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線金光穿過氤氳雲霧投射在白山頂上時,正道武林的前鋒已經逼近白沙灘哨卡。


    “對,就是這樣!”雷一雲對此十分滿意。“趁魔教還沒準備好,咱們正好搶占先機,一鼓作氣壓過去!”


    白山教總壇占據了一個絕對易守難攻的位置。它背靠以險絕出名的白風崖,左右兩側峭壁同樣極難攀越。想要攻下它,隻有從東麵白沙灘走這麽一條路。


    也就是說,若白山教把白沙灘守好了,那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若是守得不好,那說不得就會被長驅直入直搗黃龍。


    雷一雲明顯想要後一種。另外,今天好似要放晴的天氣也給了他莫大的信心。連日陰霾,偏在他們進攻之時曙光初露,這不正是個大勝的好兆頭嗎?


    相反的是,印無殊一點也不覺得好。原因無他,因為青城派就是前鋒。雖然正道武林統共有千把號人,勝麵極大,但魔教能被稱為魔教,顯然不是吃素的。在不能全身而退的情況下,後麵的人顯然更安全,而前麵的不都是墊腳石的命嗎?


    印無殊非常想和別人換個位置,就算是和緊跟在他們青城後麵的江湖散客換也行。但嵩山顯然防著溜號——邊上有幾雙鷹隼一樣的利眼隻盯著他,印無殊有心無膽,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


    除了倒黴到家的青城派以及同樣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江湖散客,從前往後看,依次是金棍門、峨眉派、華山派和嵩山派。其中,邱不遇和雷一雲相距不遠,幾乎可算並列。不過嵩山的人實在太多,穩穩地押後。這種進攻位次極好地表現了進攻之人的江湖地位與實力差距,就算有不服的,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而大概是為了驗證印無殊認為自己是墊腳石的不好預感,在相距哨卡不足十丈時,原本空無一人的石牆頭忽而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箭尖,上麵反射的隱約銳光在還未徹底消散的冰涼晨霧裏更添寒意。


    ……媽了個巴子的,這是真要勞資命啊!


    印無殊再也顧不得嵩山安插的人,即刻就想提起輕功逃命。和魔教教眾打打也就算了,誰曾想,魔教直接上箭雨?又不是攻城,難不成他能用自己的胸膛當肉盾?


    但當然,印無殊依舊沒能成功。因為雷一雲早就做好了部署,衝殺之聲立時響徹雲霄,巨大聲浪一波一波地往前直推。隨著這動靜,有十數個黑衣人縱身躍出,穩穩地落在陣前,亮出刀槍棍棒,一字排開。其中有個用熟銅雙拐死死卡在印無殊腳踝處,讓他動彈不得。


    一聲不吭就開打顯然對不起正道武林的麵子,雷一雲腳尖輕點,騰身立在七十二名嵩山弟子組成的劍陣上,抬手止了呼喝之聲。“鄙人嵩山雷一雲,敢問對麵來者何人?”這話聽著也並不如何洪亮,卻在遠處穀中帶起一點空蕩蕩的回音。


    白沙灘哨卡橫扼在要道咽喉處,兩側展開的石牆同樣也是用暗褐長石砌成的,敦實厚重。再加上密集如蝗的箭尖,這哨卡用堡壘形容更合適。


    在他喊話後,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人出現在巨石堡壘頂端。華春水身披蝟甲,手中積竹槍筆直向天;危寒川和吳月分立其後,一人手裏握著一把扇形金算盤,而另一人使的是閉雁飛抓。


    “我還道是誰大駕光臨,原來是雷掌門。”華春水開口,聲音冷冷,“如此貴客到來,我教真是有失遠迎。華某尤其要謝你還願意做這無用的麵子功夫!”


    最後一句實在犀利,雷一雲麵色微微一變。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是場麵話,但大概隻有華春水會這麽不客氣地戳穿。不過話再說回來,被人尋仇到家門口,性子本就有些烈的華春水心情會好才奇怪。


    “原來是華堂主。”雷一雲假笑著拱了拱手,隻當自己不在意對方話裏的明諷。兩邊距離其實不足以看清麵目神色,然而,魔教中使奇門兵器的太多,倒是方便了他認人。“許久沒聽說你的消息,今日卻意料之外地得以一見,雷某的運氣著實不錯。”他頓了頓,又故意問:“今日怎麽不見秦堂主?”


    華春水冷哼一聲。她站在這裏就意味著秦閬苑倒台,雷一雲明顯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看來,雷掌門不僅在招攬強人方麵有一套,在挑撥離間方麵也很有一套啊!實在不可小覷,失敬失敬!”


    話不投機半句多,說的就是這樣的情況。便是雷一雲早已經豁出去臉皮,此時也覺得臉上有些火辣辣的。然而窗戶紙遲早要捅破,他還是繼續問了下去:“敢問華堂主,你們教主就讓你們三個出來對敵麽?可不是雷某自矜,你們這是輸定了啊!”


    現在的情況是華春水加危寒川、吳月,又不見秦閬苑和淩盧,隨便推測,就能知道魔教內部權力已經翻盤。翻盤時間不早不晚,偏生在疑似赤霄的人在白水澗現身以後,其中因果關係簡直呼之欲出。


    所以,最關鍵的人此時為何不在?


    雷一雲現在隻關心這點。作為劍魔兼任魔教教主,赤霄難道正等著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華春水又是一聲冷笑。“想見我們聖主?”她微微提高音調,忽地一震積竹槍,“先贏過我們再說!”


    隨著槍尾鐵箍和硬石地麵碰撞時發出的激越聲響,弓弦的嗡鳴聲也齊刷刷響起,瞬時萬箭齊發。


    就算雷一雲早有所料,但此時瞳孔依舊猛地一縮。“大家上!”他高聲大吼。


    之前已經躍到陣前的十數個黑衣人瞬時拔地而起,用手中兵器擋開流矢,直撲石牆,一路發出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箭枝落了一地。他們的外功顯然十分過硬;兩邊不到十丈的距離,他們越到一半,身形竟也沒有多少頹勢。


    相比之下,打頭的青城派驚得手足無措,各個抱頭鼠竄。隻不過他們跑的速度跟不上箭的速度,紛紛被插成了刺蝟,霎時一片慘嚎此起彼伏。


    見得這種情形,華春水眉頭一皺。


    她預料到黑衣人中有不少好手,但這數目確實超出太多。以黑衣人目前表現出的功力來看,他們教中能與之相抗衡的人不足十個。另外,像雷一雲沈不範這樣的高手,現在甚至還沒出手!


    相比之下,青城的潰敗簡直不能算勝利。


    秦閬苑顯然被雷一雲刻意營造的表麵情況所迷惑,以至於過於輕敵,準備不足。但事到如今,想什麽都沒有用了……


    華春水沉著臉,又震了兩下槍杆。立時,第二輪伏火彈被投擲而出,拳頭大的黑球在半空中爆裂出刺目的火光。


    這伏火彈可不是一擋就好的玩意兒,因為漫天火星隨時都可能落到衣角眉梢上,濺進眼睛裏就更不得了。身上衣物著火的人越來越多,拚命撲打身上著火衣物的、高叫著“別碰我”的、驚慌失措地抱頭鼠竄的……都隨處可見。


    荒原上本就沒有遮蔽,山風正呼呼向下。如此一來,不過片刻,白沙灘上幾乎燃起成片火海,彌漫而起的皮肉焦糊味簡直令人心驚肉跳。


    情況實在太過慘烈,青缺師太徹底慌了神。


    眼看魔教一人未損就放倒了他們這邊兩三百號人,是要多視死如歸,才能衝得上去?峨眉還全是女子,沒人見過這種修羅場般的陣勢;就連她這種已近知天命之年的都從心底裏發怵。


    “師叔,”有人抖抖索索地喊,因為臉上蒙了灰煙,淚水衝下來便成了花貓,“弟子不行……”


    眼看火勢波及,青缺師太已經自顧不暇。她現在也管不了什麽四派聯盟和麵子問題,高聲道:“往邊上退!都躲著點兒!”


    不管是前鋒的慘況還是中線的騷|亂,坐鎮後方的人都盡數收入眼底。


    “就算張入機不在,也是個大麻煩。”丁子何忍不住抱怨,“秦閬苑和淩盧竟然沒早些把他弄死!”


    雷一雲不帶感情地掀了掀嘴角。“張入機還有點用,他們當然不會那麽做。”


    這些丁子何都知道,他隻不過見著頹勢,忍不住要說氣話。“咱們的人什麽時候上?”他焦急地問。


    “機堂的東西剛出兩撥,香堂的毒還沒出。”雷一雲徐徐道,眼睛一眨不眨,聲線極其冷酷。“讓那些人先頂上!”


    丁子何心領神會。他轉身吩咐了幾句,原本殿後的黑衣人便往前推進,同時縮小包圍,手中刃尖朝裏。這樣中間的人就退無可退,隻能衝向白沙灘方向。


    就算青缺師太再傻,此時也知道雷一雲果然心懷不軌,氣得目眥欲裂。嵩山這是要她們這波人全死在白山上啊!最冤的是,若是她們這麽死了,峨眉其他人還會認為她們遭了魔教的毒手,報仇都要被嵩山利用!


    華春水遠遠見著如此情形,也意識到嵩山給正道武林其他人以及白山教挖了一個大坑。然而她現在沒空考慮爛攤子怎麽收拾,因為那十數個黑衣人眼看著已經逼近哨卡。若他們跳上石牆就會非常麻煩,她長叱一聲,握著積竹槍就跳將下去。


    槍尖在礫石地麵砰地擦出幾星火花,攢杆微微彎曲。華春水借力翻過身,腳尖落地時一槍已經刺了出去,銳端正中一個黑衣人的腦門,瞬時血漿四濺。那人哼也沒哼一聲,就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邊上另幾個黑衣人立時圍了過來,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包圍圈。


    “這臭娘們兒看著年紀大了,力氣倒還不小。”一個赤|裸著上身的黑衣人陰森森道。他的衣袖剛才被火星燎到,便當機立斷地脫掉扔了。


    圍過來的四個黑衣人也紛紛摘了麵罩。華春水一出手就殺了他們兄弟,這時自然一個賽一個暴戾。“還廢話什麽,動手吧!”


    這邊立刻戰成一團,危寒川、吳月以及數個好手也隨之跳下,力圖拒敵於哨卡外。


    雖然華春水一杆積竹槍使得虎虎生風,危寒川夫妻倆的金算盤和閉雁飛抓配合起來天衣無縫,屬下堂眾也無一不奮力相搏,奈何敵我人數懸殊,他們漸漸地在纏鬥中落了下風。


    過了約莫半刻工夫,華春水體力略竭,被人瞧出了左腿的破綻。一個用鐵爪飛鉤的黑衣人便瞅了個空,飛索纏住她腿,一拉一鉤——


    左腿劇痛,華春水立時有些打滑,趕緊反手一槍插在礫石縫中。但其他黑衣人並不打算放過她,刀槍棍棒劈頭蓋腦而來。


    “大姐!”


    “大姐!”


    正背靠背聯合對敵的危寒川和吳月眼角餘光覷到這一幕,頓時心急如焚。奈何他們距離太遠,分|身乏術。


    “便宜你了,”一個光頭黑衣人獰笑道,手中一把九環金刀高高揚起,“老子這就送你見閻……”


    雖然華春水立馬矮身下去,但她已經被包圍,知道自己躲得了這把金刀也躲不了另一雙鐵棍,隻瞪著眼看那刀落下來。也正因為如此,她看到了和刀刃一齊落下的紅衣鬼麵,還有那人手裏一把悄然出鞘的赤劍——


    刀劍碰撞的叮聲幾乎細不可聞,卻帶著近處所有人衣物齊刷刷地動了一動。


    閻王的王,光頭黑衣人沒能說出口,並且再也說不出口了。因為他和近處四個黑衣人一起,更快一步地見了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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