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園與順煙的比賽是在九月一日進行,但是球票在二十八日晚九園與海南海龍比賽後半時就已經售罄,這兩天東體外一棵棵鬱鬱蔥蔥的大樹下,隨時可以看見一簇簇的人群,他們一麵閑聊,一麵焦急地等待,希望能碰上那麽一個兩個出讓球票的人。每一個在這裏駐足停留的人都是他們的目標,假如你恰好停下,馬上就有一群人從各個方向圍上來。“朋友,有九月一號九園對順煙的球票嗎?甲票我出六十”;這個價錢馬上就被抬高,“我出七十五!”“九十!”這時那不幸成為焦的人多半驚惶失措地諾諾言道:“我,……我也是來買票的,”眾人在失望中繼續守侯下一個希望。


    本城三大報紙幾乎是義無返顧地把這場比賽定為短期報道的重,並且堂而皇之地給它起了一個對大多數市民來很陌生的字眼:德比。為了增加自己的發行量和影響力,兩張報紙各自挑選了一家和自己關係不錯的球隊,且馬上以它的擁躉自居,依靠從俱樂部裏采訪來的、打聽來的、推理來的和想象來的各種材料在報紙上針鋒相對大做文章,第三張報紙自然就以“客觀報道”居中,當然它也沒閑著,每天都將頭天另兩份報紙的消息進行深度剖析,居然也贏得了不錯的銷售成績。


    到九月一*賽當天,這場報紙上的論戰已經進行到**,一方堅持“順煙”隊雖然兩戰皆負,但是它跌到穀底時就是反彈的時間,按它熱身賽時的狀態,西區乙賽依然是前途一片光明;另一方對此觀不屑一顧,認為“九園”挾連勝的勢頭,“痛打落水狗”自是毫無疑問。整個城市都有形無形間分成擁“順”或者反“順”,更有眼光敏銳的商人連夜趕製出分別印有“九園”和“順”字樣的遮陽帽及T恤衫若幹,在向體育場繳納了一百六十元的場地租用費之後,就守在東體門口找幾個漂亮妞現場熱賣,也賺了個盆滿缽滿。


    九園與順煙的比賽下午一三十分開始,十二半體育場就已經坐得滿滿騰騰,熙熙攘攘的人潮還在不斷地向裏湧,謠傳乙票都已經爆炒到每張八十元,甲票更是有行無市。球場內鑼鼓喧囂人聲鼎沸,好一派紛繁熱鬧景象。順煙俱樂部出手不凡,從當地駐軍請出軍樂隊,又組織了幾百人的拉拉隊,齊刷刷一色的藍帽子藍T恤,在主席台對麵看台上占據了好大一片位置,最上方撐起一條又寬又長的碩大橫幅,上麵寫著鬥大的黃字,“順煙必勝”。九園俱樂部似乎對這些毫無準備,除了南區看台上一幅“九園我愛你”的紅布,再沒什麽可以與順煙對抗的活動。


    不過這些並不能代表什麽,昨天俱樂部就已經接到集團公司的通知,而且省市兩級宣傳部門都親自給俱樂部打了電話,稱一位省上的高級領導發了話,“輸贏是俱樂部的事情,這個我們不插手”,但是,“要讓全市人民真正地享受到足球”。“足球的享受”是什麽樣,尤盛毫無頭緒,他也不知道這是省上大人物的原話還是他秘書轉達的意思,不過既然“輸贏是俱樂部的事情”,那就好辦了,隻要幹掉順煙,他就可以驕傲地對集團公司的頭頭腦腦們,去武漢的路掌握在我們手裏了。


    比賽的進程異常熱鬧,不過熱鬧的順煙隊和順煙隊的球迷們,因為此前一球未進的順煙正如那張報紙所預測的,爆發了。第十一分鍾,順煙利用一個禁區正前方十米處直接任意球破門得分;隨後又趁九園扳平比分心切,在三十七分鍾發起一次犀利的反擊,由一位曾經入選國家隊的中場用一記漂亮的倒鉤打進第二球。而九園隊員集體不在狀態,多次愚蠢的失誤讓尤盛臉色鐵青,不住搖頭。“你們是在踢球嗎!豬都比你們踢得好!”中場休息時他在更衣室裏咆哮,吐沫星子飛濺。一名助理教練連忙拉上更衣室的門,這些話可不能叫記者們聽見。


    餘怒未消的尤盛怒氣衝衝地走過歐陽東身邊時,突然問了一句:“能上麽?”歐陽東興奮地頭,“沒問題。”實際上他早就已經坐不住了。


    在休息室門口,一個熟識的記者湊到尤盛麵前,“上半場你們打得不怎麽的啊,攻擊怎麽那麽疲軟?”記者的是個不爭的事實,上半場射門次數是可憐的五比十七。尤盛著煙,深深吸一口然後再把白白的煙霧長長地吐出來,翻著眼皮道:“你的很對,上半場我們確實打得很糟糕,但是,”他用了一個感**彩很強烈的詞語,好幾個尋找猛料的記者立刻圍攏上來,兩三台攝象機也對準他那張眼泡淤腫的臉。


    “但是,在歐陽東沒上場之前,千萬不要評價我們。”


    事實確實如此,中場休息時九園換了兩名球員,歐陽東再一次出現他習慣的前腰位置上。第四十九分鍾,歐陽東禁區外遠射打在門柱上,沉悶的聲音在體育場上回響,這昭示著九園的反擊拉開序幕。


    七分鍾後,歐陽東在本方半場接到隊友傳球,長途奔襲四十米,在靈巧地甩開一門對方堵截的隊員之後冷靜傳中,足球貼著草皮快速移動,從人縫中準確地尋找到從右邊插上的張曉,可憐的順煙後衛這時正在盯防跑動更加積極也更加有威脅的齊明山,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張曉表演。張曉沒有象上半場那樣再次浪費機會,無人防守的他舒服地右腳勁射,比分改寫為一比二。


    據九園的第二球進了之後尤盛狠狠地罵了一句“狗日的”,不過他自己卻矢口否認,他自己從未過如此粗俗的話。事情的來由是這樣,第七十八分鍾,九園守門員從對方腳下搶到球,迅速手拋給自己的後衛,數次傳球後球到了中圈附近歐陽東的腳下,此時他剛剛跑過中線。接下來的事情讓全場在“噢”地一聲大聲歎息後安靜了五秒鍾,他居然起重腳把球直直踢向對方後場,此前他可從來沒有這樣幹過,通常他都是自己帶球突破,然後尋找機會傳球或者射門。球在空中飛行了四十米,順煙隊後防尚未形成防守陣型,在高速奔跑中的齊明山用腳背卸下球,順勢橫趟一腳與對方拉開距離,然後,怒射!足球就象出膛的炮彈般撞進了網窩。


    二比二!


    在震天價叫好聲中,欣喜若狂的齊明山扯下運動衣,汗淋淋的脊梁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象鹿一樣繞著場邊飛奔,最後把同樣欣喜的歐陽東死死地按在地上。


    五分鍾後九園隊卷土重來,四個隊員就象四把尖刀從三條線同時插處禁區,順煙禁區內一片混亂,球多次被大腳踢出去,又被跟進協助進攻的九園隊員大腳傳進來,最後張曉一記頭球把它*球門裏,可惜主裁判已經吹響了哨子。張曉衝撞守門員在先,進球不算。


    最後六分鍾九園隊數次對順煙大門形成威脅,可惜都沒有破門,歐陽東還因為搶前射門動作過大而被黃牌警告一次。主裁判頻繁地看著手表,全場比賽的時間就要到了,但是九園隊員們實在不願意接受平局的結果,整個下半場他們一掃頹勢,可以是完全壓製了順煙,如果就這樣收尾的話,結果並不是他們願意接受的。


    第九十二分鍾,九園獲得角球機會,誰都知道這是九園最後的機會了,連九園隊的守門員都跑進了順煙的禁區。場上二十二名隊員幾乎全部集中在順煙的禁區內外,一方想抓住最後的機會全取三分,另一方要死死守住以便撈取今年乙級聯賽的第一分。


    球開出的那一刹那,歐陽東正要騰身躍起,一記重重的肘錘敲在他隔膜上,“嗚——”他無聲地哀鳴一聲,捂著胸口就痛苦地彎下腰。足球帶著強烈的弧線直奔禁區,一個高高的個子突然從人群中高高跳起,向冉迎著球輕輕一蹭……


    球,進了!


    “這一場不好打啊,”看著經過剪輯的錄象,尤盛掐滅手裏的煙蒂,兩道粗粗的濃眉緊緊地皺到了一起,“這個廣西漓江也是兩戰兩勝了。”一個助理抱著頭仰靠在沙發裏,凝視著電視畫麵,接著尤盛的話下去:“兩場進六個球,明他們攻擊力很強大;可這六個球由五個人踢進的,攻擊很分散,防守時我們會很吃力。”


    一個助理出主意,“那還是先派上歐陽東,利用他來給漓江那麽一兩下,隻要我們比分領先下麵就輕鬆了。”尤盛搖了搖頭。這他不是沒想過,但是事情遠沒有這個助理想的那麽輕鬆。三場球踢下來,歐陽東的優是很突出,弱也是暴露無疑,想必尚未和九園交手的各隊都已經看到了這一,也多半會擬訂好幾種對付歐陽東的方法。“現在最麻煩的是,漓江隊比我們少賽一場,體能上肯定比我們好得多,下一場的基調是守,”他看著畫麵,斯條慢理地道,他腦子裏塞滿了各種資料,要慢慢地理順它們。“這一要告訴隊員們。聯賽是個漫長的過程,從現在的情況看,我們已經在西部賽區取得了一個非常有利的位置,後麵三場比賽再取三到六分,去武漢決賽就不成問題,唯一怕的是他們體力更不上。別忘了,我們隊裏老隊員多,而且,還都是關鍵位置。”


    尤盛凝視著電視裏漓江隊兩個教練低聲交談的畫麵,沒有回頭,語氣平靜地象水一樣,出來的話卻讓眾人大吃一驚:“同漓江的比賽,能贏更好,就是輸了也無所謂。所以我認為這場球不要給隊員施加什麽壓力。我們現在有九分在手,領先漓江這個第二名三分,領先別的球隊至少四分,所以輸上這一場也無所謂,至少還是並列第一。五號同漓江這一場之後我們輪空,到時整整八天時間的休整,這足夠我們喘口氣。”三個助理互相望望,臉上都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確實,連續廝殺老隊員們體力都已經跟不上了,今天和順煙的比賽隊員們疲態畢露,下半場能反敗為勝,一半是實力,一半純靠運氣。


    “怎麽,你們都沒出去?”推開寢室的門尤盛才發現不僅歐陽東在,向冉也在,魁梧的內蒙夥子正抱著電話卿卿我我地個不停,歐陽東在斜躺在床上把電視機的遙控板一通亂按。


    看見主教練進來,歐陽東趕忙站起來,打聲招呼,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沒什麽地方可以去,他們玩的那些我又不喜歡,所以就隻好呆在寢室裏看電視了。”尤盛很清楚歐陽東的“他們”和“那些”是指什麽,笑著頭,坐在沙發裏摸出煙上,笑問:“向,你給誰打電話啦,那麽親熱?”著,扔給向冉一根煙,道:“其實你抽煙可不好啊,最好酒都不要喝,很影響身體的。”向冉本來扣著打火機準備上,聽他這麽一,隻好放下煙。


    “好了好了,今天不了,我們主教練來了,明天再給你打。”向冉很快收了線,尤盛靠在沙發裏悠閑地晃悠著:“你你的,什麽主教練來了就不了,我有那麽可怕嗎?女朋友吧。”又問歐陽東:“你哩,你沒給你女朋友打電話?”歐陽東一笑道:“我還沒女朋友。”


    看著向冉把玩著手裏的煙,尤盛笑道:“抽吧抽吧,不然的話,這事傳出去我名聲不好,連勝三場居然連自己的主力後衛抽支煙都要管,別人還不得管我叫‘事媽’。”向冉口裏著哪有人會這樣啊,也著煙美美地吸了一口。尤盛接著道:“我在歐洲時接觸過西方的職業球員,他們平時也經常出入酒吧夜總會,喝喝酒什麽的,不過他們很少抽煙,因為煙對身體的傷害比酒大,而且,他們一般不喝可樂這樣的飲料,你們知道為什麽?”他沒有看兩個隊員,隻是仰著臉道:“因為可樂裏含糖多,很容易增加身體裏的脂肪,這樣對身體也不好,所以他們一般都是喝礦泉水或者啤酒。”


    聽他這麽一,不但向冉訕訕地把手裏燃了半截的煙心地在煙缸裏按熄,歐陽東也猶豫了一下,縮回正準備去拿床頭櫃上可樂瓶的手。


    “這些你們聽著多半不舒服,不過我卻不能不,因為你們還年輕,還要踢好多年,”他看著兩個年輕人,順著話題繼續下去,“職業聯賽後球員的錢多了,以前不敢想的事情敢想了,不敢幹的事情敢幹了,這是好事,也是壞事。比如你們吧,現在踢一場球就是一萬上下的收入,如果進了武漢決賽階段那就是三萬五萬地拿,晉了甲級拿的更多。錢多了幹什麽?也象齊明山張曉他們這樣去幹那些事嗎?”


    兩個年輕人都閉著嘴,沒有開腔。“人啦,由簡入繁易,由繁入簡難。”他突然了這麽一句,歐陽東倒是很清楚他話裏的含義,這是勸戒自己不要向齊明山他們學,那些習慣粘了邊就很難改正,向冉卻使勁地眨巴著眼睛,尤盛這句話對他來是太難理解了,他隻能隱約地感悟到什麽,但是到底是什麽,他卻是兩眼一抹黑。


    尤盛的教是到即止,看兩個愛將都默默地在心裏咀嚼他剛才的話,他笑著轉了話題:“向,你和東子同住一間屋,你覺得東子踢球時的缺是什麽?”向冉撓著頭道:“這我哪裏得好啊。”


    “你就嘛,反正是閑著沒事聊天,這麽久了你總有個感覺吧。”尤盛微笑著鼓勵他。


    “真的要我?”向冉看看尤盛,又看看也是一臉期盼的歐陽東,“那我可就了。”他手伸向桌上的煙盒,突然想尤盛的話,又不好意思地縮回來。“東子吧,其實他的缺也很明顯,就是身體太單薄了,對抗時很吃虧。象今天最後那個角球,人家輕輕一碰他就沒重心了。要我是對方的後衛,我就和他粘得死死的,他再有技術也沒用,他沒法動彈啊。”他看著歐陽東,想了想又道:“剛開始吧,我覺得東子在甲B裏踢個主力前衛邊前衛什麽的沒問題,現在接觸時間久了熟悉了,又覺得他其實踢甲B還是挺難的。乙級聯賽裏基本上都是甲級隊淘汰下來的球員,不是太老就是太嫩,或者腳下活不夠看,所以東子和他們練就很輕鬆,到了甲級上場的個個都是硬手,身體對抗又比乙級強許多,他就難了。”


    向冉是北方人,心思粗獷性格豪爽,隻顧自己得順溜,全沒留意到他歐陽東臉上早已是一陣紅一陣白,死死咬著嘴唇一個字不漏地聽著。尤盛今天來本來就是想和歐陽東這個事情,現在向冉既然了,想必歐陽東對隊友的評價會有更加深刻的印象,他要做的就是給他再深入地談談。他接著道:“東子,向冉的全部到子上了。你一米八幾的身高,體重才七十公斤,這就顯得單薄了。足球是種身體強對抗的運動,很多時候就是身體強的了算。你想想你在比賽裏丟球,是不是大都是這個原因?”歐陽東默然地低著頭,他不能不承認兩人的都是事實。


    “你有技術,而且技術也挺不錯,這是你的天賦。但是你還記得我們第一場比賽時,甘肅白雲隊的十號彭山嗎?”他突然提起的這人歐陽東頗有印象,實際上這是他開賽以來唯一印象深刻的人,他的盤帶、突破和傳球以及他表現出來的對全局的把握,讓歐陽東從中學了不少東西。“他是前年的金球獎得主,還是銀靴,但去年狀態下滑很快,年底就退役了,為什麽哩?因為聯賽職業化了。第一年大家都還在照搬職業聯賽前那些套路,而且這之前很多隊伍從來就沒在一起碰過,這時身體靈活意識好的他就很吃香,因為大家對他不熟悉。這以後就不行了,頭年主場客場踢兩次,誰有幾斤幾兩還有個不知道的?再現代足球講究身體對抗,講究強對抗下的快速攻防,他就不行了,畢竟他身高才一米七,而且非常瘦弱。”他得興起,話漸漸就跑了題:“職業聯賽前廣東隊號稱華南虎,和遼寧隊一南一北對抗,今年哩?華南虎積分墊底,降級已經是遲早的事情。這當然不全是身體因素起作用,不過廣東隊在身體對抗中全麵居下風,也不能不是一個方麵。何況他們還不引進北方球員。”


    從華南虎的沒落到東北虎的衰敗,再到上海隊的興盛,他把他回國以來所知所思所想一一娓娓道來,兩個年青弟子默默地聽著記著在心裏品味著。向冉踢球出身,對尤盛的話更多幾分理解,從自己的所見所聞,再套著尤盛的話,仔細想想這兩三年來各隊在甲A甲B中的沉浮興衰,不禁大是感慨。


    尤盛得高興,從國內諸隊一直聊到歐洲豪門列強,及至他抬腕看表時,已經快到十二了,趕緊收住話頭:“沒想到聊天聊到這麽晚,我走了。你們也早休息。”看著前鋒線和後防線的兩員愛將,他很愛惜也很欣慰,“好久沒這麽和人聊天了。早睡。”


    送走尤盛,向冉問正在關門的歐陽東:“尤指導的那句簡什麽繁什麽的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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