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東確實是受傷了,不過傷勢倒沒有劉嵐意想中的那麽嚴重,而且,這傷也不是俱樂部裏有人在故意整他。


    歐陽東現在就穿著條紋病號衫,舒服地靠在用被褥和枕頭上,一麵看著電視裏直播的展望主場比賽,一麵和劉嵐著話:“沒事的,隻是右腿踝被撞了一下罷,我又不是玻璃人,哪裏就會碎就碎哩,……真沒事。我的主治大夫是國內有名的運動醫學專家,以前還是國家乒乓隊的隊醫哩,——他了,最多四十天,我就又能回到運動場裏歡蹦亂跳了。”那專家還,要是可能的話,最好能多休息十天半個月,直到完全確認沒問題才行。“可惜轉會的事情就沒戲了,下半年隻能待在重慶了。”至於這個賽季結束他會去哪裏,實話,他自己都還沒個準譜哩,誰知道到時是個什麽光景呀。


    “不我的事了。”他換了個話題,笑著誇讚劉嵐,“昨天晚上我在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裏看見你了,拎個話筒,話也有板有眼的,蠻象那麽一回事嘛。這礦難的新聞你是怎麽遇見的,是不是很轟動呀?”


    “那新聞兩天前就在省市電視台裏播出了,央視是用我們的帶子編輯出來的節目。我們守在那地方快一周哩,專門報道這事,台裏專門給我們派了兩輛車,每天三趟往省城送帶子,全部是為了做它的跟蹤報道。”提起新聞聯播裏那個三分鍾不到的新聞,劉嵐就按捺不住興奮和自豪。她和同事們在龍岩縣前前後後呆了整整十一天,從現場跑到鄉鎮,從鎮醫院跑到縣醫院再到醫院裏上上下下各有關部門,即便台裏專門為他們調來一個做深度報導的采訪組配合工作,他們還是忙得腳不沾地。


    “你在電視裏的形象挺象個大記者……”歐陽東朝推開病房門走進來的護士笑著頭,把裹著紗布的腳挪到床邊,就道,“尤其是你采訪他們那個什麽局長時,我看那局長緊張得都語無倫次了,就看見他拿著手帕一遍遍揩汗哩……”


    劉嵐在電話裏被他這幾句話逗得咯咯直笑。


    那護士繞著圈兒輕手輕腳地解開歐陽東腳踝上的紗布,看他合上手機,就冷冷地打量他一眼,道:“和你女朋友打電話的吧?”


    “不是的,是個電視台的記者朋友。”


    “你騙誰哩?”那護士撇撇嘴,頭也沒有抬,熟練地把一大堆還冒著熱氣的黑色藥膏用根竹片挑到一塊厚厚的棉墊上,又幾下塗抹勻,“抬腳,”便把藥膏帶紗布一塊合在他腳踝上。那鑽心的滾燙勁讓歐陽東呲牙咧嘴。“你話音都變了,我可從來沒見你和誰話這樣溫柔體貼過,是女朋友就是女朋友吧,我又不會告訴巧巧。”


    她這話隻能教歐陽東苦笑。應巧是外科病房另一位護士,地道的球迷,展望隊的熱心擁躉,歐陽東前腳才住進病房,後腳她就溜過來索要簽名,那兩天跑來看望歐陽東的隊友沒一個被她漏過的,她那俏麗的模樣也著實迷住了兩個展望隊員,那倆家夥一有空就打著看望歐陽東的幌子來醫院瞎混時間,變著方地約她逛街吃飯看電影,直到丁曉軍和眼前這個叫李真的護士一天天熱乎起來,他們才曉得自己沒戲——應巧心裏有人哩。


    他和劉嵐真的沒什麽,可這事還不能和李真解釋,這種事一般都是越解釋越添亂。歐陽東幹脆就沒理她,隻望著電視看。


    ……陝西瑞慶祥從後場斷下了足球,帶球的那位巴西外援的水平顯然比展望十二號要高出一大截,隻消兩個身體的晃動和一次停球變向,他就甩掉了十二號,再和隊友巧妙地二過一配合一下,他便在禁區邊沿覓到一次很不錯的出腳機會;他用腳外沿把球望右一磕,隻可惜力量和部位都沒把握好,球離他身體稍微遠了一;一個展望中衛立刻就抬起腿封掉他推射遠門柱的角度,守門員丁曉軍也已經靠著近門柱哈下身體——這下好了,歐陽東稍微有緊張的心立刻就放鬆下來。這種情形下,他可不信那巴西人還能把球鼓搗進去,要是真能踢進去,那他幹嘛還來中國踢球哩。


    可那個被對手突破的十二號這是想幹什麽?他怎麽會用那種姿勢從背後擠兌對手?


    糟糕!就在十二號用腳和身體別住對手時,歐陽東不自禁地低聲呻吟一聲。


    陝西瑞慶祥那個巴西外援立刻就手舞足蹈地栽倒在草叢裏,還趴在地上扳著自己的腿直稱喚,一臉痛苦萬狀的模樣,黑黝黝的麵孔上隻看見兩排白得耀眼的牙齒。


    主裁判猶豫了一下,可隨著一聲哨響,他的手指便堅定地指向罰球。


    幾個展望後衛立刻就擁到主裁判身邊,七嘴八舌亂糟糟地為這次該死的判罰求情,那個倒黴的十二號用手指不停指著那個演藝出眾的巴西球員,激動地為自己辯解。可他再辯解也沒用,主裁判怎麽可能改變自己的判罰?即便那判罰是錯的,為了維護自己在球場上的尊嚴,他也不可能改判。這出戲的另一位主角,那位陝西瑞慶祥巴西演員,正跪在草地上,和好幾個隊友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慶祝這來之不易的球。


    丁曉軍連對手球的方向都沒猜對——他撲向球門的左側,皮球卻飛進球門的右側。


    零比一!


    連直播比賽的電視解員都很有幾分泄氣,還有幾分鍾,這場比賽就該結束了。這場球展望幾乎沒有翻本的機會,何況展望對陝西瑞慶祥那種密集防守的戰術幾乎沒什麽有效辦法。


    不能裁判不幫重慶展望的忙,第四官員用電子牌示意本場補時五分鍾,可接下來的六七分鍾裏展望隊沒能創造出哪怕一次有威脅的射門機會……


    “輸了啊,”端著搪瓷盤子站在房間裏的李真一直看完了這場比賽,發出一聲感慨。她對足球沒什麽興趣,要不是她現任男朋友丁曉軍就是展望的守門員,也在場上參加比賽,她才懶得看這種無聊的運動哩。“丟了個球,——他不會有什麽事吧?”她很有幾分擔憂。展望輸球還是贏球對她來都無所謂,隻是這事牽扯到丁曉軍,她便不能不關心。在她的概念裏,比賽裏守門員漏掉個球,大概就和她們做護士的忘記給病人打針換藥一樣,會被上司拎著耳朵好生一頓批評吧,不定還會扣發工資獎金什麽的。


    “他能有什麽事?”李真那近乎幼稚的問題讓歐陽東笑起來,隻是球隊剛剛輸掉一場比賽,而且輸得窩窩囊囊,這教他心情不大好,笑容就有幾分勉強。“沒事的,那個球和他沒多少關係,按他這場比賽的表現,多半還會受誇獎。”要不是靠著丁曉軍高接低擋和那兩個中衛及時回防補位,陝西瑞慶祥早就該鎖定勝局了,展望十二號防守的右路就象一條開放的通道,對手至少有一半的進攻是從這個方向開始的,而且大多數還能有效得形成威脅。歐陽東就有鬧不明白,這個一直在替補和大名單之間遊離的十二號,怎麽轉眼間就坐穩了主力右後衛的位置哩?雖然他訓練很賣力——自己的腳踝就是在半場攻防訓練時被這個賣力的家夥不慎踢傷的——比賽很認真,可再怎麽他也比不上原來的右邊衛呀,主教練伊內亞怎麽就會看上他了?


    李真立刻就放下心,便又接上剛才的話題:“快,剛才和你通電話的女人是不是你女朋友,要是你有女朋友了,我這就去告訴巧巧,讓她別再傻乎乎地想這事了。你沒見巧巧最近因為你都瘦了嗎?”


    最後這句話差沒讓歐陽東一口水嗆進氣管裏,直著脖子好一通咳嗽。那護士應巧本來就夠苗條了,改過腰身的護士裝穿在她身上,教她看上去更顯得輕盈高挑,她是瘦是胖,和他也有關係?!


    “喲喲喲,到你痛處了?你怎麽就激動成這個樣哩。”李真瞄著咳得倆眼裏都冒著淚花的歐陽東,就站在門邊嘖嘖感慨,“看來你這人也沒丁曉軍得那麽好吧,——居然會腳踩兩隻船,心把自己給掉水裏,那才好看哩。”她還拖長聲氣冷笑兩聲。


    歐陽東簡直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了。腳踩兩隻船?天可憐見呀,他歐陽東連船板都沒劃拉住一片哩,怎麽還有機會腳踩兩隻船?行,你狠,看我改天怎麽收拾丁曉軍!


    “李真,都下班了,你怎麽還沒走,你要是再不走,就幹脆替我值夜班吧,”話的正是應巧。她顯然也聽見了李真剛才那番言語,臉頰飛著兩抹紅暈,雖然在和同事話,水汪汪的大眼睛卻在瞟著歐陽東。


    “你就做夢吧!我這就去換衣服。”李真很幹脆地道。才幾天工夫,丁曉軍就已經吵嚷了幾遍要去她家裏拜望下未來的嶽父嶽母,她一直沒拿準丁曉軍的是真心話還是僅僅出來討她歡心,不過她已經決定把丁曉軍先帶去教幾個要好的朋友看看,要是她們也覺得合適的話,她才會帶他回家去見自己的父母。“好啦,我不打攪你們,你們慢慢聊,我走了。”


    歐陽東現在卻是盼著她再呆一會兒。


    應巧走進病房,從衣兜裏掏出一張薄薄的紙片,就把歐陽東擱在沙發扶手上看了一半的書合起來,把那紙片卡在他正翻看的那一頁上,再把書放到床頭櫃上,又把已經涼了的茶水倒了一半到窗台上的花盆裏,重新續滿開水,這才問道:“好了麽?”


    “嗯。”歐陽東隨意地應承一聲。他這傷能好就好麽?可他除了頭還能什麽?


    “剛才的比賽你們輸了。這都連輸兩場了,下麵的比賽又不好打了。你們主教練就沒想辦法?”應巧恨不得啐自己一口,呸呸呸,自己這都在些什麽啊。歐陽東現在就躺在病床上,就是主教練想辦法,那羅馬尼亞老頭伊內亞大約也不會急慌慌地趕到醫院裏告訴他吧?


    歐陽東抿著嘴唇瞪著電視不開腔,假裝沒聽見她的話。


    在病房裏東摸摸西弄弄地磨嘰半天,應巧也沒想好該和歐陽東什麽,末了她隻好要去別的病房查看一下,要是歐陽東有什麽事,就去值班室找她,她今天晚上值班。“嗯,”歐陽東不冷不熱的回答教應巧好生失望。這個木頭疙瘩是不是不開竅呀,她最近已經連著和人換了好幾個夜班了,每回都生怕他不知道,特意來告訴他一聲,可他好象就知道躲在病房裏看那些比賽錄象,要不就是捧著一本破書看到半夜,要是換了別人逮著這樣的機會,早該蹦達著躥到值班室和她瞎侃鬼貧了……早知道這樣,就該把那該死的錄象機給他沒收了!


    “你晚上想吃什麽?我一會要去打飯,可以幫你帶回來。”住院部大門斜對過就有一家很不錯的飯館,醫院裏的醫生護士們要是不願意在食堂裏吃那些讓人不待見的大灶夥食,通常都會去那裏要單鍋炒,要是再多出錢,那家飯館也會把飯菜送到病房裏。


    歐陽東又是模棱兩可地頭。雖然住院部的夥食水準的確不怎麽的,可他也有那飯館的電話號碼,這種事情可用不著應巧來操心。


    用眼角的餘光看著應巧輕輕掩上門,歐陽東總算長出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漂亮的護士心裏想的是什麽,自打能會道的丁曉軍和李真談上朋友,倆人已經不止一次在他麵前透出過為他做媒的口風,話不喜歡拐彎抹角的李真有兩次就當著他和應巧的麵問他喜不喜歡應巧,當時就把歐陽東鬧個大紅臉,尷尬得半天找不出話。


    現在這當口,他哪裏有時間來操心這事情喲。他心裏還揣著一大堆事情哩。


    這倒黴的腳踝傷病來的真不是時候。轉會武漢風雅已經徹底泡湯了,夏季轉會開放期隻有兩周,各個俱樂部都希望能趁這個機會找幾個來了就能派上用場的球員,風雅就是再看好他,也不會把大把的鈔票拋灑在一個兩三個月裏不能踢球的隊員身上——再了,誰又能保證他傷好之後立刻就能恢複狀態呢?進國家隊的事就更不要提了,至少今年沒戲,等他養好傷,今年的聯賽就該結束了,他至多就能踢上三四場比賽,能不能調整好狀態都是個問題,不定,那時他還得重新為主力位置去和隊友競爭哩……


    不,我們的歐陽東在病榻上思索這麽多事,並不是歐陽東對應巧這一番情意視而不見,事實上,每當他看見丁曉軍和李真在他麵前親昵地笑打鬧,在他內心深處總會升騰起一股對愛情的渴望,他也希望能有一個自己真心喜歡且又真心愛著自己的女人能陪伴在自己身邊,一同分享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尤其是在這種時候,當他因為意外的傷病而遠離足球和比賽時,來自她的關懷更能讓他忘卻傷病所帶來的心理上和生理上的痛苦。可他又怎麽好意思接受應巧的一番情意哩?誰能保證他明年就一定會留在重慶展望?誰又能保證重慶是他足球生涯的最後一站?他自己都不敢下這樣的斷言。他總不能為此而耽擱了應巧吧。要是他真和應巧好上了,那他就太自私了。


    連歐陽東自己都沒意識到,糾纏在他腦海裏的這一團亂紛紛的思緒竟然絲毫沒有牽扯到劉嵐,要知道,就在兩周前,歐陽東還在為如何確定下兩人關係而傷腦筋哩。


    當劉嵐為了一條爆炸性新聞而毅然放棄回省城與歐陽東見麵的機會時,當她用很職業的口吻和很職業的神情為觀眾報道礦難的悲慘事實時,當她那老練的形象出現在歐陽東麵前的電視機屏幕上時,歐陽東就知道,在兩人之間,一道看不見的鴻溝真正出現了……


    這不是誰配不上誰的問題,而是誰願意付出更多的問題。


    劉嵐不會放棄她的理想,正象他不會放棄足球一樣……


    歐陽東才擱下碗和筷子,青年隊的那個隊員餘嘉亮就拎著兩個西瓜走進他的病房。他最近時常來看望歐陽東,不單幫他從俱樂部裏帶來他想看的書,還幫他買了一台錄象機,又從俱樂部的資料室裏借來好些國內國外比賽的錄象帶,靠著這些書和錄象帶,歐陽東總算覺得住院也不算是件枯燥寂寞的事情,至少,他能靜下心來看看書看看錄象。


    “新疆西瓜,味不錯,”餘嘉亮自己拿著一片瓜呼呼啦啦地啃,西瓜汁順著他嘴角手掌流淌,嘴裏還含糊地道,“‘嘿麽甜’。”他拿腔拿調學的重慶話讓歐陽東笑起來。


    西瓜確實不錯,可歐陽東才吃過晚飯,肚子裏再也填塞不下多少東西,他隻吃了一片瓜就停下來,隻是看著電視裏的體育新聞,直到把其餘幾場比賽的比分和現在的聯賽排名弄清楚,他才扭頭問坐在沙發一片接著一片不歇氣地對付著西瓜的餘嘉亮:“下午比賽輸了,俱樂部裏有什麽議論嗎?”


    “議論多著哩,”餘嘉亮把瓜皮扔進牆角的廢物簍裏,就用手背抹抹嘴,又把**的手指在隊服下擺上使勁地抹抹,白色隊服下擺上立刻就顯露出幾個緋紅色的手掌印,這才接口道,“據賽後老伊在更衣室裏就呆了不到一分鍾,連個屁都沒放;他的精神頭大概都拿去新聞發布會上罵那幾個瞎眼裁判了……”比賽一結束展望隊員們就把那幾個裁判圍了個水泄不通,倒黴的十二號後衛差沒把手指頭戳到那主裁判的臉上,要不是幾個隊友死拉硬拽地把他拖走,情緒激動的十二號賈誌強真會幹出出格事情;麵對媒體,俱樂部的老總和領隊都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為這事,丁曉軍還在更衣室裏和賈誌強幹了一架,據幾個拉偏架的老大都被他掃了一鼻子灰……”著著他的話音便低下去,下麵的話,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歐陽東。


    丁曉軍怎麽和賈誌強打起來了?歐陽東皺起眉頭。輸球後誰的心情都不會好,可隻要是比賽,總會分出個輸贏來,難不成輸掉一場球就非得找出個替罪羊?這場比賽裏展望隊上場隊員都不怎麽在狀態呀,要是把責任全歸罪在賈誌強一個人頭上,這也太過分了一吧——雖然他的能力確實不怎麽地。


    “過分個屁!”接著歐陽東的話茬,一腳踏進病房的丁曉軍氣哼哼地一屁股坐在沙發裏,嘴裏還罵罵咧咧地著難聽話,“就他那個熊包模樣,攻又攻不上去,守又退不回來,沒兩個老大在後麵幫他紮場子擦屁股,他能混到場邊坐坐冷板凳就不錯了!什麽鳥玩意!”李真就站在門邊,臉漲得紅紅的,丁曉軍惱怒之下出一連串難聽話教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餘嘉亮趕緊站起來讓出另一個沙發,自己就扯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對他們這些青年隊員來,一線隊的隊員,哪怕是替補哩,那也是老大,更何況一號守門員在國家隊集訓時肩膀受了重傷,丁曉軍現在就是隊裏的主力守門員——李真就是他女朋友,再怎麽也得尊敬尊敬吧。


    丁曉軍眉梢上貼著一塊創可貼,嘴角也裂了,連顴骨上也帶著一團不青不紅的紫暈,連左手的食指都裹上了紗布。不用問,這都是那場遭遇戰的戰利品。他現在這副模樣倒真不適合去見李真的朋友和家人,何況他也沒那心思。


    直到他的怨氣消停一些,歐陽東才悠悠地開口勸解:“老丁,我覺得你這樣做也不大好,——那個球他是有責任,可他那也是怕丟球怕對手進球呀,好歹也是為了球隊,隻是他采取的方法不對;可是人就會犯錯誤吧,咱們不都是在錯誤中前進的嗎?再,賈誌強最近訓練挺賣力的……”


    丁曉軍和餘嘉亮一起眼神古怪地盯著他,連不懂球的李真都是一臉怪相。站在門口一身白色護士裝的應巧兩手揣在衣兜裏,也不吭聲,就那樣默默地聽著他言。心裏掩不住話的李真早把她從丁曉軍那裏聽的事情都告訴了應巧,還把丁曉軍對歐陽東的評價也一並告訴了她:“歐陽東這人太深沉,許多事情都揣在心裏不吭氣,麵上還裝得和沒事人一樣。這種人,不好交往。巧巧,你可要想清楚,他那種秉性的男人就象《春風秋雨冬雪》裏的那個男主角一樣,一個對景兒發作起來,不定就會……”


    “我也不敢賈誌強和武超倆人誰強誰弱,不過老伊既然讓他首發,那就明教練組是信任他的……”


    “行了行了,東子,這裏也沒外人,你就別再裝孫子了,”丁曉軍揮揮手,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摸出煙來扔給餘嘉亮一支,自己也上,隻仰著臉靠著沙發,蹺起腿搖晃,嘴鼻子裏冒著煙氣,“好象誰還不知道你和賈誌強怎麽一回事似的。我早就想揍那兔崽子了,隻是一時沒找到借口。”他摸著嘴角那條血口子,噗嗤一聲又樂了,“想不到他的骨頭和拳頭都挺硬的,害我連手指都折了一根。”他又罵了一句,李真的白眼他就隻當沒看見。


    他這番話卻教歐陽東懵懂。他幾時裝孫子了?他和賈誌強之間又有什麽事?兩人雖然不能有多要好,可怎麽著也不算差呀;在隊上,倆人一個是突前前衛,一個是右邊後衛,位置也不衝突,還能有什麽矛盾?除了這一次的訓練中受傷……他可不相信賈誌強會幹下這樣的事情,他這樣幹的話,對他能有什麽樣的好處!


    “好處?當然會有好處了!”丁曉軍盯著歐陽東足足有半分鍾。他真沒弄懂,看上去一臉精明幹練的歐陽東,總不至於連這子事情也想不通吧?他不是還讀過四年大學麽,這事就和學算術一樣簡單,難道他就鬧不明白?


    “我實在是搞不清楚他會有什麽好處。”歐陽東默然半晌才道。從丁曉軍那冷冷的笑容和餘嘉亮遊離的眼神,他就能琢磨出一東西,可他實在不願意相信那會是事實的真相。


    賈誌強能踢上主力,這就是他得到的好處。


    “你威脅到王新棟的位置了,不單是在展望俱樂部的主力位置,還有他在國家隊裏的主力位置……”


    因為歐陽東在最近三四場比賽裏的突出表現,今年開賽以來狀態一直不太好的六號王新棟從國家隊一回來,就被伊內亞擱到替補席上,這便讓他心情很不好;他在國家隊的主力位置也受到巨大的威脅,那個來自上海的中場組織者很有可能替他的位置首發,要是歐陽東再入選國家隊的話,他幾乎連競爭的機會都沒有——事實清楚地擺在人們麵前,在俱樂部裏他都淪為歐陽東的替補,很難想象在國家隊裏歐陽東會成為他的替補。王新棟得用比賽裏的表現告訴國家隊教練組,他現在還是國內首屈一指的中場發動機。可歐陽東就擋在他麵前,他隻能搬掉歐陽東,才能獲得足夠的比賽機會,才能再次吸引到國家隊教練們的目光。歐陽東要轉會武漢的消息讓他鬆了一口氣,可俱樂部把四百萬的轉會價咬死不鬆口,又讓他那顆剛剛放下的心立刻就懸在半空中。當相熟的俱樂部官員告訴他,展望希望用一係列的優厚條件留下歐陽東,待賽季一結束,王新棟就會被甩進轉會名單時……


    “王新棟的事就是他那幫鐵哥們的事,他們最早找的人就是武超,可武超沒答應,那倆中後衛就在比賽裏趁武超壓上去助攻時,故意不給他補位協防,就讓對手從他那條邊攻進來。”


    那是從省城回來後的第一場比賽,上半場武超一次下底的精妙傳中,讓展望一比零暫時領先,可下半時對手連續從武超防守的區域突破並且把比分領先之後,伊內亞立刻便用賈誌強換下武超。那場比賽展望最終還是輸掉了,沒有把盡到防守職責的武超被媒體和球迷好一通職責辱罵,退場時一個憤怒球迷的唾沫都吐到他臉上……


    “你是,我的受傷,是王新棟他們幹的?”歐陽東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他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是才有鬼!”丁曉軍把煙頭狠狠地壓在玻璃茶幾麵上碾熄,金黃的煙絲和黑黑的炭化物摻合在一起,“這又不是他們第一次倒騰這樣的事了。三年前在印尼雅加達那場友誼賽,為了讓他們一好友踢上主力,他們就是用的這一招廢掉了陝西隊那個邊後衛——趁他上去助攻不給他補防——那後衛回國後被人罵了個半死,從此就一蹶不振……連國家隊的比賽他們都敢這麽幹,國內聯賽裏鼓搗這些事他們還會怕?!”


    他那兩聲冷笑教歐陽東不寒而栗,就連已經模模糊糊知曉歐陽東事情的餘嘉亮、李真和應巧都張大了嘴,驚愕地盯著丁曉軍。天知道,他還會出什麽教人震驚的事情呀!


    嬉笑玩鬧的場麵、自己和王新棟連續的短距離範圍配合教三個防守隊員顧此失彼、賈誌強那收不住腳的鏟斷、自己抱著腳踝在草叢裏痛苦地抽搐成一團、教練惶急的麵孔、隊醫滿臉汗水緊張的忙碌、賈誌強那充滿內疚和歉意的神情、幾個遠遠近近默不作聲的國腳老大……六天前自己受傷的一幕就象電影一般在歐陽東眼前掠過。是的,把丁曉軍的和這些一對照,再和賈誌強最近突然的竄紅一對應,歐陽東不能不承認,他的受傷的的確確不是一個訓練中的意外,而是一次蓄意的針對他而來的陰謀。


    他的手腳一下便變得冰涼,嘴唇口腔喉頭幹得火漂火撩,那一瞬間,他恨不得把能劃拉到手邊的一切都砸個粉碎……


    總算老天爺有眼,賈誌強那凶狠的一腳沒有完全踢正部位,不然的話……


    教他更加憤怒的是,一眼便看穿他們這套把戲的俱樂部和教練組竟然一聲都沒吭,王新棟立刻便替下他的位置,而那位下黑腳的凶手,也順利地得到幾位老大向他允諾的主力右後衛位置……


    一直到送走兩位隊友,歐陽東都沒能完全從憤怒和激動中平靜下來。


    俱樂部送來的那個刻著“一帆風順”字樣的工藝品帆船,被他一巴掌攉到地板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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