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不知道的事,正道武林眾人中的大部分也都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原因無他,正是因為早就下山的青城派等人又上山來了。


    離天亮還有約莫一個時辰,正是養精蓄銳的最後時刻。營地裏還燃著的火堆稀稀落落,圍坐眾人也睡得迷迷糊糊。忽而一陣嘈雜混著地麵震動傳來,幾個人先被驚醒,第一反應就是魔教偷襲。但扯著嗓子喊了兩聲後,所有人都發現了不對——


    印無殊那豬頭臉明顯到無法錯認不說,青城派後麵的黑衣人好似也眼熟得很哪?


    “你們到底是誰?”沈不範警惕道,長劍在手,拇指頂在劍側,隨時都能出鞘。因為他看得出,青城派等人並不是自願回來,而是迫於黑衣人的壓力——三四百個!都快和他們這邊的人數一樣多了!原本綴在他們後麵的二三十號黑衣人果然隻是幌子!


    為首的黑衣人怪笑一聲。“你就是華山沈不範?看著倒有幾分膽色,比青城這龜兒子樣好多了!不過殺了他幾個弟子,就慫得不能再慫!”他個子不高,身形幹癟,但聲若洪鍾,顯然內功過硬。


    也就是說,青城派等人想要下山,卻在半路上遭遇黑衣人,被威脅不上山就會全部被殺?


    沈不範抿緊嘴唇。他曾懷疑黑衣人是魔教中人,但現在看來,確實不是。如果他們是,直接殺光不是更容易,做什麽還要趕著印無殊上山?


    被人當著麵罵,印無殊還算完好的半邊臉上頓時青青白白。他囁嚅著嘴唇,似乎想要反駁,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這麵子被人踩在泥裏隨意□□的樣兒,便是一向和青城交惡的峨眉,也有點看不下去了。


    “你們到底是誰?”青缺師太向前半步,眉頭緊皺,“到這裏幹什麽?”


    小個子黑衣人冷笑了下,似乎沒怎麽把她放在眼裏。“師太,你這問的可就不對了。現在站在這裏的大家,有誰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嗎?”


    青缺師太沒忍住看了沈不範一眼,對方眼裏是和她一樣的疑惑。他們當然知道他們要幹什麽,但問題是,黑衣人竟然是和他們一邊的?


    沈不範想了想,幹脆拱手。“沈某見識微薄,敢問閣下是哪方的英雄好漢,可否報上名號?”


    “素聞華山一派有君子之風,能屈能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小個子又笑,特意咬重了“能屈能伸”這個詞。看著沈不範麵皮微變,他才得意地繼續道:“英雄好漢算不上,不過肯定比青城這群慫貨強不少!”


    這可不是沈不範想要的回答。正待細問,他就聽見左右側又是一片密集的腳步聲。他張眼四顧,握劍的手更緊了些。“……又是誰來了?”


    接著他的話尾,有人朗聲笑道:“沈兄果真最是敏銳,什麽都瞞不過你。”


    話音未落,又有一個黑衣人飄飄然地落了下來。在他身後,新的黑衣人源源不斷地冒出來。不過片刻功夫,除去白沙灘那邊,其他三麵都被烏泱泱的黑衣人包圍了,加起來足有五六百號。


    這陣勢可不像好兆頭。無論是華山還是峨眉,都自動自發地站成一圈,想要聯合對外。


    沈不範的臉色已經相當難看,因為他聽出了來人是誰。“雷掌門?”他問,語氣卻很篤定。


    隨著這句問話,他的目光極快地掃過丁子何。那人從剛才開始就沒出過聲,然而臉上鎮定自若,顯然早就知情。而那個小個子黑衣人,此時也溫馴地低下頭,不複剛才渾身是刺的模樣。


    ——都是嵩山的人?他們被坑了!


    被點破身份,來人哈哈一笑,幹脆地扯掉了麵上黑巾。他臉龐方正,麵色紫紅,目露精光,大迎穴上一顆醒目黑痣,正是嵩山掌門雷一雲。“沈兄,師太,多日不見,近來可好?”


    見丁子何等嵩山中人已經走到對方身後,青缺師太也回過味來。嵩山派讓丁子何率領近百人和他們一起上山,暗地裏雷一雲卻自己帶著五六百人暗中分頭潛入……這不僅僅是想打掉魔教,而是想獨吞魔教吧?


    “雷掌門,你既然來了,為何現在才現身?”她冷聲問。


    其中質問,雷一雲隻當自己聽不出。“咱們要攻打魔教總壇,消息早就傳了出去。魔教知道,自然會做準備。如今,突然多了許多人,魔教定然會被打得措手不及!那咱們不就勝券在握了?”


    聽到勝券在握,青缺師太的臉色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難看起來。這是哪門子的勝券在握?隻是嵩山的勝券在握而已吧?再聯想到丁子何曾說要讓其他江湖散客打頭陣的話,她心中頓時一慌——照現在的情勢看,嵩山人多勢眾,青城必定會被逼著做當頭肉盾,她們峨眉可能也跑不了!


    沈不範比她更早想到這些,也想得更遠。嵩山派的好手本就不少,如今人數上更占有絕對優勢;正道武林的勝率確實大幅提高,但他可不覺得雷一雲願意讓別人在裏頭分一杯羹。說句難聽的,嵩山不讓他們華山做墊底就算不錯的了,因為嵩山現在完全有翻臉不認人、回頭再宣稱他們全部死於魔教之手的實力!


    “確實好久不見。”沈不範重新開口。他內心驚濤駭浪,麵上神情卻依舊微笑。“嵩山如今聲勢如此壯大,沈某竟然一點不知,實在慚愧。”


    這話說得沒錯。每門每派有多少人、裏頭又有誰,大家互相都有點數。不得不說,嵩山今日的人確實多了點,也確實都陌生。


    提到這個,雷一雲便頗為得意。“這倒不是沈兄孤陋寡聞。他們之前都是道上強人,如今改邪歸正,便入了我嵩山一派,欲為正道武林出一份力。”


    關於黑衣人是北邊道上強人的推測,秦閬苑得出過,青缺師太也得出過。但他們沒一個能想到,一向以武林正道自居的嵩山派竟然會和綠林中人沆瀣一氣。如今嵩山掌門親口承認與強|盜為伍,青缺師太氣得嘴唇顫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沈不範也心中一沉。這可不是什麽值得宣揚的消息,知道的人搞不好都會被嵩山滅口。“雷掌門真是魄力驚人。”他強笑道,腦中開始飛快計劃脫身之道。


    雷一雲微眯著眼,從青缺師太麵上轉到沈不範麵上,忽而又哈哈一笑。“沈兄果然識時務。”他揚聲道,“你說是不是,邱掌門?”


    這聲邱掌門一出,沈不範臉色徹底變了,猛地四下張望。邱不遇也來了?那豈非是前狼後虎?


    一聲幹笑,有人撥開人群走到前頭。寬袍廣袖,美須髯髯,正是華山掌門邱不遇。“雷掌門真是目光如炬,邱某自歎不如。”他朝著雷一雲略一點頭,又轉向沈不範,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師弟。”


    隔著幾丈距離,沈不範死死盯著他,嗓子和被扼住了一樣。“……掌門師兄。”


    邱不遇素來知道他想要華山掌門的野心;事實上,自他帶著手下弟子向白山出發,兩人就算徹底掰了。未曾想,邱不遇也帶人跟上來……若是對方想借魔教或嵩山之手殺了他這個心腹大患,不正是個一石二鳥的好計謀嗎?


    兩人氣氛一觸即發,而這正是雷一雲想要看到的。“你們師兄弟重逢,想必有不少話要說,”他故意道,“不過目前還是魔教之事比較重要,我們談談?”


    ……談?還有什麽好談的?


    被接二連三的意外之事驚呆在原地的眾人開始小幅度騷動,尤其是那些江湖散客。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嵩山對魔教誌在必得,他們全是陪襯!是不是白走一趟另說,小命都不知道是不是保得住!要知道,死在魔教手下隻能算他們實力不濟;要是死在嵩山手下,那就冤得很了!


    雷一雲似笑非笑地揚起眉,前排黑衣人立時齊刷刷地亮出兵器。這種不聽話就死的陣勢太過嚇人,場上一時間噤若寒蟬。


    “來坐下說。”雷一雲又道,明顯對著邱不遇、沈不範以及青缺師太。前兩個人雖不情願,但還是緩慢地挪動步子;最後一個想要出口叱罵卻又不敢,憋得一張臉時白時紅。


    忽然,一陣掌聲啪啪響起來,在這種落針可聞的情況下十分刺耳。


    雷一雲眉頭一皺。發現那聲音是從一群彩衣姑娘間冒出來的後,他臉色就更沉了一些。“紫教主,你這是何意?”


    “小女子隻是來湊個熱鬧,沒想到能看這麽多好戲。”紫蘭秀嘴角噙笑,眼睛如月彎彎,“這都是托了雷掌門的福氣啊。”


    “雷某實不敢當。”雷一雲抽了抽嘴角。“比不過紫教主拿下魔教堂主那一手。”


    紫蘭秀才不關心這是不是暗諷。“原來雷掌門知道,那就再好不過了。”她巧笑道,“我五毒本就隻是衝著一個人來的,如今便想下山了。”


    下山這個詞又引起一陣隱約騷動,雷一雲再次眯眼,語氣有些危險。“紫教主此時想要下山?”


    紫蘭秀依舊微笑,像是什麽都沒聽出來。“人都死了,小女子還留在這山上作甚?”


    幾人麵麵相覷。淩盧死了?什麽時候的事?紫蘭秀又是怎麽知道的?


    “不僅死了,還死得很難看。”紫蘭秀泰然自若,臉上不見惋惜也不見狂喜。“小女子心願已了,便不陪各位了。”


    說得跟真的似的……眾人一陣狐疑。雷一雲不怎麽信,但他一眼瞥到紫蘭秀指尖流轉的異常彩光,立時就改了主意。“既然紫教主去意已決,那雷某就不留紫教主了。”


    見得黑衣人立時讓出一道豁口,紫蘭秀粲然一笑,收了手中毒粉:“多謝雷掌門體諒。”


    五毒能走,其他人卻是真的走不了。易容的百裏歌夾在人群之中,焦急不已。黑衣人圍得鐵桶一般,他該怎麽把消息傳回總壇、讓大家早做準備?眼看著天就要亮了啊!


    而走出三四裏後,才有五毒弟子敢問紫蘭秀:“教主,咱們真這麽走了?”


    “咱們不走,難道留著送死嗎?”紫蘭秀冷聲回答。


    “教主是說,嵩山派會大開殺戒?”弟子雖害怕,但依舊好奇。


    “不。”紫蘭秀果斷搖頭。上次和淩盧交手時,她悄悄地在對方身上種了一隻示蹤蠱。正是它告訴她淩盧死狀淒慘,而她猜得出誰能讓淩盧變成那樣。“龍有逆鱗,觸之必怒;嵩山這次,真是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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