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東猜測的沒錯,在來省城之前,袁仲智確實和葉強聯係過,而且也在電話裏提到歐陽東的事,兩人都很關心歐陽東場上場下的種種表現,隻不過袁仲智是出於一個主教練對隊員和球隊的責任,而葉強這方麵,更多的則是出於朋友之間誠摯的友誼。他甚至在電話裏為袁仲智出謀劃策。在葉強眼裏,袁仲智是一個很有本事的教練員,要不,一年多以前,那個操作歐陽東以租借形式從省城轉去莆陽的巧妙招數,他怎麽可能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便想了出來。


    葉強的家在四樓,從客廳裏的擺設就能看出這個家庭的窘迫,地板隻是用水泥抹的平平整整,客廳裏也幾乎沒什麽象樣的家具,三四把椅子和一張新桌子折疊起來靠在牆邊,在客廳的一角摞著幾個方方正正的大紙箱,怕有礙觀瞻,便用兩匹白布從上遮掩下來,隻是布沒有掩得那麽嚴實,從縫隙中還能依稀看見“長虹”、“海爾”這樣的招牌字;兩把帶皮靠墊的木質沙發和沙發間的茶色玻璃茶幾大約是客廳裏最好的擺設;茶幾上還放著一個白色搪瓷大茶缸,茶缸上有一排紅字:“市公交標兵”,因為很有些經曆過一些歲月,茶缸邊沿不少地方已經碰撞得露出黑乎乎的金屬底。


    這就是葉強的家?一個經紀人的家?


    看著葉強一瘸一拐地去廚房裏拿杯子,又翻箱倒櫃地找好茶葉,歐陽東就象半個主人一樣給袁仲智讓座,自己搬過一張折椅,就坐在一邊。


    葉強也沒和歐陽東客氣,給兩人一人泡上一杯上好的花茶,就坐在另一張木沙發上,還沒開口,袁仲智就先道:“老葉,你這房子看著也是新房呀,怎麽就沒好生裝修一下?這屋子裏也該布置布置吧,你又不是拿不出那個錢。”


    葉強尷尬地笑笑。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他也有自己的難處。


    歐陽東便在一邊笑著道:“剛才那租書店就是葉老師自己的,買店鋪就花了十幾萬。省城裏有拆遷規定的,象葉老師以前那居住麵積,拆遷後還住不到現在這麽大,他自己又貼補了三四萬。又給一家人都買了保險。這麽一來二去的,我們幾個隊員的中介費和他們一家的拆遷安置費就花得差不多了。”


    歐陽東的解釋讓袁仲智騰地紅了臉,他嚅囁地張張嘴,“這是怎麽的,”。他的確是沒想到,作為一個在足球圈裏也有名氣的經紀人,葉強的家境會是如此一個寒酸景象;當初他從方讚昊那裏聽,在他成為陶然隊主教練的過程中葉強分文未收時,他還以為是葉強看不上這份中介費用——因此上他今天登門拜訪葉強,隻是在街邊買了一個水果籃,——現在看來,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


    現在輪到袁仲智尷尬地笑起來,他立刻就變得手足無措,那籃子水果實在是稱不上一個“謝”字。“老葉,你看,我大老遠跑來,也沒買什麽東西;我也不知道你家裏竟然會是這般光景,”他著著自己便收住話頭;再下去,不但葉強這個主人和他這個稀客會難為情,連帶歐陽東也會因為他那四邊不靠的言語而坐不住。可他身上也確實沒揣多少錢,他壓根兒就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那十幾張票子摸出來,隻會讓大家更難堪。


    誰都不知道這個時間該什麽,本來熱鬧親密的場麵突然間冷下來。


    那扇貼著無數花紙片的臥室門忽然推開了,葉穎在門縫裏探出頭來,外麵客廳裏鬧哄哄的,讓她沒法安心看書,她想瞧瞧家裏到底都來了些什麽客人。歐陽東是他們家的熟人,那另外一個一臉斯文的叔叔是誰哩?那叔叔長得可真帥,比歐陽叔叔還要帥氣。


    葉穎的出現讓大家都暗地裏舒了一口氣。


    “妹,你過來,”葉強招呼著女兒,“這是袁叔叔,快喊人。”


    “袁叔叔好。歐陽叔叔好。”葉穎嗓音甜甜地喊道。這女孩長得象極她媽媽,瘦瘦的瓜子臉上也有一個深深的酒窩,笑起來讓人覺得很甜。隻是眼神裏有一絲對陌生人的戒備。


    “好乖的丫頭,”袁仲智臉上的笑容是真摯的,“告訴叔叔,你今年多大了?”自打結婚起,他就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可他老婆卻至今也沒有給他生養一男半女,這事就成了他心中深深的遺憾,雖然我們不能斷言這會影響到倆人的夫妻感情,可沒有孩子,也確實讓他們夫妻間少了一條聯係的紐帶;這次來莆陽,他愛人就沒有一起跟來。


    “八歲。”葉穎輕輕地偏了一下頭,似乎想躲避袁仲智的手,“十月份我就九歲了。”她驕傲地道,似乎再長大一歲,她就能夠不再被這些大人們稱為孩子了。


    葉穎那煞有介事的模樣讓三個大人一起笑起來。


    就在葉強向眾人誇耀他女兒背唐詩的本事時,他的啞巴老婆手裏拎著兩兜啤酒,引著一個啤酒攤的工走進來,那工手裏還端著一個碟子疊碟子的塑料托盤,碟子裏全是各種花樣的葷素熟食,涼拌三鮮、鹵豬頭肉、花生米、剁成一截截的鴨頸……林林總總地擺了一大方桌。


    “你就別在這裏添亂了。你去廚房裏把這些東西再炸一遍,”葉強四下裏尋找開啤酒瓶的啟子,又翻找著盛啤酒的玻璃杯子,就回頭對袁仲智道,“我老婆可是做得一手好菜。平常我們一家都難得上外麵買做好的現成東西,全是我買回來讓她做。”有個勤快能幹的好老婆和一個聽話上進的好女兒,這是葉強這輩子最自豪的事情,幾乎每逢家裏來個陌生的客人,他都會尋個由頭把這兩件事給搬出來顯擺顯擺。“都別在那裏坐著了,快過來,咱們先吃著,那些要回鍋的菜我婆娘做好就給我們端上來。”看袁仲智和歐陽東都有幾分遲疑,葉強又道,“她們娘兒倆都是吃過的,就咱們三人還沒吃。”


    歐陽東就笑著過來幫葉強用熱水涮玻璃杯,又望杯子裏倒啤酒。


    袁仲智把錢包裏那十幾張整錢都摸出來,便往葉穎的手裏放。“叔叔這次來,沒給你帶什麽禮物,這些錢你自己拿去,瞧見什麽好就給自己買,好不好?”葉穎急忙把兩隻手背在身後,瞄瞄那一疊鈔票,又轉過頭去看她父親。


    “老袁,你怎麽這樣做哩,她還是個孩子,不能給她這麽多錢。”葉強嘴裏推辭客氣著,了兩句便轉了口風,“妹,你還不謝謝叔叔?”他知道,袁仲智這錢是假借著女兒的名義謝自己的,雖然不多,但這好歹是他的心意,要是不收,反而會讓袁仲智多心。在他心裏,他倒真沒把介紹袁仲智去莆陽的事當作一回事:幫莆陽陶然俱樂部和方讚昊,就是幫歐陽東和向冉,同時也是還袁仲智一個人情——自己今天能過得這麽順溜,還不多虧人家袁仲智當初那個“租借”的好主意?再,眼前自己還有兩件事得袁仲智幫忙哩,一個是歐陽東的事情,還有一個,就是甄智晃的轉會事宜。年前轉去廣西漓江俱樂部的甄智晃,去年還在莆陽時談了個在市場做專櫃的女朋友,本來他一向處理這種事情時總是吊兒郎當的,偏偏這回卻認了真,居然就割舍不下那段感情,這幾天電話裏哭著喊著央求葉強,想辦法再把他轉回莆陽,哪怕是倒貼轉會費也行。眼看著轉會市場就要開放,可葉強還沒想好該找誰去,是先找方讚昊哩,還是先找袁仲智。


    葉強老婆的廚藝確實非同凡響,那一根根長長的鹵鵝翅被她剁成拇指般長短,也不用多少油,就合著綠油油的青椒片在鍋裏翻炒幾轉,便重新盛在碟子裏端上桌,油漉漉的鵝翅肉和青碧碧的海椒,隻是看著,就讓饑腸轆轆的袁仲智和歐陽東忍不住大吞口水,也不等葉強讓,兩人就搶著伸過筷子,一人撚起一段,吃得嘴邊手指都是油。


    葉強老婆又從泡菜壇子裏撈出幾塊嫩薑,細細地斜切成長長薄薄的薑片,又用自家做的海椒醬和味精醬油等諸般物事拌和一番,端到桌上來給大家佐味。這本是葉強家早飯時下稀飯饅頭的平常菜,卻讓吃慣韓國泡菜的袁仲智大呼過癮,那一碟子泡薑幾乎就被他一個人包圓,仔細地把最後一片嫩薑挑來吃完,還眼巴巴地央求葉強婆姨再給他做一份。


    歐陽東能喝酒卻從來不抽煙,現在是聯賽期間,他喝酒也很有節製;葉強和袁仲智都抽煙,但是在酒上麵卻都不行,三個男人也不相互勸酒,隻是一邊吃喝一邊聊天,話題卻再也離不開足球。三人背景不同際遇不同景況不同,倒也找到一個共同,那就是那年的乙級聯賽西區組賽,還有之前在金色山莊舉行的那幾場足球賽,這些都是三人共同經曆過的事情,現在再回想起來,也別有一番氣象。酒到酣時,葉強又瞅空叫女兒出來獻寶,背誦一首她新近背下的唐詩——《蜀道難》。


    “噫籲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三個男人都住了酒,靜靜地聽八歲女孩朗誦這膾炙人口的名篇,在葉穎抑揚頓挫的琅琅稚嫩童音中,依稀間,就仿佛看見當年詩人站在高山之顛,俯仰蜀道的奇異風光壯麗景色,感慨萬千……


    “你真是四十萬買下的這房子?值!”袁仲智四下打量著全西式風格裝潢的客廳,由衷地讚歎道。一套錚明瓦亮的紅木沙發帶茶幾,在亮煌煌的燈光下閃著殷紅的幽光;正對沙發的是一台大彩電,兩邊還立著喇叭,電視下的櫃子裏依次擺放著錄象機和VCD機,電視機上麵乳白色的牆麵上,用起花的長繩掛著一對黑黝黝的野牛角;牆角放著一台時新的空調,空調邊放著一大盆鬱鬱蔥蔥的盆栽。客廳很大,在進門的右首邊,用不鏽鋼做了一道半人高的金屬柵欄,把吃飯的餐廳給單獨分出來,餐廳一角,還在牆裏嵌進一個不大的酒櫥,用玻璃隔著幾格的酒櫥裏很擺了幾瓶白酒洋酒,還有兩三個倒扣著的高腳玻璃杯。雖然還沒走進臥室去參觀,可這裏和葉強家那寒酸的客廳一比較,登時讓袁仲智生出一種異樣感覺。


    剛才從葉強家告辭時,葉強似有心似無意地問袁仲智,晚上找到住的地方沒有,在聽見袁仲智準備連夜回莆陽的回答後,他隨口道,“你喝酒了,最好別開車跑那麽遠的路,要不,你就住在我這裏?我叫我婆娘和女兒睡,咱們倆擠擠。”


    這哪裏是他們倆擠擠,這分明就是在擠歐陽東。誰都知道,歐陽東在省城置辦下好大一套好房子,四室雙廳雙衛,還是五通,這年月通電通氣通電話就不錯了,他那裏還通光纖通網絡。葉強把話到這地步,歐陽東隻好把袁仲智攬到他那裏住。


    “想不到你這房子裝修得這麽,這麽……”袁仲智頓了兩下,也沒想出該怎麽形容,可他話裏的感歎意思歐陽東也能猜出個**不離十。


    “這不是我裝修的,我買來就是這樣,幾乎沒動過。”歐陽東忙著打開空調,又忙著給袁仲智倒水,抽空他不好意思地笑著道,“我朋友本來想把這裏作為結婚的新房的,可後來出了變故,他就轉賣給我了。”乍一看見這房子的室內裝潢,劉源的審美能力讓歐陽東也大吃一驚,可沒人知道,這是劉源那情人的手筆。一心想讓情人高興的劉源假托有個朋友要裝修房子,纏著她設計了這麽一套方案,本想著將來結婚時當做新房,可那勢利的女人一腳就蹬了劉胖子,另尋了高枝。可恨又可憐的劉源啊,這房子他就沒能住上一天。


    袁仲智不知可否地頭,劉源的事情和他沒關係,他也沒那份好奇心,可客廳裏飄蕩著的一股子芬芳氣息讓他有疑惑,而且,茶幾上那個巧的彩色傳呼機也不可能是歐陽東的東西吧。


    “你和你女朋友住在一起?”


    歐陽東也注意到傳呼機,粟琴這家夥出門時怎麽就忘記帶上這個?


    “不是的。我一個朋友最近和她家裏人鬧矛盾,一氣之下就跑來我這裏。我和她真沒什麽的,她就是一個女球迷,”歐陽東結結巴巴地急急辯解道,“其實,她連球迷都不能算,隻是曾經喜歡過足球吧,我和她之間就是朋友而已,很普通的那種朋友,”他不知道該怎樣解釋他和粟琴的關係,他連她的手都沒牽過。不,不對,是他從來沒主動牽過她的手。


    袁仲智笑著擺擺手。他信歐陽東的話,別的不,他那份惶急的神情就讓他相信,歐陽東和那個住在這裏的女子沒什麽特別的關係。


    歐陽東也住了口。


    兩人一時都沒再什麽,隻是一人抱著一杯茶水默默地想心事,或者,想想接下來該什麽打破這片刻的寧靜。


    最終還是袁仲智先開了口。


    “我聽,你有一個理想,是個什麽樣的理想?能給我聽聽麽。”


    歐陽東嘿然一笑,神色倒有幾分忸怩,半晌才道:“其實也不能算是什麽理想,就是一個想法而已。”著話,他的臉色也平靜下來,舔舔嘴唇,接著道,“我老家是在南邊的大山裏,那裏全是山,沒幾分平地,山裏人祖祖輩輩都是靠天吃飯的,幾十年都難得有人走出大山出來闖世界。我爹媽去世早,全靠我舅舅砸鍋賣鐵地幫扶,我才能有幸靠讀書考出來,從走出大山那一天,我就有個誌向,總有一天,我也能做個堂堂正正的城市人,能體體麵麵地城市裏生活,”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有一份不錯的待遇,再找一個體貼自己的女人,生養一個聽話懂事勤奮的子女,這樣,他們歐陽家的根,就算是真正在城市裏紮下來了。這就是他的理想。要是能掙到更多的錢,他還希望能把舅舅一家從大山裏接出來,讓他們也過上好日子,而不是逢年過節時接濟他們錢。隻有這樣,他才能報答舅舅對自己的養育之恩。


    “你舅舅他們一家人,現在在哪裏?”


    “在我老家縣城裏。”起舅舅一家人和老家桐縣,歐陽東興奮地臉上都放著光,前一陣子錢順和他舅子來省城買電腦配件,還在他這裏盤桓了兩三天。“我舅舅和人搭夥開了個電腦遊藝室,生意很紅火,一個月也能有一兩千塊。”實際上,舅舅家在電腦遊藝室的進項還不止這麽多,歐陽東自己每個月都能分到一兩千元,而他在遊藝室才隻有五分之一的股份。“桐縣那地方偏遠閉塞,物價和生活水平都和省城這樣的大城市沒法比,一個月五百塊錢就能讓一家人過得滋滋潤潤的。要是我沒去莆陽,不定我現在都在桐縣做個翹腳的老板了。”著,歐陽東抿嘴一笑。


    袁仲智冷冷地打量著愈愈興奮的歐陽東,嘴角牽扯了一下,眼神卻又離開他,凝固在對麵牆上那對牛角上,若有所思。


    “那你的理想也算達成了吧?看看你現在的房子,這裝潢,這電器,都很不錯。要是再買一輛車,那就可以是完美無缺了。”


    被勾起談話由頭的歐陽東絲毫沒有覺察出袁仲智話裏話外的深意,他頭道:“車子我也瞧上了,今年才出的新款奧迪,可惜我手頭上的錢不夠,又沒按揭分期的習慣。反正今年內是肯定要買一輛的。省城和莆陽之間來回跑,自己沒一輛車確實很麻煩,我總不能次次都搭周富通的車;再,有車自己也方便……”


    “有了車之後哩?那時你手頭上就沒錢了,在省城這地方花銷可不,你還要養車;以後你結婚,一家人的生活也是一筆支出。你是不是準備再踢兩年球,再掙?”


    歐陽東被他的話逗樂了,“袁指導,你可真了解……”他猛然收住嘴,愕然地看著目光幽幽緊緊盯視著自己的袁仲智。他總算醒悟過來。


    盯著歐陽東足足有半分鍾,袁仲智才把目光移開。


    “你的沒錯,我確實了解你,或者,我比你還了解你自己。”袁仲智從褲兜裏摸出煙盒,上一支煙,長長一口吞進去,又慢慢地從鼻子嘴裏噴出來。“我不是山裏人,我連農村也沒呆過,可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的理想已經實現了。你現在是個收入很高的職業球員,本來你預計十年二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現在你隻用了不到兩年就完成了:你不但自己成為一個體麵的城市人,還把你舅舅一家從農村接到了城裏,你歐陽東在家鄉那一片地方——包括縣城——也是個人物了,再沒人敢看你一眼;你在莆陽更是個人物,人們一提到足球,一提到陶然足球隊,總會提起你;你還在省城裏置辦下這麽一套好房子,眼看著還要買一輛新款高檔轎車,要是再踢上兩三年球,你還能為自己存下幾十上百萬。我的沒錯吧?你以前的理想完成了,你現在還有理想麽?”


    歐陽東低下頭躲避著袁仲智犀利深邃的目光,嚅囁地道:“我沒有……我不是……我還是想踢好比賽的,您沒看見,我訓練時很刻苦的;隻是到了比賽場上,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我真的是想踢好球。”


    歐陽東蒼白無力的辯解隻換來袁仲智一聲冷笑。


    “是麽?你訓練時努力了?不錯,很多人都你訓練比過去賣力得多,他們也都你一定想盡快找回自己的狀態。可我卻不這樣看。想知道我怎麽看這事的?”


    歐陽東抬頭看他一眼,又馬上轉移開視線。


    “你那是在糊弄!你是在糊弄俱樂部!糊弄俱樂部上下所有人!”袁仲智的聲音並不高,可每一個字都象一記重錘敲打在歐陽東心底。


    “我沒有!我真的盡力了!”


    “沒有嗎?!我看,你那樣做,隻是想保住你在陶然的飯碗,希望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過上兩三年清淨安穩日子,再多掙錢。”


    “這不是我的想法,”歐陽東低聲地爭辯道,嗓音低沉得象喉嚨裏壓著一塊鐵。“我也真想踢好比賽,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以前那些技術動作,我在場上做起來就走樣;而且,我也沒法和隊友配合,他們再不象以前那樣信任我。”


    “他們當然不可能和你配合。如果我是隊員,我也不會和一個沒有責任心的隊友配合。其實,歐陽東,你應該很驕傲的,要不是你一向人緣挺好,我想你早就被隊友們孤立了。”他沒等歐陽東辯解就下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眼睛,一個人的一舉一動,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把尺子。一個隊員在訓練時的投入程度,通常被視為他對俱樂部的忠誠度的晴雨表,我們不可能期冀一個不夠忠誠的隊員到場上會有上佳的表現。當然,我這樣,你一定會‘以前怎麽怎麽樣’。我承認,你以前在比賽時確實有很多上佳表現,我看過俱樂部裏許多比賽錄象;可這還不夠。俱樂部需要你的忠誠。”


    “我沒有做過對俱樂部不好的事情,一件也沒有。”


    “忠誠和壞事是兩碼事。你做錯了,但是你的初衷是為了俱樂部,人們會看見的。比如你去年被禁賽幾個月,那期間你的待遇還提高了,是吧?你以為打架是對的,俱樂部會鼓勵你去踢人,去追打裁判?那是因為你的目標是踢好一場比賽,為了這個目標而無心犯下錯誤,俱樂部絕對不會懲罰你;即使有懲罰,那也是做給外人看的!”


    歐陽東無言以對。確實,雖然那段時間他被禁賽,但是俱樂部專門給他添了一項“家庭困難補助金”,那部分收入比向冉這些主力球員上場踢比賽也少不了多少。而當他解禁複出後,這項莫名其妙的收入也就莫名其妙地停發了,原因哩,卻是因為他向俱樂部提出,他的家庭經濟已經不困難了。天知道,他可從來沒給俱樂部打過報告家庭困難,自然更不會打報告家庭不困難。


    “其實,你根本不需要辯解的,許多人都知道你在陶然隻是想再掙錢,這一你的好朋友向冉知道,方總經理知道,葉強大約也知道,隻是大家都礙於你的情麵,不好意思破罷了。而且,他們心裏還有幻想,總期望有那麽一天,你自己能夠看透這一層。可大部分的隊友就不會給你留這個情麵,當他們發現你的心已經不在俱樂部和球隊時,他們就會拋棄你。足球是他們的工作,是他們養家糊口的本事,甚至可以是他們的事業,一個單純想混碗飯撈錢的家夥,能值得信任麽?”


    袁仲智一番剜心剖骨的話,就象一把把鋼針,毫不留情地刺進歐陽東的心裏。


    “從四月份到現在,你踢了十三場比賽,我做了個統計,”這個統計本不該他來做的,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可陶然俱樂部裏居然沒人做這樣煩瑣的事情,沒辦法,隻能讓他這個主教練自己來做。“身為球隊組織核心,你居然沒有一次助攻;射門六十七次,一個球也沒進。作為四三一二陣型中的‘一’,球隊的第三前鋒和組織中場,這樣兩個數據你有什麽感覺?你覺得,一個象你這樣的隊員能讓隊友信任你麽?”


    沉默良久,歐陽東才苦澀地吐出兩個字:“不能。”


    “是啊,確實不能。下午你也告訴我,陶然現在的毛病是在進攻而不是防守,可現在的人員配置就是這樣,既然防不住,那就隻能攻上去,可靠克澤一個人,根本就沒法組織起有效的進攻,再他也不能算是組織調度的好手。有你在前麵的掩護,他會如魚得水,而他在你身後也能起到保護和協助的作用,可要是隻有他一個人,缺乏節奏感和沒有大局觀就是他最大的毛病。”


    又是良久的沉默。


    “那,我該怎麽做?”


    “問得好,我也正要問你,你該怎麽做?”袁仲智臉上突然浮現出一個難以捉摸的微笑,“聽你去莆陽白雲寺拜過佛。你去求菩薩保佑你什麽?”


    上個月自己曾悄悄密密去拜佛的事情,居然也會傳進這個新進主教練的耳朵裏。歐陽東咬著嘴唇,終於坦白地承認道:“希望老天爺能把我以前那些東西還給我。既然他曾經那麽眷顧我,我希望他還能繼續保佑我。”


    袁仲智苦笑著搖搖頭:“你居然還信這些。那是你的天賦,你是一個有足球天賦的人。在一個行當裏,總有一些人比別人做得好,即使他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一行,可當某一天他們走進這一行時,他們就會迅速迸發出耀眼的光芒。你恰恰是一個有足球天賦的人,你在比賽時能發揮出比你訓練中高許多的水平,就是某種證明;你的啟蒙教練尤盛慧眼識人,他也很快就收到回報,缺兵少將又老態龍鍾的九園隊能夠晉級甲B,這大約是那一年裏足球圈裏最大的冷門。天賦這東西會丟失麽?除非你自身有魔障。”


    最後一句話讓歐陽東瞠目結舌,他可沒料到袁仲智嘴裏會出“魔障”這個詞。


    時間已經很晚,袁仲智看看手表,“這都半夜了,你我都得休息了,有什麽事情明天咱們再。”深通談話技巧的袁仲智適時地收住話頭,再下去,就會把許多事情得太過直白,還是給歐陽東留一些思索的餘地才好。“還有一件事情,我打算對球隊隊長一職作調整。先前的董長江董指導喜歡防守反擊,所以他挑選隊長,先考慮防守隊員;我和他正相反,我喜歡進攻,進攻才是防守的最好手段。因此我準備讓你做隊長,你可別讓我失望。”


    “我,不知道隊長該做什麽。”


    “也很簡單,四樣事情:責任心、集體感、表率作用;最最重要的,就是你要讓隊友們知道,他們那樣做是對還是錯,我需要你不但在場下告訴他們,還要在場上告訴他們。你得多準備潤喉片。記住,要是你不對他們嚷嚷,我就會對你嚷嚷。”


    “我睡哪一間?還有,幫我找條沒人用的洗澡毛巾,要是還能有那麽一套睡衣睡褲,我會考慮多放你一個時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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