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這封簡短的戰書被送出去三天後,晏茂天才從兒子口中得知此事,驚得腳下一軟,差點癱倒在禪房裏。“你怎麽……?”


    “聽說赤霄劍下已無敵手。”晏維清眼也不眨地回答。


    這話放在別人那裏完全不能成為理由,但放在晏維清身上就能成為最有力的,連晏茂天都無法反駁的那種——


    看晏維清從小到大做的事,就知道劍對他有多麽重要!


    “你……”晏茂天張了幾下唇,快要說不出話。等一開始的震驚褪去後,他內心隻剩絕望,因為他最壞的設想竟然成真了。“你一定要這麽做,維清?”他問,臉色發白,語氣十分虛弱。


    晏維清確實於心不忍,但……這正是他先斬後奏的原因。


    晏茂天也知道這個。畢竟,戰書已經發了出去,事成定局,眾所周知隻是早晚的問題。他隻是不甘心,十分不甘心。“話雖然這麽說,但我倒是覺得,就算你想打,赤霄也不見得會奉陪。”


    “嗯?”


    晏茂天覺得兒子如此簡短的疑問就等同於“我不信”,立刻搬出了他的理由——


    “想想看,赤霄是劍魔,沒錯,但他同時也是魔教教主。魔教可是江湖第一大教,分支眾多,手下無數。現今,整個西南全是他們的地盤;照這樣的勢頭,北跨長江黃河指日可待。


    “所以,赤霄何必以身犯險?隻要他有一點腦子,就會找個還聽得過去的理由推搪你。等魔教打敗了正道武林,再來對付你不是更十拿九穩?”


    說實話,晏茂天說得非常有道理。晏維清相信,如果他是一個正蒸蒸日上的大教教主,也絕不會輕易答應與別人比試。


    但是,赤霄的想法不能用一般人的思維去衡量,這他早就知道了。


    “魔教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晏茂天還在繼續勸說兒子,“赤霄到底憑什麽答應一件對他、對魔教都沒有任何好處的事?麵子麽?”


    晏維清終於開了口。“他會答應的。”


    “他又不……”晏茂天的話說到一半被打斷,頰邊肌肉緊張地顫了顫,“你說什麽?”


    “他會答應的。”晏維清又說了一遍,十分篤定。


    雖然他和赤霄最後一次見麵不歡而散,而他氣得狠了,也撂下了“原來你根本沒把我當回事”這樣的話;但事實是,他前腳剛離開,後腳就後悔了。


    幾百日的朝夕相處,他認識赤霄,他了解赤霄;赤霄向來嘴硬心軟,他早就知道。那他為什麽不再多待一陣子,再多問幾句呢?也許差這點工夫,赤霄就說了呢?又或者赤霄堅持不說,是真的有什麽無法對他開口的苦衷呢?


    他太急躁了,他關心則亂;他應當再耐心一點,再溫和一些。最不該做的就是嚴厲與強硬,結果他這兩樣都占全了——太蠢了,隻會把赤霄越推越遠,而那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但等想明白這些關節時,晏維清已經發現,他外出時從來不會碰到正邪雙方時不時的火拚,一次也沒有。


    赤霄大概在有意識地回避兩人的碰麵可能,以免出現像上次那樣的尷尬情形?


    一想到赤霄並不想見他,晏維清的心就直直地沉下去。


    如果有任何一個能用的由頭,他很願意、也很有必要再見赤霄一麵。他並不在乎他的麵子(說真的,假如有麵子這回事,也早在兩人第一次見麵時就丟光了),但他無法肯定赤霄的態度。如果對方真的不想再看見他——而且已經做得如此明顯——那他是不是最好自己識趣一些?


    不管怎樣,兩人見麵的唯一正當理由就剩比武;數年來,他總是暗自想起這事、又第不知道多少次按下去,可這次終於按不下去了。


    “是兒子不孝。”晏維清突然直挺挺地跪下,給晏茂天磕了三個頭。


    等這封信送到白山頂上時,眾人的反應可謂是一片嘩然。


    “……我聖教與炎華莊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什麽晏維清要寫這種東西來?”華春水十二萬分驚詫。再加上她是唯一知道赤霄和晏維清熟識的人,就更難以置信了。


    秦閬苑用眼角餘光小心地掃過上首,聞言冷哼一聲。“大姐,話可不是這麽說的。隻要自詡武林正道,哪個不對咱們聖教恨得咬牙切齒?”


    這話難聽了些,但不可否認地是事實。晏維清號稱正道武林第一劍,“正道武林”這四個字難道是白送的嗎?


    其他人麵麵相覷,然後目光都投到了陷入沉思的赤霄身上。“聖主,這個……”


    赤霄回過神,麵上沒什麽神色變化。“你們覺得如何?”


    幾人又麵麵相覷了一會兒。最後撿起話頭的是張入機:“雖說聖主還未和那晏維清對上,但依照咱們的消息,聖主的武功應該在其之上。若隻是比武,也就罷了。但若所謂的武林正道想借此發難……”


    赤霄幾不可見地笑了。“晏維清曾和其他門派一同找我教麻煩麽?”


    這其實是個反問句,大家都明白。回答也確實是沒有,但這並不能讓他們放心。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赤霄知道這是不少人的共同心聲,但他沒猜到會由宮鴛鴦說出口。“學得很快麽,鴛鴦。”他真笑了。


    宮鴛鴦臉頰微微發紅,但她依舊堅持自己的意見。“防人之心不可無,聖主,尤其是對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把“道貌岸然”和“偽君子”往晏維清身上一套,赤霄愈發樂不可支。別人他不敢說,但晏維清絕對是個正直到過分的君子。“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他環視四周,“但就和六哥說的一樣,對晏維清,我有勝算。”


    危寒川、吳月、百裏歌本也還有話說,聞言麵上頓時浮出驚訝之色。不僅他們,所有堂主通通如此。緊接著,是一小陣子不期而來的沉默。


    赤霄挨個兒打量了一圈。“誰還有意見?”


    照他的想法,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脾性,那也就會知道此事已經板上釘釘,就算依舊覺得不合適。而秦閬苑麵上和其他人一起反對,其實心裏指不定希望他出個什麽意外呢。


    如此一來,應該可以結束了……


    但出乎意料之外,淩盧站起身來。“我反對,聖主。咱們聖教人多勢眾,幹什麽偏要選個單打獨鬥?再者說了,晏維清可不像以前那些個容易對付的小門小派。而若要讓聖主冒險,”他的聲音沉下去,“那是絕對不行的。”


    不光赤霄,其他人也全都吃了一驚,以秦閬苑為尤甚。


    “五哥說得對。”宮鴛鴦本就不讚同,見有人帶頭便立即跟上。“其他怎樣都可以,聖主您決不能以身犯險!”


    赤霄看了看淩盧,又看了看宮鴛鴦,覺得有一點頭疼。宮鴛鴦年紀小就算了,淩盧帶頭起什麽熱鬧?“是麽?”他捏了捏眉心,“你們要知道,聖教最重要的不是我這個教主,而是所有人。如果我一人能解決,就沒必要造成多餘的犧牲。”


    “可是聖主,你必定會贏?”淩盧又問,簡直有些咄咄逼人了。


    赤霄垂下眼睫,再抬起時,裏麵已經全是對敵時才有的冷淡銳利。“我必定會贏。”


    話到這份上也不用再說下去,眾人各自離開議事堂。赤霄知道華春水可能還想和他談點別的,但那可以後麵再說,因為他目前有更緊要的事情做。


    很快,赤霄就站在了那間不大的六角石廳中央。玄冰雪種靜靜地矗立在那裏,光滑如鏡的透明表麵隱約映出他淺淡的影子。


    赤霄注視著其中瑩白的內芯,緩緩把手放了上去。接觸之處的酷寒足以在片刻之間凍僵身體,但他隻閉上眼,默念口訣,開始運功——


    一點紅印開始從他額心顯現出來。最早時,它就是個平凡無奇的圓點;不過多久,它吐出了細細的火舌,在白皙肌膚的襯托下愈發紅得豔紅醒目;再過一陣子,它不再滿足於額心的那點位置,開始大肆向外擴張,張牙舞爪地搶奪更大的地盤……


    那股冰雪的冷濕氣息越來越濃,赤霄猛地睜眼。玄冰已經有了融化跡象,其上倒影隨著紋路扭曲而至模糊不清,愈發猙獰。但他看著自己滿是紅紋的臉,卻緩緩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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