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陶然俱樂部有個商業活動,他們的一個讚助單位在離莆陽市區四十幾公裏外的團山腳下新開了一家賓館,為了聚集人氣打知名度,整個陶然隊都被邀去參加開業典禮,鬧騰了一下午,直到晚上九過,甄智晃才搭向冉的奧托車回到家。


    這套位於慕春江畔翠竹園區一期的大房子最早是他女友去年按揭的,既然上個月兩人已經扯了結婚證成為合法夫妻,又準備在年底把婚禮熱熱鬧鬧地辦了,甄智晃就拿出積蓄一次性付清了房子的尾款,又找熟人介紹了一支裝修隊,花了個把月時間再次把它好生裝潢一番。好幾個打算把家也安在莆陽的隊友都來他這裏參觀過,個個讚不絕口,都以後要比照著他家的裝修和布置來;和他前樓後樓的向冉更是不等他這裏裝修結束,就拉著那裝修隊的福建老板去看他那套房子——能改就改,實在不能改,就敲了那堆垃圾重新來。


    炒恒升指數把自己炒進派出所,他女人也著實被唬了一大跳,不過這幾天她已經緩過氣來,隔三叉五地就邀約幾個女友來家裏玩,打打牌賭東道什麽的,有時也會在家裏鬧騰到很晚。甄智晃倒不太理會這些,打三塊五塊的麻將,輸贏再大也不過幾十百把塊錢而已,這錢還是不放在他們兩口眼裏的。


    甄智晃衝了個澡,穿著件寬寬鬆鬆的大T恤和一條花花綠綠的大褲衩,踢趿著拖鞋去廚房裏給牌桌上每個人拿了一瓶飲料,又給自己拿了兩瓶啤酒,一個人鑽進客廳裏,悠閑地看起電視。


    現在,無論從哪方麵來,甄智晃都很滿意:房子、妻子、車子、票子,該有的他都有了,不但有一份讓人羨慕的好工作,身邊還有好幾個能上幾句知心話的好朋友……他甄智晃知足了。


    他燃起一支煙,美美地長長吸了一口,再舒服地一口氣噴出去。他都憋了一天的煙癮了。在隊上,尤其是在袁仲智麵前他可不敢抽煙,雖然那家夥當麵不會你什麽,可誰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麽樣收拾你哩?周富通那笨蛋就栽過一次這樣的大跟頭,在第三次吸煙被袁仲智逮個正著後,立刻就被揪著耳朵拎到到操場上跑了二十圈。現在再沒隊員敢明目張膽地在基地裏抽煙了。雖然今天袁仲智不在俱樂部,可還是沒人敢去觸這個黴頭。


    滅掉這個煙頭,甄智晃又抽出一支,這次他再沒象剛才那麽餓急急地一口吸去半支煙,而是慢慢地吸慢慢地吐,讓煙勁漸漸地彌漫到全身,把周身的疲憊一個個地喚醒,再讓它們在煙霧繚繞中緩緩地化去。


    電視裏真沒什麽好看的,真不知道現在電視台都在幹什麽,二三十個頻道,就楞是找不出個好節目?他“啪”地關了電視,抓起茶幾上的一張紙,繼續尋思著婚禮上自己都該請哪些人。請柬已經發出五六十張了,現在的隊友都請了,象彭山這樣的好朋友也挨個寄了帖子,兩年前一塊兒在九園俱樂部踢球的齊明山張曉他們也在名單上,這些都是他的好朋友,漏過誰都不好交代……寧可他們不來哩,也不能讓人家自己長短。


    還有誰哩?甄智晃撓撓腦袋,又把名單從頭到尾細細地梳理一遍,差不多了吧,應該沒把誰漏掉的。


    他擱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嗡嗡地叫起來,的屏幕上顯示,對方是一個很陌生的手機號碼。


    一定是打錯了吧,甄智晃不想接這個電話。剛才他在酒桌上多喝了幾杯葡萄酒,現在才覺得腦袋裏暈暈沉沉地直想打瞌睡。


    手機不依不饒地響著。


    會是誰哩?他瞧瞧手機上的時間,都十過了,這時間還能是誰給自己打電話?


    “是甄智晃嗎?……怎麽這麽久了才接電話?”電話裏的聲音一都不熟悉,可那人一開口就喊出他的名字,甄智晃實在想不起這個人是誰,直到對方自報家門。“我是葛壯!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老江蘇隊的葛壯!”


    一邊含糊地和對方周旋著,甄智晃一邊在記憶裏搜尋著這個叫“葛壯”的家夥。想起來了,這是自己五年前的隊友,那時他還在踢甲A;不過,他和這個葛壯一都不熟,他現在連他的相貌都記不得了,隻記得他好象是個高高壯壯的家夥,還是那一年江蘇隊裏的頭號射手。不過他後來不也轉會了麽?怎麽突然會想起來給自己打電話?他又是從哪裏打聽到自己電話號碼的?


    帶著一腦門的問號,甄智晃和葛壯在電話裏一通寒暄渾扯,直得兩人都再找不出熱乎勁和共同關心的事情,一陣短暫的沉默後,葛壯在電話裏道:“你現在有時間麽?我想請你出來喝一杯,咱們好好敘敘舊。自打咱倆離開江蘇隊,就再沒坐在一起好好喝一盅了。”


    到正題了。甄智晃在肚子裏暗笑一聲,在江蘇隊咱們倆也沒在一張桌子上喝過。嘴上卻道:“你饒了我吧,我才灌了一肚子,走路都在咣咣當當響啦;回家屁股都還沒沾板凳邊哩——你找我,有什麽事?要是敘舊,改天……”著著他驚疑一聲,“你現在在哪裏?”


    “當然是在莆陽,”葛壯在電話另一頭頓了頓,聽聲氣,甄智晃猜他長長籲了一口氣,“其實,也不全是喝酒敘舊,還有兒事,想請你幫幫忙。”


    “……什麽事?”


    “我現在在成都隊做少年隊的教練。你也知道,今年我們隊成績不是很理想,現在處境就更艱難。這個星期六咱們兩家隊伍要在莆陽踢場球,我來找你,看你這個陶然的當家後衛能不能賣我個薄麵,幫我們渡過這個難關。”


    原來就是為了這個?!甄智晃當時就想把電話掛了。開什麽玩笑,這事情誰敢辦?他甄智晃還要不要飯碗了?!不行!不過話到嘴邊,他卻留了個心眼。他站起來輕輕地掩上客廳的門,這才道:


    “什麽薄麵厚麵的,隻要你葛大哥一聲話,我還能不聽?”著話鋒輕巧地一轉,“咱們兩家俱樂部的老總都同意了?隻要我們俱樂部同意,我這裏肯定沒二話,你們想從我這裏搗鼓進去幾個都沒問題。”


    電話那頭又沒有了聲氣,半天才道:“好兄弟,我就不瞞你了。從上星期六晚上到現在,你們俱樂部的老總一直沒吭氣,既不辦也沒不辦,把我們老總給急得……這才急慌慌地要我從成都飛來,看能不能從兄弟你這裏掏好消息……兄弟,你就開個價吧,我們老總了,隻要你開口,我們一定辦到。”


    這下輪到甄智晃沒了聲氣。葛壯倒也知趣,在那頭也沒話,情等著他思量。


    一場這樣的比賽做球,能賣多少?去年行情是六十萬,今年聯賽比去年更火爆,賣個八十萬沒問題,可這場球讓還是不讓——這事通常都是俱樂部拿主意,他甄智晃還從來沒單獨幹過哩;再,自己現在這狀態再踢個兩三年不成問題,要是為了一場比賽毀掉將來,合算麽?可要是明年後年自己出事受傷哩,那不就得吃老本?再,萬一俱樂部答應了做下這場球,現在自己拒絕葛壯,不是給自己找堵麽?按慣例,自己先應承下這事,即便再後來俱樂部也應承下這事,葛壯他們也要付給自己一半的錢——至少是三分之一……


    真是傷腦筋呀!


    “葛大哥,”思忖半天甄智晃才總算有了個主意,這個主意能讓他誰都不得罪,“我一個人可做不下這事,你還得去找兩個人,問問他們的意思。隻有這兩人都同意了,你們才能是萬無一失。要是他們不願意,即便我答應了,結果也很難。”


    “誰?”


    “向冉和歐陽東,你得把他們的工作做通才能行。”


    電話那頭又是好一陣沉默。


    “他們的手機都打不通。”葛壯長長歎了一口氣,“兄弟,你要是不幫我一把,我可真是找不出誰還能幫我們了。看在咱們往年的情分上,你幫我們一把,我不會虧待你的。二十萬?三十萬?隻要兄弟你開口,隻要你幫我們拿下這一場,什麽條件我們都答應。”


    “葛大哥,這不是錢不錢的事兒。要是這倆人的工作做不通,我看沒有陶然隊上下沒一個隊員敢私下裏接你們的活。”


    “……你和他們關係不是很鐵嗎?你幫我們去做做他們的工作,怎麽樣?”


    鐵?不錯,和別人比,他和這倆人的關係是夠鐵,他能占住主力位置也有向冉的一份力,可現在這事他就不敢和這倆人。沒聽見葛壯叫苦嗎?那倆人手機都不開機,這就是他們早就有主意了,兩個隊長都不開腔,自己去招惹這些事一定沒好果子吃;而且,不定,這還是袁仲智事先打過招呼的……對,這絕對是上周六比賽後就離隊的主教練袁仲智的安排。


    一想清楚這事的關鍵,甄智晃再不敢淌這趟渾水,他匆忙找個理由掛上電話。


    一直到半夜十二過,莆陽陶然隊主教練袁仲智才風塵仆仆地趕回基地。


    四天前,隊伍在長沙剛剛踢完比賽,他就把隊伍交給兩個助理,自己坐最快的一趟火車趕回老家南寧——從長沙飛南寧的航班隻在周二周五才有,他隻能坐火車回去,至於回去做什麽,沒人知道。


    在這四天中,他隻在周日晚上和方讚昊通過一次電話,內容也很簡單:“老方,我家裏有事,所有一切都等我回莆陽再吧。”


    這叫什麽事兒?方讚昊站在總經理辦公室的窗戶前,看著在樓下停車場裏拎著旅行包走出俱樂部那輛藍鳥車的袁仲智,心頭那股火再也按捺不住,騰騰地向上竄。聯賽就剩最後三輪,晉級的降級的都找上門來賴著不走了,這麽個火燒眉毛的節骨眼上,他袁仲智不但扔下隊伍跑回家去摟著老婆睡覺,還一走就是四天!就是回來了還居然這麽不急不緩的,還有閑心和司機閑磕牙?!


    可當拎著行李的袁仲智踏進他的辦公室時,他登時楞住了。


    “我在樓下看你的辦公室亮著燈,就讓王師把車直接開過來了。”幾天不見,袁仲智就象換了一個人一般,平時總是梳理得一絲不亂的發際現在變得亂糟糟的,倆眼也沒有往日的風采,眼白上掛滿蛛網般的殷紅血絲;臉色灰撲撲的,似乎好幾天沒睡過安穩覺,連嘴唇上都幹裂得起了角殼……


    一向最重儀表的袁仲智這是怎麽了?


    “沒事,離婚了。”


    “什麽?!離……離婚?”


    這平淡得就和白開水沒什麽分別的話,讓方讚昊和聞訊過來的倆助理教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袁仲智咧著嘴苦笑了一下,狠狠地吸了幾口煙,揮揮手撥拉開團團煙霧,舔舔幹裂的嘴唇道:“不這個了。聯賽就剩三輪,這兩天俱樂部的客人一定不少,老方,你給我,現在是個什麽情景?”


    這個才是正事。


    成都人派來的客三天前就來了莆陽,他們是為了保級,隻要陶然答應周末讓給他們三分,什麽條件他們都答應;天津七星來了電話也來了人——他們是為了確保升A,隻要下一輪陶然在主場放翻對手(踢平也行),八十萬現金在賽後十二時裏就轉到陶然隊指定的任何一個帳戶上;鄭州中原也來了個客,還是陶然隊的熟人哩,董長江,他的目的和天津人一樣;那個有晉級甲A機會的俱樂部派來一撥人,這幾天就在莆陽市裏四下亂躥……


    “一場都不讓,都跟他們真刀真槍地打。”袁仲智拇指壓著太陽穴思索良久,才一字一句慢慢地道,“而且,還要把這個風放出去,讓大家都知道。”


    方讚昊和兩個助理教練麵麵相覷,都有發懵。這家夥不是因為離婚把腦子也鬧迷糊了吧?這兩場比賽不做球,這事要是傳出去,別人信不信不,單單眼前這幾家俱樂部就全都得罪了;足球圈子就這麽大,人就這麽多,低頭不見抬頭見,誰還不認識誰啊?誰沒個三災六難的?今天不趁機結下人緣,等自己遭難時,誰還會幫扶你?!再,人家也不是讓你空著手做好事,這些都是要比劃人民幣的!這可是送上門的錢啊。


    眼前三個人的心思袁仲智也知道,但是不讓球他也有他的道理。


    “讓成都寶通三分,他們也未必能保級,要是他們降級了,那我們勢必得罪另外一支留在甲B裏的俱樂部……至於天津七星或者另外兩家,誰衝A成功對我們都沒好處,要是因為我們偏心而留下一家,那一家還不把我們怨到死?!要是從利害關係來,我倒是寧可讓另外兩家晉級,——大家別忘記,去年今年來回四場比賽,我們陶然還沒輸給過天津人,可是對鄭州中原或者另外一家俱樂部,我們充其量也就是個平手;何況,我們和鄭州中原去年還結有梁子,要是他們留在甲B,以他們的人脈,明年更不會給我們好果子吃。錢不錢的我看倒不是大問題,多那少那我們既不會好多少,也不會壞多少——俱樂部截流後分到每個人手裏的錢比勝場獎金多不了幾個的。”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就是這麽個意思,倒不是這兩場我們不能讓,可是考慮到明年的市場開發和全年的計劃,這幾場球確實不能讓。要是讓了,不定還有留下隱患。”


    兩個助理被他一大篇話得暈暈忽忽,方讚昊卻從中聽出幾分門道,他在心裏細細地一一審視過濾一遍,不禁拍著沙發扶手笑起來:“好,老袁,就按你的方法辦,成都那邊我這就回他們,大家憑真本事在比賽場上見個勝負。”


    怎麽沒提下周和那支甲B聯賽第二名的比賽怎麽處理?他們不也在等著回話嗎?


    兩個助理把方讚昊和袁仲智的話仔細一琢磨,漸漸也就品出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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