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午四過,歐陽東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子弟校,比身體更加疲憊的是他的心情。人才市場非常熱鬧,熱鬧非常,可惜熱鬧的是去象他這樣去碰運氣的人,招工單位並沒有幾個。


    “對不起啊夥子,我們隻要熟練的焊工,我建議……”


    “你是學紡織機械的?我們公司現在不需要,要不你先填個表,或者以後有機會。”


    “看清楚啊,我們找的是有經驗的銷售人員,或者是和各大商場有良好關係熟悉業務的市場主管,當然您要是美女也可以,我們需要公關人員,”一個饒舌的戴眼鏡人士喋喋不休,“請問您占哪一條?當然如果您熟悉廣告業務或者市場推廣也可以。”


    隻花了一個時不到歐陽東就把人才市場逛了個遍,得到的答案簡單明了:


    沒戲。


    然後他隻好按原計劃去泡圖書館,在那個穿著時髦的女管理員的冰冷目光下消磨掉剩餘的時間,然後他就慢慢地貌似悠閑地從圖書館溜達回鎮,然後又去買了兩塊錢的饅頭填滿早就呱呱地提出抗議的肚子,然後在子弟校找了個自來水管灌了一氣的冷水。現在,他坐在學校操場邊的草地上,愜意地和一幫半大子欣賞著一場明顯一邊倒的足球比賽。


    毋庸置疑,子弟校很多教學設施都嚴重老化,但是它的操場卻一直很有水平,至少它的足球草坪很好,而且合乎標準的場地上綠草豐茂,綠盈盈得一腳踩上去能淹沒人的足背。場地是用黃土和炭渣墊底,硬度和彈性都不錯,跌一交打個滾什麽的屁事沒有,才來工廠上班那段時間,歐陽東偶爾也和一些沒結婚的單身漢來這裏踢幾腳,所以對這裏還算是熟悉。


    子弟校對它這塊資源也非常重視,除了上體育課和必要的活動比如課間操什麽的,基本上不允許旁人進入這塊場地,從去年秋天開始,每到周末來這裏踢球的人必須向學校繳納一定的費用,去年是一時五十塊,前幾天他聽殷老師講,價錢又漲了,現在是每時一百二十塊,每個周末學校能收入好幾百塊。就這樣,這塊草坪現在都快要改“電話預訂”了。現代化的大都市中想找這麽一塊既好又便宜的地方踢球太難了。


    現在踢球的這幫人明顯也是周末沒事可幹的閑人。操場邊停著好幾輛轎車麵包車,估計又是來這裏租場地開練的家夥。


    看著場地上兩幫人風馳電掣般在草叢中大呼叫來往廝殺,歐陽東覺得太有戲劇效果了,這些人也不看看他們的年紀,都是三十好幾四十出頭的人了,對足球這玩意還這麽熱中?有那時間幹什麽不行?人啊,有錢了就是好!


    “不行了不行了!”一個瘦瘦的戴眼鏡的家夥跑著跑著就拐了個彎,徑自走到歐陽東的旁邊,仰天倒在草叢中,嚷嚷著哭嚎道,“老子……實在不能動了。……直娘賊的,累死了!”


    另外一個人很快也把自己扔在瘦子的旁邊,象條累垮的狗一樣呼哧呼哧喘著氣,半晌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話:“……有煙嗎?……給,給我一支,”


    一個圓臉胖子噔噔噔地朝這裏碾壓過來,黑白箭條真絲運動衫下的肥肉有規律地蕩起一層層的波浪,歐陽東似乎感覺到大地都在他強有力的踩踏下震動。瘦子和另外一個家夥都畏縮地向後退了退。看得出,這個胖子有威望,歐陽東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圓滾滾的光頭,圓鼓鼓的眼睛,圓溜溜的肚子,圓乎乎的腰身,連緊緊攥著的拳頭都似乎是圓的……


    胖子剃得發青的頭上冒著白白的汗氣,汗水在撲滿灰塵泥土草屑的圓臉上衝出左一道右一道的汗漬,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喘息著對兩個草叢中累作一攤的人吼道:“你們兩個這算他媽的怎麽回事,……還有,”他瞅瞅手表,在驕陽映照下,幾道金光灼灼刺眼,“還有二十多分鍾就完了……”


    “劉胖子,快回來防守啊!”遠處有人高聲吼叫,十幾個人在球門前亂做一團,混亂中足球高高飛起,遠遠地落到操場外麵,場邊一個手裏掐著秒表的人一拐一瘸地蹦蹦跳跳跑去揀球。


    一時回不來的足球給了劉胖子充裕的時間來哀求兩條死狗。


    “就剩二十分鍾了,潘老板,就算我求你們了,才:1啊,咱們還有機會扳回來,”他吐口吐沫,“別教那幫‘晴天’的家夥看扁了。”


    “你倒是養了一身的膘來這裏減肥了,我都要跑得散架了。”眼鏡對劉胖子的哀求不屑一顧,伸手從叫潘老板的人手裏扯過煙卷來死勁抽了一口,又把煙遞給潘老板,舒服地道,“二十分鍾追兩球?你也得出口,除非是叫歐文貝克漢姆來,不過我看他們兩個來也夠戧,劉胖子,你不是鐵杆尤文圖斯嗎?找那頭銀狐幫你吧。”


    潘老板四肢攤開吸了一口煙,眯縫著眼睛幽幽地道:“算了吧劉胖子,‘晴天’那幫人每星期都要練那麽一場兩場的,咱們踢不過他們很正常嘛。再,我們輸了算個屁大的事情啊,國家隊輸那麽多場了不一樣過得屁顛屁顛的。”


    劉胖子圓圓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兩隻死狗足了移時,如果目光能夠殺人的話,歐陽東估計自己現在已經處於碎屍案的案發現場。


    “行,你們行,你們真行。”劉胖子恨恨地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一轉眼看見了歐陽東。即便是坐著,歐陽東也要比普通人高得多,裹在一件領口磨毛了的襯衣中的身體有些單薄,顴骨微聳的臉膛頗有些黝黑,這是多年在太陽地裏做農活曬的。“朋友,踢球嗎?”


    歐陽東沒想到劉胖子居然找上了自己,他看看自己的鞋,還好,出門時穿的是一雙旅遊鞋,早就補了兩個疤。他頭。


    急病亂投醫的劉胖子臉上立刻浮現出幾分喜色,“快來快來!”他一疊聲嚷嚷著,扯著歐陽東就往場地裏跑,嘴裏不停地,“你來打眼鏡的位置,前鋒!——眼鏡那死臭屁要速度沒速度要高度沒高度,還非要打前鋒。你肯定比他強,”他咚咚跑著,上下瞄了歐陽東好幾眼,“朋友有多高啊?你比我好象還要高一截啊。一米八?”


    “一米八三。”


    劉胖子嘴立時咧得更大,“好,好,好。”他一連了三個好,歐陽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自己身高好,還是覺得自己人好。


    那個被喊做“葉老二”的跛子把球扔進了球場,比賽再次重新開始。十人對十一人,人數上劉胖子這邊吃虧,但是踢起球來那群“晴天”的人完全沒有優勢感,新上場的歐陽東雖然穿得很寒酸,也看不出有什麽踢球的技術,但是奔跑起來速度卻教“晴天”們傻了眼。歐陽東踢球的方法實在簡單到單調,接過球,然後大力一趟,然後就跟在球後麵追,除非對方在他的路線上等著他,否則很難攔著他——他的身體也很靈活,如果不是兩三個強力後衛用上“身體合理衝撞”這個方法,估計“晴天”的防線馬上就要崩潰。


    在所有人眼睛裏,歐陽東除了那匪夷所思的速度和靈巧的身體,別的一無是處。當劉胖子又一次看著球從自己身前幾米處滑過之後,他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你長眼睛沒有啊,對著人傳球啊,你朝那裏踢,到底是踢給我還是踢給他們啊?”憤怒使他忘記了眼前的人並不是他的熟人,看著一分一秒劃過的時間,劉胖子*著臉皮大聲吼叫,“不會踢就別踢了!”


    隔著四五米,歐陽東毫不怯弱地凝視著劉胖子通紅的眼睛,硬邦邦地道:“隻要你在跑,你就會追上球!你站那裏就能把球踢進門去?”他又惡狠狠地補了一句,“就知道站樁你那算踢的狗屁的球!”


    劉胖子登時氣結,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我,我他媽還跑得動嗎?”


    “想贏就跑!不想贏拉倒!”


    伴隨著劉胖子呼哧呼哧的喘息和沉重的腳步,“晴天”們終於放棄了進攻,而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防守上。就剩不到十分鍾了,隻要熬過去這場球就贏了,隻要歐陽東一帶球,總有三四個人一齊圍過去層層堵截,即便是這樣,有經常被歐陽東連人帶球一塊衝過去,然後就又上來兩三個再堵。劉胖子這邊的人也瞅準了這一,更是一有機會就把球傳給歐陽東,等他把球帶進“晴天”禁區附近傳出來,就圍著“晴天”的球門一通亂踢。


    混戰中劉胖子福至心靈,終於把一個“晴天”們不心解圍到他腳下的球搗鼓進了球門。充當裁判的葉老二大聲吆喝著:“三比二!中圈開球!”


    “跑起來,不要停。”歐陽東對仰天大口呼吸滿臉通紅的劉胖子大聲呼喝著,“跑起來就有機會!”


    劉胖子瘋狂而漫無目的的奔跑在最後一刻催生出了一朵璀璨的花朵。當歐陽東從人群的包夾中斜斜地傳出一腳強有力的球後,體力已經消耗到極限的劉胖子抓住了這個機會,用他那碩大的光頭幹脆有力地把圓圓的足球幹淨利落地*了球門。確認進球後,劉胖子水平地張開雙臂,高仰著由腦門到鼻梁有一團半圓形灰漬的圓臉,宛如一隻笨拙的企鵝一般,嚎叫著“飛”回自己的半場。


    重新站在場上的“眼鏡”咧著嘴嘿嘿傻笑,拍著歐陽東的肩膀道:“這一刻的劉胖子可以稱其為‘肥之子’,和阿根廷的‘風之子’卡尼吉亞交相輝映,哈哈。”看著劉胖子搖搖擺擺的曼妙輕姿,歐陽東也不禁莞爾。


    “三比三平!”葉老二一絲不苟地執行著自己的權利,手指堅定地指向中圈,“還有兩分鍾!”。


    球一開出來被就被立刻踢向晴天的後場,看來“晴天”們已經是下定決心要把最後的時間磨過去了,可惜他們還是低估了歐陽東的瞬間爆發力,足球在半道上就被他追上。歐陽東右腳靈巧地一靠,停下足球,左腳一蹭,足球劃過草叢準確地落在“眼鏡”腳下。這時已經沒有人還有力氣追逐他們了,無論是劉胖子的人還是“晴天”們,絕大多數人不是坐著就是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息,用帶著希冀或者無奈的眼光注視著那幾個還能奔跑的人影。


    “攔住他!一定要攔住他,別叫他進禁區!”一個瘦但是看上去很精神的中年人大聲喊叫,指揮著另外三五個還能動彈的人。“郎郎,看著球門別出來!”在他的嗬斥下,已經離開球門的守門員慌忙又退了回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嘴裏的“他”指的是誰,除了一個後衛邊跑邊退防著帶球推進的眼鏡的人,別的“晴天”們全部向歐陽東圍攏。帶球的眼鏡不重要,隻要別叫他舒服地傳出一個好球就可以了;象一輛破舊的拖拉機一樣慢吞吞爬行的劉胖子也不重要,看他那咬牙切齒麵目猙獰的模樣,估計他能衝到禁區邊就得倒下去,何況他在右路眼鏡在左路,中間隔著那麽四五個人;最重要的就是這個跑起來就象風一樣的夥子,速度高度力量一應俱全,該不是什麽足球學校的吧?


    “別盯著球,別盯著球!盯著他人!就盯著他!”中年人死死盯著看著愈跑愈近的歐陽東,他已經和歐陽東對了三次腳,三次都是失敗,現在腳踝都在發燙,而且一跳一跳地深深作痛,估計是腫了。憑感覺他知道歐陽東並沒有帶護腿,鞋也不是踢球的那種專用鞋,但是他似乎並不在乎這些。真他媽的見鬼,比賽開始踢了好一會兒這個人才來的,自己還以為他是來看球的,哪裏知道這人居然是劉胖子找來的。問題是,劉胖子是打哪裏把他找來的?


    在對方緊密的盯防下,右晃右閃的眼鏡使出了他全副的本領,可惜最終陰謀還是沒有得逞,自己倒成為那一串眼花繚亂的動作的犧牲品,不過他在失去身體重心的情況下,還是把球傳了出來。“砰”,足球飛出的瞬間眼鏡也結結實實地仰天倒下。


    瞄了瞄貼著草皮滑行的足球飛行的線路,已經衝到禁區前的歐陽東一個轉身擺脫了兩個糾纏著他的後衛,略略側身,調整一下步伐,然後大步斜衝,麵對著連中年人在內的三個人,打量了一下球門和守門員的位置,抬起了右腿……


    一個曾經用身體擋住過歐陽東射門的人不自禁地轉過身,上一次的教訓太深刻了,自己至少有十幾秒沒能喘上氣。這次千萬別是我!他咬著牙關死死閉上眼睛。


    預料中的腳和足球的碰撞聲並沒有如期產生,擺出一副勢在必得架勢的歐陽東居然連球毛也沒有碰到一根,速度並不是很快的足球從他*滑過去。


    三個後衛和守門員都愕然地看著這一幕。看見著一幕的所有人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旁邊看希奇的那幫少年甚至開始哄笑。


    這樣的球也會踢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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