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傳晴明風月雨乾時


    暮春初夏,風輕水綠,日晴花新。炎華莊裏,滿園月季怒放,□□滴露,香如泛酒。


    “花落花開無間斷,春來春去不相關。”雲如練坐在亭中,低低地念了一句。本來,對著一大片生機盎然的勝景,句子也和傷春悲秋沾不上邊;但她帶上了類似“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意思,就不得不平添幾分傷感。


    立在她身側的雲長河聽出來了。他眉心微蹙,想要說點什麽,又不得不多看一眼雲如練已經顯懷的腰身,顧慮之意顯而易見。


    雲如練好似沒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你還記得那一日麽?”她問,卻又在另一人回答之前繼續道,“我是故意的。我找上他,知道你肯定會來,所以我請他幫我一個小忙。”


    迫使自己脫口表白的事,雲長河當然記得。在那之後曾有一段時間,他對晏維清早知道、卻沒把這事兒告訴他這件事耿耿於懷;當然,他同時也知道,自己遲鈍完全怨不得別人——更別提現在這種陰陽兩隔的情況。


    “其實我那時並不確定他會幫我,畢竟江湖人稱魔頭……”雲如練笑了笑,帶著些很難在她身上見到的自嘲。“可說到底,我相信維清,而他的眼光從來沒錯過。”


    “如練,”回想起南天一柱底下的陰冷狼藉,雲長河終究忍不住開了口,“別說了……”


    雲如練似乎猜到了他的聯想。“那兩把劍還在底下,是嗎?”


    雲長河實在不願意繼續談論這個話題,然而他沒法對已經懷孕的夫人說重話,哪怕一個字。“是,”他說,語氣有些幹巴巴的,“劍插得太深了……而且,方丈大師和道長都說,它們就該待在那裏。”


    “沒錯。”雲如練同意道。她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又問:“除了劍,還有一塊碎布,其他什麽都沒找到,對不對?”


    雲長河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因為這問題早有人提——除了雙劍,眾人愣是連一撮頭發一根手指都沒找到——不是說他想看到晏維清或者赤霄斷手,但能找到的東西實在太少,那兩人真的死了麽?


    “說實話,”他低聲答,“我當然願意相信他們都沒死,隻是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可這都大半年過去了……”他們還沒有晏維清或者赤霄的任何消息!如果那兩人還活著,不說露麵,好歹也該知會下親朋好友啊!


    雲如練大概也想到了同樣的方向,不由陷入沉默。見她如此,雲長河不由暗恨自己說了實話。管什麽真的假的,先挑點好聽的哄著夫人啊!“我就隨口一說,你別想多。”他趕忙找補了一句。


    雲如練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沒事。”她抬起眼,嫣然一笑。“走吧,我們去找晏伯伯。叫晏伯伯忙一點,便想不了其他事了。”


    見她要起身,雲長河趕忙伸手去扶。小夫妻倆並肩出了亭子,朝禪房而去。


    他們沒料到的是,被惦記著的兩人正一路往西北而來,此時已經過了信陽,眼見著就要抵達炎華莊。


    “還有百來裏的路,”在看見南灣的水麵時,晏維清這麽說,同時勒停馬兒,“明日咱們就能到了。”


    赤霄跟著停下,朝遠處蒼茫的暮色望去,略一點頭。“比上次快得多。”


    晏維清被逗樂了。上次赤霄還是九春,失憶得連自己是個賽馬高手都記不起來,趕路速度就更別提了。“你還記得你說你暈馬麽?”他問,帶著不可抑製的促狹笑意。“你怎麽想到暈馬這說辭的?”


    這種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問法換回了赤霄一個毫不客氣的白眼。“看來你記性挺好。”他說,似笑非笑。


    晏維清識相地把手指壓在唇上做閉嘴狀。但他心裏想,隻要是你的事情,我都會一直記著的。


    不過赤霄也沒認真地和晏維清生氣。本來就在開玩笑是其一,他更擔心其他的事是其二。“我說……”他道,有點遲疑,但還是說出了口,“咱們就這麽回去?我有點不放心。”


    “沒什麽可不放心的。”晏維清立即接話,滿口保證,“就算我爹要把你打出去,他也打不過你!”


    雖然知道晏維清的意思其實是晏茂天不會對他怎樣,但赤霄還是感到了一瞬間的頭疼。“我跟你說認真的,”他不得不板起臉,“這事兒可不能開玩笑。”


    “好吧……”晏維清略無奈。“我也很認真——沒什麽可不放心的。”他再次強調,“我爹他早知道了。”


    赤霄滿臉都是懷疑的神氣。要他說,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你爹身體怎麽樣?”他謹慎地問。


    “你是怕他被氣出什麽好歹來麽?”晏維清立馬就捕捉到了這話底下真正的意思,有些好笑,同時不可避免地有些感動。“你忘了?還有我在呢!”


    赤霄盯著他,微微眯起眼。這是說就算晏茂天真氣壞了晏維清也能治好,還是說晏維清肯定能把這事兒有驚無險地擺平?他當然願意相信是後者,但晏茂天怎麽看都不是個接受力強的人啊!


    不過晏維清的注意力好似已經偏移了。他轉頭望向不遠處的碼頭——那裏泊著零星幾艘畫舫——興致勃勃地建議:“咱們夜裏就宿在那兒如何,小九?”


    兩人之中,赤霄才是那個對衣食住行更不講究的人,自然隨晏維清的意思。而等他們用完晚膳休憩的時候,他重新把話頭提了出來:“你怎麽和你爹說的?”


    晏維清就知道這事兒沒完,早早地打好了腹稿。“我給我爹留了封信,在南天一柱決戰之前。”他誠實道,“我告訴他,必須要打。”


    赤霄眼神一閃,他當然知道為什麽是“必須要打”。“就這樣?”


    “當然不止。”晏維清答,“之前你不是把玄冰雪種給我用了?別人不知道這事,我爹卻是知道的。”


    赤霄略微有些驚訝。假使晏茂天知道玄冰雪種,那就肯定連帶著了解前頭的原因。“你爹知道你幫魔教殺正道?”


    晏維清點頭。“我爹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正色道,“那件事本來就不是你們的錯。”


    “那我還真是沒謝錯人。”赤霄微微一笑,但沒持續很久。“不過,就算嵩山華山有不軌的圖謀,那也是在白山頂上暴露的。你爹沒問你那時為什麽會在那裏?退一萬步說,這本沒你什麽事,做什麽一定要攪合?”


    “差不多算是問了。”晏維清垂下眼。


    這反應倒有些稀奇,赤霄心裏犯起了嘀咕。“什麽叫‘差不多算是’?”


    “因為他隻問了個開頭,”晏維清複又抬起眼,直視赤霄,目光灼灼,“我告訴他,我曾喜歡你。”


    聞言,赤霄頓時有些張口結舌。“……你真這麽說了?”好半天,他才艱難地問出口。


    晏維清肯定地點頭。


    赤霄不知道該對此如何反應。換他是晏茂天,估計也被震得無話可說……或許更可能暴跳如雷?


    晏維清細細打量他麵上神情變化。“我還告訴他,你想兩清。”


    赤霄猛地一震,滿臉難以置信。他想說這絕不可能,但隨即又回憶起來,晏維清說的不是現在,而是過去。在過去的某段時間——還是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確實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我……我……”他嘴唇張闔數次,最後破罐子破摔一般地把頭扭到一邊,“我自欺欺人而已。”


    兩人正麵對麵地坐在軟榻上,中間隔著條不算寬的通道。有溫柔的夜風從半開的舷窗吹進來,燭燈光焰隨之輕晃,淺淡幽遠的荷葉清香無聲無息地飄了滿室。


    然而晏維清的聲音比荷風更溫柔。“你能看著我說麽?”


    赤霄完全沒法拒絕。他轉過臉,正和晏維清的目光對上。兩廂對視,不過片刻功夫,他就覺得自己的耳根一點一點燒了起來——他敢保證,這麽丟臉的事隻有在某些特定時刻、對著特定的人才會發生!


    見他如此,晏維清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過來,小九。”


    此情此景,傻子都知道過去以後會發生什麽。另外,從自發起身的反應來看,赤霄不得不懷疑,他以前拒絕了晏維清太多次,今後便再也拒絕不了對方了。


    但這並不是說赤霄真的想要拒絕。實際上,他一步邁過兩人之間的距離,便俯身親在了那張熟悉的薄唇上,簡直毫不猶豫。而晏維清配合地抬起頭,雙手抱住他的腰,把兩人拉得更近。


    “維清,”在親吻的間隔,赤霄貼著晏維清麵頰時說,句子幾乎是氣聲,“我對不……”


    他沒能把這話說完,因為晏維清一把掰正他的臉,又吻了下去。相比於之前的繾綣,這個吻更接近凶狠。要不是他吐納一流,說不定早就嗆到了。


    “不要說,你不必說。”晏維清這麽說的時候,兩人嘴唇貼著嘴唇,鼻尖貼著鼻尖,喘息都粗重了些。原先站著的人早已換了位置,如今正毫無間隙地貼了他滿懷。“咱們兩清不了,”他抱怨般地咕噥著,略微抬頭,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親吻心上人的鼻尖,“第一次見就注定了的。”


    赤霄悶聲一笑,手開始不老實地往下探。“這話合該說給你爹聽。”


    聽出他故意促狹,晏維清哈哈一笑。“我爹想我成家已經想了很多年。”他回答,聽著挺正常,但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隻是輕輕的一個揚手,原本就半褪的衣物瞬時飛到了對麵榻上,兩人立時袒身相見——“可要我說,他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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