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去卻是不早不晚。當赤霄到達哨卡頂部時,落入眼簾的就是漫山遍野的鏖戰情形——


    殺聲和兵戈聲交錯震響,刀光連天,血色彌漫;大片砂礫被烤得焦黑,肢斷滿地,屍橫遍野。


    ——人間煉獄,莫過於此!


    這境況顯然是出了比預估糟得多的事,赤霄從震驚中回神,迅速地逡巡四周。很快,他就認出了和危寒川夫婦打得難解難分的邱不遇,還有遠處正在揮舞旗幡的雷一雲以及那個大到完全無法忽略的陣形。


    華山和嵩山的掌門突然冒出來也就算了,但是……四方十八道誅魔劍陣?


    赤霄眯眼數了數陣中各麵人數,很快就推測出正確答案,心下頓時一片明鏡般的了然。誅魔劍陣,光聽名字,嵩山的野心就呼之欲出;得虧雷一雲能遮遮掩掩到現在!


    另外,傳聞這劍陣有進無出、鬼神辟易,怪不得晏維清長笑。自然是因為對手難尋,有個現成劍陣可破也很好!


    話雖然這麽說,但赤霄並不敢掉以輕心。陣中已陷入膠著之態,晏維清略顯頹勢。他看了看手中烏劍,幹脆地把黑布再裹緊一些,就飛身直撲距離他最近的西麵陣旗處。便是不能出鞘,他也有的是法子殺人!


    如果一定要把發現赤霄出現的人從早到晚排個序的話,第一個無疑是百裏歌。


    他一直混跡在正道武林中間,依靠自己對機堂事物的了解躲過箭陣和伏火彈。等兩邊徹底交上手,他就假心假意地和幾個白山教教眾對打。因為易容術高明如他,第一眼看到紅衣鬼麵時就意識到那並不是他們聖主。而就算他不知道劍神和他們聖主一起上了山,可隨便想想就可以猜出,這普天之下,除了劍神外,還有誰能模仿劍魔的招數?


    想到自己送飯時看到的情況,百裏歌實在沒膽子把晏維清丟在陣中不管。雖說以他的武功要救劍神有點扯淡,但他總比危寒川幾個離大陣更近些。而就在邊打邊接近旗幡時,他遠遠捕捉到了哨卡方向那個迅疾如鷹的身形,頓時精神一振——


    聖主終於來了!


    再無擔憂,百裏歌手中長鞭一甩,轉身直奔東麵陣旗而去。


    兩個毫堂堂眾看著對手忽而毫不猶豫地倒戈,齊刷刷傻了眼。之前磨磨蹭蹭、軟軟綿綿地打了半天,他們還以為對方正伺機逃走;結果,現在衝去陣旗的步子卻挺快……這人難道是他們聖教在正道武林裏安插的細作嗎?


    如此一來,誅魔劍陣的東西陣旗便同時被襲。這實在出乎意料之外,以至於雷一雲發現陣形變亂再抬眼時,隻看到東麵旗幡正劇烈抖動,而西麵旗幡已經完全消失、還有一張正朝他這頭急遽逼近的熟悉鬼麵!


    ……不對啊,怎麽會有兩個鬼麵人?


    雷一雲瞬時大吃一驚。他左手把黃旗塞到身側另一人手中,右手往腰間一摸,長劍出鞘,躍身而出,迎上來人的方向。“你又是誰?”


    赤霄並不怕出聲,因為他現在喉嚨啞得很,和平時完全兩個調。“雷掌門真是貴人多忘事。”


    聽在耳裏,雷一雲果然挖空腦袋都對不上號。等目光再落到對方手中那把黑布長劍上,他不由更加驚疑不定。“你是……之前青城惹的那個人?”


    赤霄對此不置可否。雷一雲會知道印無殊的事,更加坐實了嵩山一路監控正道武林的行程,居心叵測不用再提。而此時,兩人距離已經急遽縮短到不足一丈。


    真正的魔教教主在鬼麵下勾出了個無人能見的微笑。“我還趕時間,雷掌門,動手吧!”說著,他劃手為劈,手中長劍便直直地朝雷一雲脖頸招呼而去。


    劍魔這名號積威甚重,就算雷一雲是嵩山掌門,心中也不免發怵。他不知道哪個鬼麵人才是赤霄,但在兩人都戴著鬼麵、兵器又都是劍的情況下,小心總是更好的。


    但剛過兩招,他就發現了不對——對方根本沒拔劍的意思不說,好似還把劍當刀用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刀,而是沒開刃的刀!


    “敢用劍鞘和我打的,閣下可是第一個。”雷一雲猛地往後仰,堪堪躲過一招鈍重劍風,還不忘出言刺探。“要是這麽死在我劍下,我都替閣下你冤枉啊!”


    赤霄反應平靜。劍鞘並沒有輕易能置人於死地的尖端和劍刃,打起來確實更費功夫。而他早年練的刀法長久不用,也有些生疏。不過,他的劍法不能用,晏維清的劍法也不能用,隻能如此將就了。


    “若你有本事,大可試試讓我拔劍。”他以冷哼作答,裏頭的鄙視滿得簡直能溢出來。


    這狂妄得……雷一雲麵色霎時有些扭曲,手下七十二路嵩山快劍如同疾風暴雨般地遞了出去。“那雷某真可要好好討教討教了!”


    西麵陣腳大亂,南麵陣腳又不可避免地受到赤霄和雷一雲對戰的影響,百裏歌身上的壓力便輕鬆了兩分。等他把東麵陣旗砍落,轉頭看清他們聖主的打法,心中更加確定自己留下的舉動是對的,便馬不停蹄地朝北麵陣旗而去。


    旗幡倒了兩麵、還有一麵晃動不已,晏維清馬上就感到周身原本像潮水一樣源源不絕的凜冽白光失了後勁,不再有壓著人喉頭的緊迫沉重感。知道來了外援,他凝氣於手,一個鷂子翻身,劍尖細細密密地攢刺出去。去勢看著十分輕巧,然而每點落下都綻開一朵朱紅,鮮豔刺眼。


    眨眼之間,血色如紅梅般盛開,幻象頓破。晏維清趕緊往四麵一望,立時就捕捉到了正和雷一雲交手的熟悉身形。


    ——這人果然不會老實聽話!把烏劍當鈍刀用,怕也是天下獨一份了!


    晏維清心中腹誹,唇邊卻不由自主地掛了笑意。他收回目光,再看近處神色已顯驚慌的嵩山弟子,一聲長嘯。既然總是有人願意送死,也罷,就成全他們吧!


    一絲紅色無聲無息地沁入他的眼幕,無人發現。


    再來說危寒川這頭。雖然他和吳月都覺得新冒出來的人有些束手束腳、難以施展的模樣,但想到劍神的身份,也隻能表示理解。不管如何,有人幫手總比他們自己打過去快,沒法再多挑剔。


    可對華山來說,這就不是什麽好事了。


    雖然邱不遇早已親自下場,但他前一刻就發現,沈不範不知什麽時候從混戰的人群中消失了。以沈不範的武功,死在他前頭是絕不可能的,所以他能確定,他的好師弟定然是趁大家亂戰成一團時悄悄溜走了。


    這絕不是什麽君子行徑,邱不遇知道,但他隻想效仿。


    因為他看得出,那個玄青勁裝的鬼麵人拿了不趁手的武器,進退之間略失鋒銳,然而一招一式隱帶風雷,顯然功力深厚,雷一雲敗退是早晚的事。既然如此,那他肯定該為自己考慮後路!


    想不如做,邱不遇邊戰邊退。等到自覺退得差不多,他便大吼了一句“大家一起上!”。餘下的華山弟子被掌門聲音一激,血氣上腦,往前衝去,奮力拚殺。而他就趁著這個機會,使出輕功,往後急點,一下子就退出了十來丈。


    武功稍差的弟子落在後麵,見得如此,不由驚呼出聲:“掌門!你去哪裏?”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轉頭去看。見得邱不遇身形毫不留戀地飄然而去,傻子也知道他逃了,華山門下頓時陣腳大亂。


    見得這一幕,華春水、危寒川和吳月雖然驚詫,但也猜得出幾分原因。這個全殲敵人的機會自然沒人想放過;於是,原本還算對等的情勢立時大幅傾斜。


    而在此時,雷一雲已經疲於應對那些既鈍且重卻逼得人無處可躲的隱形劍鋒。他終究還是意識到,鬼麵人說的是真的。便是不用刀刃,對方也能置他於死地!


    “你和他,到底誰是赤霄?”雷一雲忍住滿心貓逗耗子的屈辱感,嘶聲問。“雷某可以死,但絕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哦?”赤霄輕飄飄地反問,完全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這恐怕由不得你。”


    雷一雲也沒指望對方配合。“你們之中,必然有一個不是赤霄。而放眼武林,還有誰的功力能與赤霄一較上下?”


    這話擺明了懷疑他是晏維清,赤霄嗬嗬一笑。“你想得太多了。”


    “我想太多?”雷一雲忽而聲色俱厲,“那你敢把劍上的黑布摘下來嗎?”


    “我早就說過,如果你有本事,我當然會拔劍。”赤霄對這種激將法一點反應也沒有。不僅如此,他現在還覺得火候已經差不多,不用繼續和雷一雲廢話下去。


    雷一雲也聞到了生死一招的味道。他赤紅了眼,雙手握劍一劈,直直地砍向赤霄手中黑布裹起的長劍。而赤霄目光一凜,在劍尖隻差毫厘時騰身而起,化揮為刺,劍尾重重杵在雷一雲頸側人迎穴上——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立時迸發而出。雷一雲圓睜著眼,腦袋以一種正常人絕不能有的角度軟軟地垂到另一側,整個人失去控製地往前撲倒,然後重重落地。


    赤霄根本沒再看那人一眼。他騰出手來,沒兩招就利落地取了南麵執旗人的性命。再回首,他滿意地發現百裏歌也拿下了北麵陣旗。所謂的四方十八道誅魔劍陣失去指揮,破掉它隻是早晚的事。


    這麽想著,赤霄便想去助晏維清一臂之力。然而,他所處之地居高臨下,一定睛就看見陣中紅衣人正大開殺戒。所經之處,隻餘血海,全然一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模樣。


    赤霄唇邊還未顯出完全的笑容立刻消失,驚而變色。“晏維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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