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那一天,莫晗在x美校門口偶遇了指引新生報到的周遠安。


    他站在盛夏的樹影下,脖子上掛著工作吊牌,被一群熱情的新麵孔簇擁包圍著,臉上帶著三分耐心的微笑。


    那個人長身而立,清姿綽約,過往的人都不約地為他放緩腳步。


    莫晗遠遠地望著那個方向,判斷周遠安臉上的傷已經消得差不多了,看起來並無大恙。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前些天在高中同學聚會上,幾個人提起周遠安時的言論。


    “唉,你們還記得重點班那個叫周遠安的嗎?”


    “記得啊,怎麽了?”


    那人十分誇張的語氣:“我上個星期在街上遇見他了,他被他爸打,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切,又不是什麽新鮮事了,以前在學校他爸不也經常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的麽?”


    “真可憐,不過也活該。你們覺不覺得他精神有點不正常?我見他一直獨來獨往的,都沒跟人說過話。”


    “我早就覺得他不正常了,成績那麽好還跑去學藝術,不是腦子壞了是什麽?”


    一個聲音插/進來,“你們消息早過時了,我有個朋友跟他是一個大學的,說人家現在混的可好了,是係草呢。”


    “真的?哈哈哈,可能那群人腦子也不正常吧。”


    一群人根本沒當真,玩笑似的哄堂大笑。


    人情冷暖,最是難解。莫晗那天也因為前陣子的視頻風波被說了不少風涼話,她當做聽不見就罷了。


    收回思緒,至少周遠安現在的模樣看起來不需要她擔心。她提起大包小包的行李,想從邊上的側門進去。


    不想還是被周遠安看見了,他撥開人群直直地朝她走過來,沒一會兒就站在她跟前。


    朝她伸出手,“我幫你拿。”


    莫晗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周遠安指指胸前的工作證,“這是我的職責。”


    莫晗說:“我又不是新生,你去幫助有需要的人吧。”


    “新生和老生都屬於我們幫助的範圍。”


    “……”


    莫晗猶豫幾秒,看看自己被重物勒出幾道紅印子的手指,終於點了點頭。


    兩人整頓一番,並肩朝宿舍區走去。


    周遠安拿了大部分行李,莫晗隻背了一個小包,手裏抱著個晶瑩剔透的玻璃花瓶,裏麵插了幾根長長的枝條。


    周遠安側目問:“那是什麽?”


    莫晗說:“花啊。”


    “怎麽突然想著買花?”


    莫晗挑眉:“陶冶一下生活情操,怎麽了,不允許?”


    周遠安低眉順眼,“沒有。”


    一路上遇見不少熟悉的麵孔,周遠安自從進了學生會後人脈很廣,打招呼從來沒停過。


    莫晗戴著個大口罩,很少人認出她,她也懶得主動開口。


    好不容易走進一條幽靜的小道,人少了,周遠安的腳踩在尚未褪去青蔥顏色的落葉上,周圍隻能聽到風兒悠悠呢喃的聲音。


    他多次看向單手插在口袋裏、冷漠不語的莫晗,嘴唇半張半合,終於忍不住問:“你前些天去哪了?”


    莫晗散漫道:“在家呆著唄。”


    “有看到我給你打的電話麽?”


    “嗯。”莫晗不上心地應了一聲,在周遠安問出下一句之前,她接著說:“別問為什麽,免得傷心。”


    周遠安微僵,幹癟地閉上嘴。


    到了女生宿舍樓下,周遠安執意幫莫晗搬東西上去。


    莫晗來得早,是宿舍第一個到的。


    路過隔壁宿舍時,她聽見裏麵傳來女生的尖叫聲,“天啊!宿舍裏進老鼠了!我的鞋被咬了好幾個洞!”


    莫晗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竊笑起來,但沒能笑太久,到了自己宿舍門前,剛推開門她就嚇傻眼了。


    屋裏像被大鬧天空過,塑料袋的碎屑咬得到處都是,滿地狼藉,灰塵嗆鼻。


    放眼望去,床鋪上、桌麵上、窗台上,遍布一顆顆黑色的小屎粒。


    顯然她們宿舍也進老鼠了。


    莫晗險些氣暈過去,到底是誰最後一個離校的?門窗又沒關牢!


    她喘著粗氣回頭對周遠安說:“把東西放門外,我過會兒要打掃衛生。”


    周遠安說:“我幫你。”


    不想太麻煩他,莫晗婉言拒絕:“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


    她說完,徑直朝屋裏走去,地麵上髒亂得幾乎找不到落腳的地方,手中的花瓶更不知道應該放在那裏。


    她目光移向靠牆的一個儲物櫃,足有兩米多高,最上麵那一層是宿舍唯一沒有受災的區域。


    莫晗拖來一個椅子,站在上麵,想將花瓶放在櫃子上邊。


    椅子腿缺了個角,勉強承受一個成年人的體重,顫顫巍巍地晃個不停。


    莫晗下來時沒站穩,不受控地往旁邊歪了歪,周遠安在身後扶她一把。


    莫晗穩住身子,周遠安還沒有要把手從她腰間撤離的意思。


    房門不知何時被他輕悄悄地掩上,他們站在門板與牆壁的夾縫之間,光線射不進這片狹窄的小角落裏,隻能看見細小的灰塵顆粒在空中慢慢地飄動。


    莫晗身上散發出熟悉的洗發水的味道,似有若無地拂在鼻尖,抓又抓不住。


    也許是此情此景催生了一些在他體內蟄伏已久的想念,周遠安的雙手微微收緊,貼上她的後背,“莫晗……”


    碰是碰著了,他的聲音卻悵然若失,“我想你。”


    莫晗無動於衷,把他的手拿開。


    男女之間有時候就是這麽不公平,她撒嬌叫幾聲老公就可以化解所有矛盾。他就算跪在地上叫她幾聲姑奶奶,她也不會心軟。


    莫晗與他拉開些距離,拍拍手上的灰,抬頭問:“還想談戀愛?”


    “嗯。”


    “可是我沒興趣了,你再去找一個吧。”


    “……”


    “這次記得找個乖巧聽話點的,善解人意,比較容易過你爸那關。”


    周遠安兩片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直線,一句話而又不說,就這麽低頭看著她。


    半晌,他聲音低啞地問:“你真的這麽想?”


    “嗯。”


    周遠安不可見地握了握拳,點頭說:“好。”


    周遠安離開沒多久,宿舍其他幾人陸續回來了。


    她們互相分享了從家鄉帶過來的特產,又熱熱鬧鬧地敘舊一番。


    這幾個女孩都心思單純,不是落井下石的人,聊天時像是約好了的,對莫晗被誹謗的事隻字不提。


    廖娟一坐下來就哀嚎:“也不太不近人情了!我不就曠了幾次課嗎?她居然給我不及格,哪有這麽變態的老師啊!”


    被她這麽一說,莫晗才記起來自己還沒查期末成績,連忙拿出手機登陸教育網看看。


    不查還好,一查當真是欲哭無淚。


    她上學期最後一個月由於每天去醫院照顧莫小楊,大部分課都缺席了。平時成績低得離譜,沒幾科是及格的。


    廖娟在一旁用同病相憐的眼神看著她,“拿不到學分就畢不了業,咱倆完了。”


    莫晗無措地問:“那怎麽辦?”


    “能怎麽辦?參加專業比賽拿個大獎可以加學分,不過咱倆肯定沒希望。”廖娟與她抱頭痛哭,“我們報名加入學生會吧,多做點貢獻說不定能加回來。”


    “隻有這個方法?”


    “不然呢?”


    莫晗有氣無力地拍拍腦袋,“好吧,你報名的時候記得叫上我……”


    中午莫晗答應了趙昉一起吃飯,不過她還有一堆事沒處理完,不想跑太遠,就在飯堂解決。


    趙昉為了遷就她,隻能委屈自己。


    這家夥是個疼妹妹如命的人,對莫晗死纏爛打這麽久,竟然隻是為了邀請她每個周末去他家唱歌給他妹妹聽。


    他妹妹在讀初中,是莫晗的資深小粉絲。


    趙昉畢竟在莫晗生病時照顧過她,莫晗欠她個人情,這點小忙還是要幫的。兩人一來二去,自然就交上朋友了。


    愛屋及烏,自家妹妹天天在他麵前誇莫晗的好,趙昉受影響頗深,如今也把莫晗當大姐大一樣崇拜著。


    兩人打好飯菜找位置時,碰巧遇見同樣端著餐盤的林朵兒。林朵兒卻是為了與學生會的幾個前輩商量事情才會來這裏吃飯。


    擦肩而過時,林朵兒趾高氣揚地昂著脖子,故意用胳膊狠狠撞了莫晗一下。


    莫晗端得穩,絲毫未受影響。倒是林朵兒弄巧成拙,不小心把自己的餐盤打翻了,飯菜撒了滿地。


    莫晗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林朵兒惱羞成怒,大眼睛瞪著莫晗,繼而不甘心地一巴掌拍翻她的餐盤。


    趙昉第一個不滿,跳出來叫囂:“林朵兒?你沒長眼睛啊,發什麽瘋!”


    林朵兒這才注意到一邊的趙昉,不過好像有些怕他。


    “關你什麽事。”她底氣不足地罵了一句,轉身急欲要走。


    莫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就這麽走了?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算什麽賬?”林朵兒嗤之以鼻,“你想吃就自己舔幹淨吧,我的那份也送給你了,不客氣。”


    莫晗並不受她挑釁,她笑笑說:“你對我的*權和名譽權造成嚴重侵害,近期準備收律師函吧。我已經在搜集資料了,我們走法律程序,法庭上見。”


    林朵兒不相信,想試探她說的是真是假,“就憑你,你敢嗎?”


    莫晗反問:“我為什麽不敢?”


    “你可別忘了我流產是你間接造成的,你告我,我頂多陪你點錢,我告你,你是要坐牢的,劃算嗎?”


    莫晗撇撇嘴,滿不在乎地說:“這還不簡單麽?我坐牢,你向我道歉並賠錢。”


    無畏者最可怕,林朵兒說不過她,氣得甩手走了。


    莫晗隨後向阿姨借了拖把,把地麵拖幹淨,再去打一份飯。


    他們找到位置坐下,莫晗問起趙昉,“你跟林朵兒認識?”


    “認識。”趙昉點點頭,“他爸是我爸下級。這女的特別討厭,小時候老愛找我爸告狀。”


    莫晗咬著筷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趙昉問:“你真的要告林朵兒?可是你肯定判的比她重啊。”


    莫晗敲敲他的腦袋,“你傻不傻?當然是嚇唬她的。”


    “……喔。”趙昉眼睛轉了一圈,突然想到什麽,胸有成竹地說:“不過要告也可以,我給你找最好的律師,我們不怕她!”


    莫晗並不想冒這個風險,搖搖頭說:“不了,能息事寧人最好。”


    *


    一個新的學年,學生會又開始招新了。


    為了彌補自己失去的學分,莫晗不得不硬著頭皮跟廖娟一起投了一份報名表。


    想進學生會並不是什麽難事,可對她們這類專業成績不突出、又沒後門可走的學生來說,隻能靠運氣了。


    莫晗和廖娟私下討論了一番,她最能拿得出手的是長相,外聯部比較注重這個條件,也許她可以投機取巧。


    這個規劃也符合莫晗的心意,她要避開周遠安和林朵兒,無論如何別被分到學習部就行。


    參加麵試的那一天,莫晗竟比上台表演還緊張。


    排隊等候時,她出了滿掌心的汗,時不時搓搓手,竟不小心把偷偷做好的草稿搓沒了。


    會議室的門打開,上一個麵試完的人拍著胸口心有餘悸地走出來。


    秘書長緊接著叫到莫晗的名字,莫晗提了口氣,理理衣襟,邁步走進去。


    會議室裏坐鎮的麵試官們依次是副主席、秘書長,還有各部門的部長。周遠安這學期順風順水地升到了部長的位置,此刻就坐在秘書長旁邊。


    他早就把今日麵試者的名單翻看了一遍,看到莫晗的名字時還覺得不可思議,現在她就一身標準的職業套裙站在他眼前,他才敢相信。


    麵上並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周遠安雙手合十撐著下巴,公事公辦的眼神將她從頭至尾打量一遍。


    台上莫晗清了清喉嚨,開始介紹自己:“各位下午好,我叫莫晗,是視覺設計係的大二學生,我申請加入的部門是外聯部……”


    這份演講稿是在網上複製黏貼的,廖娟說一共融合了十五份例稿,保證萬無一失,她隻要照著念就行了。


    自我介紹完後,輪到麵試官們一一提問,問題不算太刁難,她都能回答得上來。


    今年學生會出了個蛋疼的新政策,新人們要經過兩輪麵試才能確定最終入選名單。


    第一輪麵試結束後,莫晗很快收到了幾位麵試官的紙麵反饋。


    副主席惜字如金,“不錯,加油。”


    秘書長比較客氣:“儀表較好,語言表達流暢,但內容太生硬,複試再接再厲。”


    她繼續往後看,翻到周遠安那張時,五官頓時變得很生動複雜。


    “乖巧聽話,善解人意。”


    這也就算了,末尾居然還有一行批注,“裙子過短,注意及膝。”


    莫晗緊緊捏著那張麵試單,齜牙咧嘴又無可奈何。


    這算不算濫用職權?


    這明顯是濫用職權報複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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