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路混亂,又為外物所激,內息便失了控。”


    當赤霄這麽輕描淡寫地告訴幾個屬下的時候,天色已然接近傍晚。被提到的晏維清已經被安置好,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一時間沒人說話。因為這事之前從未發生過,誰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已經不怎麽明亮的天光從半開的窗欞間斜打進來,光影明暗交錯,襯得人人心事沉沉。


    偌大一個議事廳裏,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華春水張了張嘴,但在看到赤霄似乎與平時沒什麽分別的神情時,又閉上了。


    氣路混亂她可以理解,畢竟晏維清和赤霄的內功不是一路、甚至還可以說南轅北轍,強行模仿討不了好處。但說到為外物所激……這外物指的是單純的四方十八道誅魔劍陣,還是因為這個大陣原本想要對付的人?以劍神的心性,真的有那麽容易出差錯?


    大家都不吭聲也不是個辦法。百裏歌頭一個扛不住,主動轉移話題:“聖主,人我一一點過了。”


    赤霄看過去,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除了華山派那兩人,嵩山丁子何、峨眉青缺師太也不在,我想他們同樣逃了。”百裏歌一麵說,一麵小心覷著赤霄的表情,“然而,我核對過,還沒到最後就已經沒人看見他們了。”


    赤霄嘴唇微抿。這話的意思無疑是,雖然漏網之魚追也來不及,但那些人溜得早,都沒聽見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晏維清三個字。這固然是好事,可他不認為正道武林會這麽輕易消停。


    “還是小心為上。”吳月接了口,調子帶著冷冷的嘲諷。“栽贓嫁禍、血口噴人,那些偽君子難道還做得少了?”顯然,她和赤霄的看法完全相同。


    “那……”華春水難得遲疑。她意識到晏維清不能在白山頂上留太久,但她不怎麽敢把話說出口。因為她了解赤霄,知道那兩人是認真的;那就沒有多少別人置喙的餘地。


    赤霄瞥過去一眼,視線沉靜銳利,似乎完全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卻並沒多說什麽。“鴛鴦有沒有消息?”


    “有,”百裏歌趕緊回答,“她和六哥藏在山洞裏,我已經讓人去接他們回總壇。”


    “做得好。”赤霄簡單地點了點頭,又問:“咱們的折損如何?”


    這就是危寒川的職責範疇了。在之前赤霄照顧晏維清的當口,他已經做好了自己該做的,此時便從人頭到倉儲一一說明。


    赤霄仔細聽了,再次點頭。“雖說是將功折罪,但這次守住了總壇,該賞的還是要賞,別讓人心散了。”


    危寒川自然應是。


    “機堂和弦堂就等六哥和鴛鴦回來各自重整。毫堂和香堂這次折損最大,畫堂又被打散,這兩個堂口就暫且歸給大姐管。”赤霄一一安排下去,又略微思忖了下:“大姐傷還沒好。四姐,你有空的話,就給大姐搭把手。”


    對此,華春水和吳月都沒有異議。甚至,見得赤霄毫不生疏、條理分明,她們還感到了久違的心安。看來,就算他們聖主在找對象方麵的眼光出人意料,也依舊是他們英明神武的聖主!


    “行了,天色不早,散了吧。”赤霄給今日短暫的會議做了個總結。“好好休息,咱們有的是時間。”


    這話聽著稀鬆平常,卻是個一語雙關。除了明麵上的意思,暗裏還有一重——還有不到一個月時間,厚重的冰雪就會封了白山,然後持續半年之久;就算正道還要鬧事,這半年裏都不再可能鬧到他們總壇!


    四個堂主對此心領神會,也就沒人要繼續追問赤霄漏網之魚怎麽處置。幾人紛紛起身,華春水也一樣,但還是有點猶豫。


    赤霄注意到她慢半拍的動作,不由暗歎口氣。“大姐就留下來罷,我還有些話想對你說。”


    其餘三人小幅度交換目光,然後依次退出。很快,議事廳裏就剩下兩人。


    “你想知道什麽,就問吧。”赤霄率先開口。他大概能猜出來華春水遲疑的點是什麽,但他不認為那是個問題。


    “聖主……”華春水低低喚了一聲,頗有些尷尬。其實赤霄看上誰完全是他的私事,她是不是操心得太多了?


    赤霄隻能幫她說了。“你想知道晏維清是怎麽回事?”


    心思被戳破,華春水再尷尬也隻能點頭。


    赤霄並不以為忤。“他是正道武林第一劍,我是魔教教主,你覺得哪裏不對也是自然的。”他毫不忌諱地承認了兩人之間巨大的立場差異,“這確實是個麻煩,而且是個大|麻煩。”


    華春水心下一鬆,隨即又是一沉。赤霄果然什麽都很清楚,然而……“現在要怎麽辦?”她問,很明顯指晏維清,“他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恐怕沒那麽快。”赤霄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極難捕捉的情緒,又被他自己掩蓋過去。“可他必須回去,越快越好。”


    這正是華春水所判斷的。然而,晏維清倒下時她在場,那情況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什麽輕易能解決的小問題。“現在沒有大夫……”其實不是沒有大夫,而是沒有能夠迅速妙手回春的神醫!晏維清倒是一個,但醫者不自醫啊!


    “這你不用擔心。”赤霄卻這麽說。甚至,他還露出了個成竹在胸的微笑。


    華春水原以為赤霄最擔心的就是晏維清的身體情況,此時見他如此篤定,不由十分疑惑。絞盡腦汁地想了小半刻,她突然“啊”出聲來。“聖主,難道你要用……”


    “沒錯。”赤霄替她把話說完了,“玄冰雪種。”


    最大膽的猜測被證實,華春水一時間震驚難言。


    作為白山教傳說中的鎮教之寶,玄冰雪種完全對得起它的名氣。它生長於白山山心,速度極其緩慢;外層凝結著亙古不化的寒冰,極難獲取。但同時,它可以大幅、迅速地提升內力修為,疏通經脈、平複紊亂內息之類的更是小菜一碟!


    “怎麽,你覺得我不該動它?”赤霄問,語氣依舊很平靜。


    華春水艱難地點頭,又艱難地搖頭。赤霄自己都沒用過玄冰雪種,卻能眼也不眨地用在晏維清身上?雖然晏維清並不是配不上,但……


    “聖主,”她終於把話說出了口,艱澀而幹巴巴,“玄冰雪種確實有用,但你肯定也記得它有別的效果吧?”


    赤霄聞言一愣,反應過來後隻能苦笑。“你先考慮的竟然是這個。”


    玄冰雪種確實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好物,但很少有人知道,就和天上不會掉餡餅一樣,天上也不可能掉功力。要得到什麽,或多或少,都需要付出代價。又或者說,在追求武功天下第一的人眼裏,那種代價已經算不上代價,以至於被他們名正言順地忽略——


    隻是絕情斷欲而已!一個人越追求極致的武學,情和欲不就是越該被拋棄的嗎?


    所以赤霄才苦笑。因為華春水根本沒責怪他打算動用鎮教之寶的念頭,反倒更擔心他和晏維清的未來。


    “聖主,”華春水一反剛才的猶豫不決,語速變得飛快,“你這麽打算,晏維清知道嗎?”她怎麽覺得,劍神追到白山上來,肯定不是為了絕情斷欲這麽個結果?


    赤霄搖頭。“事出突然。”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這回堅決得多。“我想他不會同意,但現在隻能這麽做。若嵩山華山找上門時他不在炎華莊,又或者他們看出他情況欠佳,那……”


    他沒說下去,但華春水能猜出來。


    和魔教同流合汙的罪名已經不小,若再加上已經偏向魔教……劍神的名號沒了,尚且還能說不痛不癢;但若被正道武林聯合追殺,那可真是性命攸關的事。更別提,晏維清身後還有一個炎華莊,上下回護周全難上加難。


    理智上,華春水知道赤霄的決定十分正確;但情感上,她接受不了。若晏維清用了玄冰雪種,武功必然更加登峰造極,不見得對赤霄有好處。退一萬步說,晏維清斷絕了一切人所能有的感情,然而赤霄還一直記著他,那不是太殘酷了嗎?


    “……你是不是對自己太狠了,聖主?”她忍不住問,臉色發白,嘴唇微微顫抖。


    赤霄沉默半晌,沒有正麵回答。“是我對不住他。”


    華春水完全無法理解。雖然她不知道兩人之間的來龍去脈,但就衝著他們聖主事事為晏維清考慮周全的樣兒,她才不信什麽見鬼的對不住!


    然而華春水不知道,其實赤霄的意思是他不該讓晏維清發現他的心意。他覺得,如果情意從頭到尾都爛在他肚子裏,那就什麽事也沒有了——


    晏維清不會跟著他上白山,他獨自對付嵩山的四方十八道誅魔劍陣。不管他是生是死,都不會影響對方半分。晏維清會繼續當他眾所矚目的劍神,極可能在劍道上成就前人未有的極致,又或者娶妻生子、最終成為正道武林一代耄宿……


    赤霄心尖一痛,但他隻當做沒察覺。“那就這麽定了。”他起身,“準備車馬,明天一早就送他下山回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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