席上……


    他盡力了。現在,展望的命運隻能讓老天爺來決定了。


    那位冥冥中若有若無的神很快就回複了周成澤的祈禱。


    第四分鍾,山東大東海獲得一次前場間接任意球,四五個展望隊員排出的人牆用身體把皮球擋出去,外圍的山東隊員再把球*來,展望中衛卡在對手身前一腳便把那球破壞掉,飛得高卻沒飛出多遠的足球又讓對手得到,一次精巧的範圍二過一配合、兩個前鋒交叉跑動扯出一個空檔、橫撥、射門……斜斜躍起的守門員手指勾到了足球,卻再沒力氣讓皮球改變方向……


    零比一。


    掐著煙卷的周成澤臉色黯淡,木著臉看著一大溜山東隊隊員從自己麵前歡呼而過,他們的隊友們正在不遠處的場地邊等待著分享這份勝利的喜悅哩,那個進球的家夥興奮地抱了這個又抱那個,肩膀後背拍得啪啪響……


    失望的球迷們卻沒有再對他們的球隊喝倒彩,誰都看得出,丟掉一個球的展望已經拚了老命:王新棟中路的傳球傳進禁區、前鋒雷堯迎著對方解圍的大腳就是一記魚躍衝,要不是對手收腳快,那布滿鞋釘的球鞋能在他頭上踢出幾個大窟窿;右路的邊衛和前衛不惜體力地上下奔跑,凶狠的鏟斷和破壞讓每人都背上一張黃牌;紅了眼的王新棟從來沒象今天這樣賣力過,他簡直就是在滿場飛奔,禁區內防守有他、中場組織帶球傳切有他、對手禁區裏尋找機會也有他,身高不過一米七三的他居然還和對手人高馬大的後衛跳起來爭搶頭球……


    "太亂了……踢得太亂了……"電視台的嘉賓解員一個勁地搖頭歎息,"這樣踢下去不是個辦法,要是被人家抓住機會再來一下子,展望就徹底完了……"


    得輕巧,坐在那裏翻翻嘴皮子倒是很容易,你去踢著試試?解員肚子裏咕噥著,臉上卻帶著職業性的微笑,接著嘉賓的話題下去:"是啊,展望三條線太鬆了,很容易讓對手反擊偷襲。不過,這幾位國腳還是展示了他們的實力,尤其是王新棟,他把他在國家隊裏的狀態帶回重慶了……"解員這既輕佻又不合實際的言語讓不少電視觀眾產生了揍他一頓的想法:奶奶的,那王新棟和國家隊去了趟韓國,又輸了個零比二,這還叫有狀態?!


    "是啊,"不識時務的嘉賓又接過話題,"有壓力才能有動力,他在這幾場比賽都踢得不錯,似乎又要爆發了。國家隊這次在中前場招進不少新手,王新棟的主力位置也有很大的動搖,象上海紅太陽的譚劍、四川天府的楊晉泉,都和他一樣,屬於能攻能收的中場多麵手,他一定有危機感吧……"


    兩個主持人的胡扯閑篇教觀眾恨不得砸了電視機!要不是這是決定重慶展望命運的比賽,鬼才去看這勞什子比賽哩!性情耿直的山城人喜歡足球、酷愛足球,盛夏天裏都能看見大群大群的半大子光著膀子在鋪墊著煤渣的操場上踢球哩,就那鞋踩上去都凸凹不平沙沙作響的糙地皮,他們就楞敢鏟斷……就在前年,當他們本地那支甲B隊升上甲A後,啤酒廠當月的銷售額足足漲了一成呀,要不是那家俱樂部把球會轉賣給展望……可展望現在給重慶球迷帶來的是什麽?!


    今天的展望為什麽會落到這份田地不去它了,可它頭上還著"重慶"倆字哩,他們不能不關心呀;即便他們沒膽去現場親眼目睹球隊降級的一瞬間,可他們的心裏,真真是和這重慶展望連在一起!


    重慶,不能沒有一支甲A球隊呀……


    就在兩位主持人海闊天空地從展望聊到國家隊,又從國家隊的近況聊到世界足球發展趨勢的當口,展望卻把埋葬自己的那個大坑又向下挖了一丈!


    第四十三分鍾,山東大東海邊路起球、禁區內搶到第一落、第二落再頭球擺渡、前鋒靈活地轉身甩開貼身防守的對手、跟進順球觀察調整擺腿,然後,就是一記勢大力沉的射門……


    體育場裏瞬間便變得死一般沉寂,那皮球不是砸在網窩裏,而是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完了,完了,徹底完了……


    中場休息時,擁擠的更衣室裏隻有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沒人話。還能什麽?零比二了,聽天由命吧……


    "隻要輸得不難看,隻要輸得不難看,"臉色白得象抹了一層石灰的老總不停地念叨著這句話。他象是在對隊員,又象是在對自己,轉著圈地左顧右盼逡巡著什麽,又在身上身下摸索著什麽,好心的守門員教練遞過一支煙,從來沒煙癮的老總對著火,吱地一聲就吸下去一大截。


    兩個助理教練招呼幾個替補隊員去熱熱身。往常這些事都是主教練吩咐,可現在不行了,教第二粒進球砸得頭暈目眩的周成澤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樣摸回更衣室的。這個可憐的老頭,現在就坐在更衣室的一角,嘴裏喃喃地叨叨著沒人能聽懂的話,手指哆嗦得連煙都夾不住,眼前模糊得看不清楚人和物,兩條腿軟得就象泥。看上去,那痛苦的比分已經把他最後的力氣都抽掉了。


    "周指導,你看,下半場,要不要再布置一下?"一個助理問道。


    目光呆滯的周成澤半天都沒反應。


    "周指導,您看,下半場需要在人員和戰術上調整一下麽?"


    下半場?人員和戰術上調整一下?周成澤咧咧嘴。怎麽調整,還能調整出什麽樣?能把零比二的比分也給調整回去麽?能讓展望保級麽?能教他安穩地睡個囫圇覺麽?能……


    不!他還要搏一搏!換人,換人!換人——


    驀然從椅子上蹦起來的周成澤大聲嚎叫著,這絕望的淒厲叫聲把門外等著聽消息的一大群記者唬得心髒一陣嗶嗶亂跳。


    中場休息時展望換了人,被逼到懸崖邊的展望隊用一個前鋒換下一個中場,擺出四三三陣型。反正土已經埋到脖子了,橫也是死豎也是死,輸十個球和輸一個球沒有區別!


    給我攻上去!周成澤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句話。


    怎麽攻?


    不知道!


    連主教練都不知道的事情,隊員更不可能知道,再即便他們知道也沒有那個心氣去踢了。都零比二了,你還能怎麽樣?降級,……就降級吧……


    除了那幾個國腳,場上隊員和場邊替補席上的隊員都是一般想法,老總、領隊,還有那幾個教練也是這樣的想法。不少隊員望著幾個不惜體力來回奔波的大佬們,忽然就有一種解氣的感覺:嘿嘿,你們幾個不是挺能的嗎?折騰呀,折騰吧,你們折騰了一個賽季,臨了把自己也給折騰進甲B了;哈哈,好,好事呀,看你們幾個家夥到了甲B,還有沒有今天的風光……


    拚了老命的王新棟終於折騰出效果,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球,他和對手糾纏到一起,雙雙跌倒在草叢裏。主裁判的哨音適時地響起來,手堅定地指向展望的一邊:急火攻心的王新棟有明顯的推人動作,沒給他警告已經是便宜他了。那位山東隊員馬上就爬起來,王新棟卻在草叢裏佝僂成一團——他腰上的老傷又發作了。


    倒黴的王新棟啊,你這麽樣賣力,就能阻止展望降級嗎?早知道會有今天,之前幹什麽去了?


    比他更加倒黴的山東大東海啊,你要是知道王新棟下場之後的後果,你會不會讓王新棟斷下這個球哩?甚至,幹脆讓他長驅直入進一個無關大局的球哩?


    "會!"如果真有這樣的問題,山東隊的主教練一定會爽快地這樣回答你。別讓他進一個球,進倆球都行!


    替換王新棟的隊員是歐陽東。


    歐陽東的上場也沒能教展望那混亂的場麵扭轉過來,急紅了眼的幾個國腳基本上不需要隊友的配合——反正也沒人和他們配合——拿球、邊路突破、或者起高球直飛禁區,尋找雷堯這個高,然後……然後再想辦法。而歐陽東對這種長傳衝吊的打法根本就沒法適應,他還不會防守,他隻好充當第四前鋒,在禁區內外遊弋著等待機會。可守得鐵桶一般的山東隊哪裏會給他機會?要不是顧忌著展望隊員狗急跳牆下黑腳,他們還能在重慶人身上捅幾個窟窿哩。現在嘛——就算了,二比零的比分足夠了。


    第六十一分鍾,歐陽東期盼已久的機會終於來了,就象一隻螞蚱一樣不停蹦達的雷堯總算在對手兩位身高體壯得不輸他的山東隊員夾擊下搶下第一落,頭球擺渡給另外一位嚴陣以待的山東隊員,那位山東隊員卻把球踢到歐陽東腳下,在周圍沒有隊友支持、兩個對手已經壓過來的情況下,歐陽東隻好把球向旁邊一趟,看看有個角度,立刻就射門……他沒時間再調整了。那個傳球給歐陽東的山東隊員順勢就抬腿一擋,他的隊友、山東隊那位守門員白白在空中擺出一副好姿勢,皮球卻在草地上蹦跳了兩三下,順順溜溜地滾進球門……


    沉寂了許久的鑼鼓與口號總算又飄蕩在體育場上空了,已經死心的展望人那顆不再跳動的心又有熱氣,也許,踢平也不是不可能吧?


    "壓上去!壓上去!"兩腮浮著一團深色紅暈的周成澤站在場地邊,拚命作著手勢叫自己的隊員向上壓,"要壓上去,"除此之外他再也不出什麽了。壓上去怎麽辦?當然是把球朝中間踢!朝中間踢了哩?前鋒和進攻隊員就去搶,就去射門,就去補射……


    隻用了三分鍾,周成澤這沒有辦法的辦法就取得成效。


    第六十五分鍾,展望右邊前衛沿底線突破對手,搶在對手封掉前撩起一腳半高球,皮球帶著強烈的旋轉飛快地劃過禁區,雷堯和那個黑人外援在對手的幹擾下都沒能碰到皮球,當足球就要飛出球門的另一端時,一個身穿紫白色運動衫的人影卻突然出現在這一端——兩個山東隊員已經擋在他麵前,那家夥卻悍不畏死地一個魚躍……


    "咚——"電視機前的觀眾清楚地看見這一幕,那留著齊嶄嶄平頭的腦袋和鋼鐵打造的門柱相碰撞時,那仿佛是幻覺的沉悶而清晰的聲音就象敲在他們的心尖……


    "嗡——"歐陽東腦海裏隻響了一聲,他眼前就是一黑……


    "噢——"這一次,體育場裏沒有鑼鼓,沒有歡呼,沒有雀躍,隻有兩萬人同時發出的一聲悶雷般滾過的感歎……


    二比二!


    體育場裏,所有重慶人都伸長脖子注視那圍在球門邊草叢裏的一圈人,可他們什麽都看不清楚,大群性急的球迷已經連蹦帶跳著繞著好幾排看台朝山東隊後麵的那個看台湧過去,他們隻想看看清楚,這個瘋狂得敢用血肉頭顱去碰鋼鐵的家夥到底是誰呀?


    在確認歐陽東不能及時參加比賽後,主裁判立刻就招呼展望隊醫把歐陽東抬出場地治療——這是規則要求的,不能因為這種事情耽擱比賽。這馬上就招來球迷的哄鬧和噓聲,各種謾罵一起指向這不通事理的裁判,看看歐陽東臉上那一道道流淌的鮮紅血液,看看他那因為傷口而痛苦地糾結在一起的眉頭,這裁判就不知道通融一下?


    在比賽場上,主裁判就是上帝,他的旨意就是上帝的裁決。山東大東海立刻便利用多出一人的優勢取得了局麵上的優勢,而在展望從踢平的興奮中回過神來之前,他們就完成了再次領先的進攻:無力追趕上對手的那位中衛大佬不得已,隻能用拉扯對手衣襟的法子來試圖延緩對手的進攻,那位山東隊的前鋒拖拽著他掙紮了兩步,當他一隻腳踩進禁區後,立刻就一頭栽下去;主裁判飛快地跑過來,毫不猶豫就把紅牌掏出來,然後,堅定地把手指向罰球!


    當那位摔倒的山東前鋒站在罰球時,一個無法忍受那種讓人窒息感覺的球迷從座位上站起來,埋著頭順著通道走出體育場——他不敢抬頭,他怕人看見他那淚流滿麵的臉,怕人看見後笑話他懦弱,怕人知道,他居然還在為這不爭氣的展望隊哭泣……他不知道,看台下的電視台攝影機已經把他那蹣跚沉重的腳步和佝僂的背影記錄下來了,他也不知道,當電視機前許多觀眾看見他辛酸地抹著臉上的淚水時,他們也和他一樣,同樣在抹著不知不覺中就在臉上流淌的淚水……


    這位癡心球迷的退場就象傳染病一樣在球場裏蔓延,不少球迷都默默地站起來,追隨著他的背影,邁著蕭瑟的、不甘心的步子,就象喝醉酒原因,相跟著走出體育場;


    可更多的人選擇了留下。兩年前,他們就是在這裏看著自己家鄉的球隊重慶綠緣戰勝莆陽陶然,昂然衝進甲A,今天,他們也要看著買下綠緣的重慶展望掉進甲B。這不是憤怒,是一種堅強,是一種對自己家鄉球隊的熱愛——勝,我們愛你;敗,我們也愛你,你我的頭上,都樹立著兩個字:重慶!


    那粒球徹底摧垮了展望殘存的一口氣!


    酒精的灼燒讓歐陽東呲牙咧嘴,絲絲地吸著涼氣,這鑽心的疼痛教他兩腳直抽搐,揪著草皮的雙手攥成一團,指頭關節咯咯嚓嚓直響,又猛然鬆開,恨不得放五指大張的手掌撐進地底下……


    他額頭上有一道三公分長、半指寬的傷口!殷紅的鮮血汩汩地望外冒!


    這傷……隻能換人!隊醫可不敢耽擱這事。因為他,歐陽東已經有一次差毀在賽場上的遭遇了,他對這個青年人有一種無以言表的內疚,雖然他也知道,歐陽東的運氣對現在的展望來有多麽重要,可,可是……他的傷……他那醫藥箱裏的物件可沒法處理這麽大的傷口啊……


    隊醫痛苦地朝教練席做出了換人的手勢。


    "嗚……"隊醫的手勢讓整個體育場都痛苦地呻吟起來。


    足球是需要實力的,可足球也是需要運氣的,歐陽東的實力怎麽樣我們不去評價它,可今天,他確實是展望的福星呀,不定有了他,展望就能邁過這個坎……可隊醫那兩隻相互盤旋的手已經悲痛地宣告,歐陽東為展望帶來的運氣,到此為止了……


    周成澤無奈地遙遙望了坐在草叢裏任由隊醫擺布的歐陽東一眼,真的……就這樣了?


    可他卻驀然察覺到,歐陽東在那一端用眼神告訴他:別換我,我還能踢!


    真的?你還能踢?


    是的,我還能踢!


    怎麽?怎麽?怎麽會這樣,難道展望竟然會讓一個臉上血跡都沒擦幹淨、頭上裹著一圈白得讓人眼暈的隊員接著踢下去?難道他們就再派不出一個歡蹦亂跳的隊員了?當歐陽東站在場地外舉手向主裁判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上場時,一萬八千多球迷和無法知道數量的電視觀眾都在問這個問題。當兩分鍾後歐陽東在自己的禁區裏高高躍起,把對方的角球出禁區時,無數人的視線又變得模糊起來……


    電視台的攝象機又一次捕捉到一個敏感的畫麵。


    歐陽東就象一頭憤怒的獅子從本隊的禁區裏撲出來,他的對象可不是足球,也不是對手,而是任偉……


    "你怎麽會教他這麽輕鬆地把球傳進來?!"歐陽東倆眼裏突突地冒著火,逼視著比他矮不了多少的任偉。


    你丫有毛病呀,傳進來就傳進來,又沒進球,你吼個屁呀!任偉白了歐陽東一眼,嘀咕了一句,轉身就想走。


    "你什麽?"歐陽東一把就揪住他的肩頭,把毫無防備的任偉扯得一趔趄,"你有膽就再一遍!"附近的幾個隊友趕緊跑過來,努力把倆人拉扯開,已經跑向中場的主裁判嘴裏的哨子吹得嘀嘀響,也掉回頭來。他在注視著這兩個象炸毛的公雞一樣的展望隊員。嘖嘖,真是有意思,自己人和自己人吵吵起來了。


    "你是不是有神經病啊?!都他媽降級了,你還在這裏嚎個屁!"任偉臉紅脖子粗地朝歐陽東吼道,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降級了!你知道嗎?展望降級了!老子想怎麽踢就怎麽踢,反正都降級了,都甲B了!你管老子怎麽踢!我想怎麽踢,就怎麽踢!展望都降級了啊,重慶展望降級了啊!我想怎麽踢,就怎麽……"在隊友按捺下拚命掙紮的任偉嗷嗷嚎著,一口一個降級,兩行淚水卻再也抑製不住。


    那兩個摟抱住他的隊員慢慢鬆開了手臂。任偉不是重慶人,可他卻是隊裏不多的幾個老綠緣隊員之一,五年前他就在綠緣,那時的綠緣,還是一個乙級俱樂部……


    "降級是一回事,可怎麽踢是另外一回事。"歐陽東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這球可不單是為展望踢的!這是為他們踢的!"他的手指在四周看台上劃拉了一大圈,幾乎戳到任偉的鼻子上,"這球是為你自己踢的!"


    "你想想,你該怎麽踢!"歐陽東衝抱著腦袋痛苦地抽搐著任偉吼起來。


    一個攝影記者敏銳地抓拍到他吼叫的這一瞬間。第二天的報紙上,有一張令人震撼的照片:臉上血水混著汗水流淌的歐陽東張大著嘴嘶吼著,頭上的青筋一根根地爆起、頸項裏那被汗水浸潤的肌肉一條條鼓起,閃爍著光芒倆眼裏盛滿了怒火,憤怒讓他的整張臉變得猙獰而扭曲……


    這張照片就占了橫開報紙中間的半幅版麵,它的左邊是兩個黑黑的兩個草書:瘋狂!右邊是兩個紅紅的楷書:勝利!


    幾年後,當這座美麗的山城要為城市宣傳拍攝製作一個宣傳專題片時,許多人不約而同地向製作組提出一個建議,希望能把這一段鏡頭從塵封的電視台錄影帶裏找出來,重新加工製作,要是找不到,哪怕是這張照片也行,它可以作為一段曆史的記憶……


    不,是這座城市的象征!從大山裏走出來的歐陽東就是這座城市那悠久流傳的民風的真實寫照,他們能夠吃苦,能夠忍受,能夠包容……可他們身上更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性格,那就是——剽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求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習慣嘔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習慣嘔吐並收藏求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